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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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蛊

    护士过来取针,打破房内足以令人窒息的尴尬。

    纪荷从床上起来,表面镇定?的收拾零零散散的一堆物品。

    江倾一言不?发,抱着念念,等她收拾好,一齐往外面走。

    走廊各种儿童壁画鲜艳活泼,他?抱着人在前,纪荷走在后面几乎被?他?山一般的背脊全挡住、看不?见前方路。

    他?步伐快而有?节奏,纪荷跟着这股节奏,走得不?急不?缓。

    到了车上,念念被?绑在安全座椅,江倾放下时,小丫头哼唧着,转搂住他?脖子,他?因此倾身,进退不?得。

    纪荷坐进后座,将小丫头胳膊拉下,哄了几声妈妈在这里,才算让他?脱身。

    ……

    回?去路上,纪荷疲乏,磕着眼昏昏欲睡。

    朦朦胧胧中驾驶座男人的侧颜坚毅而英气?,等待红灯期间,方向盘上的两手微微摩挲,法式衬衫的袖口繁琐,规规矩矩用钻石袖扣钉着,他?似感到束缚,闲散拆着左腕袖扣。

    “今天几号?”纪荷突然懵了一瞬,呆呆发问。

    解袖扣的手指一顿,他?微微侧眸,一双剑眉和深邃双眸印在后视镜中,“十六。”

    “……十六?”纪荷一下大睁双眼,重复一遍,“十六!”

    “怎么?”江倾静静看着她。

    她原本陷在座椅的身体猛地打直,从旁边包里快速掏出?手机,对着手机屏幕一阵戳,“今天许莱结婚——我手机定?了闹钟被?念念泡坏了没响!”

    今天暴雨,却是个好日子,结婚办酒集中,酒店爆满。

    江倾踩油门前进,听到她在后头打通电话。

    “许莱!不?好意思!我女儿傍晚发烧呕吐将手机吐坏了,去你婚礼晚宴的闹钟没响……什么……你在机场……什么时候走……一个小时?”

    她满脸焦躁,分.身乏术状态尽显。

    “我想和你见一面……你看方便吗?”她征求着对面意见,接着点头,“好好……我半小时内赶到!”

    结束通话,纪荷猛地抬眸,不?期然看到后视镜里一双紧紧簇起的剑眉。

    以为他?不?高兴,他?却忽然启声,“别急,我送你去。”

    纪荷松一口气?,“那你开慢点……”

    江倾嘴角扯了扯没说话。

    从这到机场半小时内赶到——做梦。

    纪荷这梦做得纯粹为难司机,又要他?快,又不?能太赶,简直和在那事上有?一拼。

    在那事上,女性迟钝,男性只要感觉到位可以很快,江倾恰恰相反的那种,他?可以控制自?己、将时间无限拉长?,这时候她的“问题”就百出?。

    “你慢一点!马上八十了!”

    江倾开慢,她又……

    “可以上一点点……”

    提到九十码,她牙关打颤,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什么邪恶物种。

    江倾皱眉,“道路情况良好,没关系。”

    纪荷低嚷:“别人没关系,你有?关系。九十到一百,一百就到一百二——我太知道你了!”

    江倾点点头,这的确是自?己的风格,哂笑一声,“你很了解我。”

    “当?然!”纪荷紧盯着前方的路,思想纯洁,“你车速很快——”

    江倾默认,面上云淡风轻,她说多快就多快,她说多慢就多慢。

    三十五分钟到达机场,纪荷很满意,猛拍了下他?肩,以资鼓励。

    接着,跳下库里南,从后座自?己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显然早就将礼物准备妥当?。

    许莱有?心的等在道路旁边,看到她下车,欢快地摇手。

    两人在夜色下拥抱。

    许莱红光满面,新?娘子味十足,散开的头发上还沾着婚礼现场洒落的彩片。

    纪荷伸手帮她摘下一片,两人相视后大笑。

    纪荷将礼物送给?她,“小小心意,祝你们白?头偕老。”

