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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蛊

    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那在三月份,草长莺飞。

    她回老家祭拜父亲。江家那位少爷竟在傍晚不声不响地追来。

    当时她家里的瓦房已经快倒塌。四处漏风。

    幸好是春天。

    她好心好意搬了家里的老古董躺椅,擦干洗净还铺上了晒洗过一天的棉絮、床品。

    当然不能和江家少爷的档次比。

    他躺在上面,剑眉拧地像麻花。

    她睡在里屋,房门没关。一关江大少爷就吵,说怕鬼……

    乡村的春夜,寂静而安宁。睡到半夜,纪荷感觉身边躺了个人,热乎乎的……

    她惊叫。

    迅速拉灯绳,看到自己床上拱了一个毛毛虫样的人。不是江大少爷又是谁!

    大发雷霆。

    让他滚,现在就滚,半夜就滚!

    她只是回家放个假,为什么不放过她!她还有没有自己的人生,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江倾一开始可能觉得问题不大,不过就钻了一下她的床,他还解释,是自己发烧了,外面很冷,他不是故意进来的……

    做为江大少爷,他当时口吻真的算和颜悦色、甚至诚恳了……

    但是他哪里知道,纪荷这一天过得生不如死……

    如果他没有追来,她可能会抱着父亲的遗像静默一夜,然后绝望的自杀……

    他来的正是时候,天光转暗,她一身狼狈被橙红的夕阳带入地平线、湮灭。

    两人像真正平等的身份,一齐进入她的房屋,黑灯瞎火吃了一顿清水挂面。

    江倾问她,你家没有灯?

    纪荷回,是的。

    他又问,那我晚上在哪里洗澡。

    门前有河,你可以下去。

    这是春天……

    她置之不理。

    江倾还算识趣,可能怕戳伤她自尊心,难得关闭了大少爷随心所欲的嘴,和矜贵挑剔的身体需求。

    直到他在堂屋躺椅睡下,纪荷红肿的双眼都未曾暴露。

    其实就算暴露,她是回来上坟,找个哀思的借口就能敷衍过去。反而藏着掖着,让他发现猫腻。

    ……

    你眼睛怎么了?灯开后,他语气很糟。

    显然,她家是有灯的。

    为什么不开?还撒谎说没有?

    江倾可能觉得,她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除了眼睛,她十个手指头的指甲盖也全部翻了,红丝丝的肉暴露在灯光下……

    当时,他简直暴跳如雷,在她反复沉默后,一下扣住她手腕、将她摔在床上……

    老式木床当场就塌掉。

    纪荷为寒酸的自己笑出声,很绝望……

    你发生什么了,嗯?

    纪荷,你说……

    是想父亲吗?不,你被人伤害了……

    纪荷……跟我说……我一定不放过对方……

    你说……

    ……

    他问了很多话,温柔的,暴躁的,无力的,又试图哄着。

    但是纪荷一言不发。

    她只感觉到按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的确很热,他没有撒谎,他身体不舒服,滚烫滚烫……

    既然这样就回去吧。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来。

    她想对他说这两句。

    话到嘴边,才发现不是自己不愿意说,是浑身绝望到发抖,声带无法发声……

    天亮后,两人分道扬镳。

    江倾很生气。

    他性子相当骄傲,可想而知,再三问不出,他如何的暴躁……

    临走时,将车子的音浪轰地最大,在她家门前的土路上滑出两道深重车辙,决绝。

    纪荷没想过他会回来。

    下午她收拾了东西,打算离开家,到县上宾馆去住。顺便去趟公安局。

    结果,她刚背着包到村口,同族的那位叔叔就带着人将她捆绑。

    光天化日,塞进村外围一个废弃的公屋里。

    里面养了很多牛,门窗紧闭,她像一个牲口一样被关起来。

    大约十分钟不到,迈凯伦的音浪就赶来。他一踩油门将房屋大门彻底撞塌。然后拉着她跑路。

    族人被惊动,从牌九桌上操着家伙追来。

    他们跑了很久,车子在高速却被截停。

    那天下午大雨倾盆。

    雨花在柏油路面上一朵一朵的跳跃。

    那时候的江倾只是一个少年,肩膀薄弱,赤手空拳,可他却为她撑起一片天,没让雨花淋着她,也没让别人的拳头和武器伤害到她半分……

    江倾……

    她不知道叫了他多少遍名字。缩在座椅与他的胸膛之间,努力伸手去抱住他背,他已经满头是血,混着雨花挂进她眼眸和锁骨……

    你能依靠我……

    他从头到尾只有这么一句对她。直到后来神志不清,还是这句……

    你能依靠我……纪荷……

    纪荷绝望极了,被关进牛棚她没有绝望,得知身世她还有一丝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愤慨,但是当时却全部没了……