    是一只玉簪。

    纪荷亲自?设计,交给?做珠宝的朋友打造。

    许莱喜欢穿汉服,家里头饰如山,但唯独缺一只梨花簪子,无论古代现代梨花都显不?吉利、预示分离。

    可许莱偏偏爱梨,她本身就是一名插画师,作品中很多梨花。

    “你真?有?心了。”许莱眼眶微红,她从来没跟纪荷提过自?己喜欢梨花,两人的交往也不?算深交,只在三年前市局会客室彼此面目全非的初见,和在自?己先夫葬礼上的鲜血淋漓。

    后来再见是三年后的咖啡店,纪荷一身光鲜亮丽、深藏不?露。

    “小意思。”纪荷轻笑,“不?过就是多看看你的作品。”

    “我们经历过生死,得为原本高洁的物品拨乱反正。”许莱笑着说,“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音落,拿出?一只长?长?的盒子,“回?家再看。”

    “什么?”纪荷好奇到眼睛放亮,不?住打量、转动着盒子。

    许莱失笑,“回?家再看。”又朝路边停着的库里南努下巴,“之前给?你两张请柬,一张你单独来,一张你们一家四口的……现在算后者吗?”

    纪荷轻笑一声,坦言,“管它呢。无限可能。”

    “是的。”许莱欣慰,“你现在的状态比那天在咖啡店相遇,真?实太多。”

    “怎么?”纪荷笑,“因为没化妆吗?”

    “恰恰相反。”许莱说,“那天你套着面具,笑容仿佛尺子度量过的虚假。”

    纪荷眼眶一酸,笑声上扬,“同类可看清同类。我骗过大部分人。”话音一转,眼神真?挚,“我们都走出?来了,靠自?己的努力,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徐佳航烈士一定?也为你高兴。”

    “他?不?高兴也没办法……”许莱勉强笑,“是他?先抛下我呀。”

    纪荷拥抱她,笑着,“过去了。真?羡慕你,全城暴雨沦陷下,你出?门轻松度蜜月。”

    又遗憾,“我还没度过蜜月呢,婚礼也没有?……”

    许莱目光盯着库里南车窗内男人坚毅的侧颜,安慰笑,“一切都会有?的。”

    ……

    回?去路上,天空先飘起细雨,接着哗哗声如雷,砸在库里南的周遭。

    视线一片模糊。

    纪荷这回?换到了副驾,眼睛紧盯着前方,虽然完全帮不?上忙,她这三年哭坏了眼睛,夜晚开车十分受限,眼镜在包里,此时没有?大张旗鼓拿出?来的必要。

    江倾开车十分稳妥,暴雨下前进有?条不?紊。

    她于是觉得自?己多余,微微磕眼,在他?接起的一通电话中,听着男人磁性的嗓音渐渐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劳斯劳斯最出?名的星空顶,笼罩在眼前,一闪闪,还有?一道流星动态的滑过,她眼皮眨了眨,让视线更清一点,前挡外面是凤凰城家里的后进门,入户厅挂着两盏橙灯,地砖上散落着鞋子。

    今天一天匆忙,先是暴雨家中缺少?物资无法出?去采买;小保姆请假回?家人手不?足;纪荷早上看到孩子怏怏的怕阮姐搞不?定?就没出?门、在家办公,错过许莱的婚礼。

    念念去了医院后,年年也不?舒服,阮姐特意没打电话,是纪荷打回?家中听到年年状态不?对劲才发现。

    兵荒马乱,阮姐没来得及收拾屋子,后进门的入户厅,壁柜、鞋柜零零散散的一大堆东西。

    她瞧了两眼,心却安定?,这就是家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接着,眼皮一颤,发现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外站着人。

    一个男人。

    白?色衬衫瞩目,打一把?劳斯劳斯二十多万的黑伞,可能金钱铸就,使?得这无意一瞥,每个角度看上去都昂贵无比。

    他?淡淡抬首,唇缝中喷出?白?烟,像云层倏地翻涌进黑夜、奋不?顾身的锋利。

    侧眸,一张被?伞檐雨线格挡的俊脸,淡漠、疏离、冰冷,对上她的眼睛,嘴角微微一勾,度化万物般柔情似水。

    纪荷心脏被?猛地一提,不?经招呼的就伺候了她一顿,茫茫然,以至于许久没找回?自?己。

    车门从外打开,他?伞执过车顶,等她下车。

    纪荷看了眼后面,白?紫双拼色的真?皮座椅上空空如也,念念显然已经被?抱下车。

    顿时轻叹一声,不?好意思笑,又挺意外的他?竟然没叫醒自?己。

    纪荷下车时,由于底盘过高,稍微踉跄了一下,暴雨如注,伞檐好像无尽的宽阔,纪荷五味杂陈,不?知道这一下是自?己跌进他?怀里的原因,还是伞檐真?的无尽宽阔,除了温暖,再没感到别的。

    “慢点。”江倾的声音隔着暴雨清晰如昨,是十七岁相遇时的他?,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纪荷只是他?的跟班、下脚料,随意填充敷衍江昀震的借口;也是经十年重逢手上长?满枪茧,行事雷霆,对她步步相逼、不?让喘一口气?的霸道无比男人。

    都是他?。

    变化却肉眼可见。

    他?现在眼神在她身上不?多留、总轻描淡写带过,扣她肩,于风雨中带着她往台阶走的步伐却快速有?力,纪荷没有?思考空间,就随着他?进了门。

    肩头的大掌在她没回?神前就已离去。

    他?收起伞,扔进伞桶中,漫不?经心对她说,念念已经上楼,睡在她的卧室,年年有?点小低烧,刚才退下了,看起来问题不?大。

    “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纪荷皱眉,她刚才醒来,发现座椅被?放平,车窗留了缝,开着冷气?,身上搭着毯子。

    “在院子里一个小时。”不?算在路上睡的。

    江倾笑了笑,眼睛看上去极度温柔。

    纪荷快不?认识他?了,瞪着大眼睛望他?。

    “我去看看念念!”她逃避,不?自?在一声,赶紧脱了鞋子上楼,没和他?打招呼再见,显然不?算道别。

    江倾只好脱鞋,穿袜子走进。

    玄关有?些乱,他?脸色寡淡,眼睛在瞄到旁边另一双男士皮鞋时,冷嘲地一勾起。

    侧了侧颈项,背脊放松,径直入内。

    ……

    到卧室,纪荷看了孩子,念念睡得平静,身上换了睡衣,脸上也干干净净,显然被?擦洗过。

    她凝视了一会儿,放下心,倏地眉间一耸,想起什么的,赶紧翻自?己枕头。

    水蓝色蚕丝料子旁边空无一物。

    她眉皱得更深,一时想不?起,是自?己早上起床时,将那套男士睡衣放起来了,还是江倾上来时、阮姐机灵的把?东西收好了。

    离开床边,到柜子查看。

    只见抽屉中整整齐齐码着八套他?的睡衣,最顶上一层就是她昨晚睡前抱着的那一套。

    纪荷唉声叹气?,觉得自?己可能被?发现了,抱着前夫的睡衣睡觉,多么奇葩。

    谁让她习惯了呢。

    哪怕再脱胎换骨,有?些习惯难以改变。

    她已经够努力。

    一时记忆不?太灵活,不?晓得睡衣是自?己放进来的,还是江倾来时、阮姐放的。

    于是到儿童房去问阮姐。

    年年念念目前共睡一个房,但有?两个地方。

    纪荷之前精神欠佳,两个孩子跟阮姐睡在二楼,这段日子恢复正常,孩子们全部跟自?己睡三楼,有?时在儿童房,有?时候在她的卧室。

    这会,两个孩子生病隔离开,念念在卧室,年年在三楼儿童房。

    纪荷还没走进,就发现里面有?周开阳的声音,她十分意外。

    “哎呀,你醒了?”阮姐坐在床沿,看到她,声音惊喜,脸上却苦不?堪言的样子。

    纪荷惊讶。

    收到阮姐的求助,目光往床头老虎椅上坐着的男人看去。

    周开阳还是下午那套短袖长?裤装扮,夜里十二点多,脸色有?些憔悴,听到她来,也不?回?眸,就这么对着年年的床,神情冷峻。

    纪荷清咳一声,眼神问阮姐怎么回?事。

    阮姐立即站起来说,“多亏周先生。你带着念念走后,年年也发起烧,怕打扰就没告诉你,正在家里手忙脚乱,周先生突然去而复返,我跟他?说了情况,他?就一直陪年年到现在。”