    害怕他会被打死……

    从此世上再没有人对她说……你能依靠我……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去,公路响来警笛,大雨停歇。

    他搂抱她的姿势变得僵硬,交警废了许久力气才将他和她分开……

    那一次他上担架被抬走,大概算他们真正的分离吧……

    纪荷后来再也没靠近过他……

    哪怕生日那晚……

    ……

    醒来,枕头上全是泪水。

    黑蒙蒙的屋子,像只冷窖。

    所以真的是梦。

    纪荷起身,习以为常地抹去泪水,接着到卫生间脱衣冲澡。

    热气迷蒙了玻璃。手机在床头不住震。

    凌晨三点。

    她其实才刚睡下一个小时。

    医院里秋秋得观察三天,后续良好的话则可以出院。

    周开阳断指手术很成功,她去的时候,他刚好苏醒。

    整张脸白的像纸。

    问她楚河街的案子还做不做。

    出师未捷身先死,换一般人早不干了,纪荷说,“我不但要做,还得做大。”

    “怎么**?”周开阳当时笑了,他是很随和的性子,万事都随她。只要她做,他没有道理不跟。

    纪荷先让他养伤,周开阳说,是不是有了江队就不需要他了?

    纪荷当时懵了,挑眉疑惑望他。

    周开阳笑地更开,“他那样救你,谁看了不心动啊?”

    “你是男的,你也心动?”她无语极了。

    周开阳说不是那种心动,而是震撼、感动。

    纪荷知道老友想说什么,但大家都是成年人,除了爱恨情仇,还有事业心吧。

    “我会跟紧他。今天我在市局听说他本来做为白厅秘书,是要下沉到临市做副市长的。却跑来明州做刑警。我猜测,他带着任务来的。楚河街可能是他第一个大案。”

    “你顾左右而言他?”周开阳不依不饶。

    纪荷懒得辩解,交代了声好好休息,立马从病房转出来了。

    江倾当时就在医院。

    除了受害者,加害者们包括那个罪魁祸首肖朗义,鼻梁被打断,头包地像粽子,也在医院住着。

    两名警员寸步不离看守。

    江倾前来慰问。两名警员和他在病房门外聊着。

    纪荷绕都绕不过去。于是又麻烦他送她回家。

    当时到家已经一点半。囫囵洗了下睡了。

    此刻,又洗了把彻底地,纪荷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

    手机连续的震。

    她头上擦着毛巾,一边单手拿起,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秀眉微簇,很是惊讶点开,嗓音微沙,“……干哥?”

    “听说你出事了。怎么不找哥?”对方有一把磁性的嗓音,说话永远带着可靠的笑意,此刻,还微微责怪的意思,令他语气听上去有一些威严。

    纪荷擦了擦发,“没关系啊。都解决了。该抓的抓,我该采的照采。”

    对方不放心,“想全身而退哪那么简单。一定注意安全,明天我出差到家,干脆住我这来。”

    纪荷笑,“不用了。”

    说话间,晃到阳台,看外面的天光。

    此时,正是接近黎明、最为黑暗的时分。

    小区万籁寂静。

    老旧路灯十来米站一个,有的灯泡半亮,有的就干脆罢工。

    不宽的过道乱糟糟的停着些私家车,白天孩童玩的健身小场地旁也塞了一辆大奔。明显堵住路,但也没办法,旁边已经没有这辆车可停地位置……

    纪荷按在玻璃上的手指倏地一重,留下一枚清晰指纹……

    “对方心狠手辣,指不定要报复你,你住那里很不安全……”手机内的声音渐渐听不清。

    纪荷唇瓣立时颤了一下。

    认出楼下奔驰的车牌号,还看清驾驶座上司机的侧颜……

    他,不是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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