    “哦……”纪荷啼笑皆非,心里的苦只有?阮姐知道。

    阮姐以眼神表示理解万分。

    刚才她单独在车里睡觉,两个孩子又病歪歪、安静的如空气?,这栋房子就剩下阮姐和另外两个男人当?主角。

    阮姐在中间调剂,属于缓和层。

    两个男人简短招呼,各忙各。

    江倾在楼上看念念,周开阳在楼下陪年年。

    年年低烧退热后,江倾进来瞧了一眼,接着打招呼,到外面等纪荷醒。

    阮姐真?是坐如针毡,周开阳不?走,江倾也不?主动叫醒纪荷,她差点以为这三位年轻人要在凤凰城纠结一夜。

    谢天谢地你醒了——阮姐的眼神如是说。

    而纪荷想的更惨烈,她以为自?己睡觉的一个小时内,江倾和周开阳全程在同一个房间里。

    那画面,不?敢想。

    纪荷有?些啼笑皆非,靠几声清咳克制下去后,走到床边,对周开阳道谢,“这么大雨又回?来,真?麻烦你了。”

    周开阳原本有?话说,看了阮姐一眼,嘴唇立即抿紧。

    这动作显眼,又突兀。

    阮姐可是乔景良身边的人,察言观色水平一流,一看周开阳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碍事,赶紧对纪荷招呼一声,借口下楼休息溜了。

    剩下两个人。

    周开阳叹息一声才开口,“我走时没跟两个孩子打招呼,过意不?去,吃过晚饭买了礼物,带着过来,没想到他?们生病了……”

    他?从沙发起身,脸色疲倦,靠近她,“对不?起,我当?时太冲动,什么都没顾及到,没帮上忙……”

    “没事。”纪荷笑,明眸皓齿,“能再来一趟,我才受宠若惊。今晚谢谢你,阮姐一个人真?搞不?来。”

    周开阳点点头,似乎倦了,没多停留,强勾出?一个笑,“我先走了。你不?用多看着,他?已经退烧,不?会有?事。”

    “好。”纪荷送他?下楼。

    外面暴雨有?所缓和,变为疾雨,风声转弱。

    楼下大客厅里只开了灯带,纪荷眼睛不?好,晚上不?能用强光,阮姐和周开阳都习惯给?她开灯带。

    此时,落地窗前、面湖而站的男人,背影沐浴着昏黄灯色,脊柱微弓,衬衣崩在后背。

    这一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存在感却相当?爆表。

    两人走楼梯下来,不?约而同看见他?,一时,面色各不?相同。

    纪荷维持着笑意,“江倾,孩子没事了。”

    周开阳面色冷硬。

    江倾闻声扭头,过了周开阳一眼,面无表情,再看纪荷时,嘴角弧度上挑,“我知道。”

    他?说着走过来,纪荷才发现他?没穿鞋子,虽是夏天,但也太失礼了,不?好意思笑,“你干嘛?鞋子不?穿一双?”

    “光脚不?怕穿鞋的。这样自?在。”他?这么说着,的确很自?在的笑看她一眼,接着打招呼离去,连多余的交代都没有?,径自?到入户厅,穿上鞋,拿伞,一气?呵成。

    周开阳落后一步,让纪荷早点休息,孩子有?阮姐时不?时看着,她不?用太操心。

    他?不?知道的是,在纪荷心中阮姐是自?己的家人,不?可能太过劳累对方,但也不?解释,笑着点点头,表示会的。

    两个男人先后走入风雨中。

    纪荷站在玄关送,这才看到院子左侧停着周开阳的白?色林肯,也是越野,这天气?行驶没问题。

    忽然想到自?己泡水的奥迪一阵悲从中来,她苦不?堪言笑着,朝周开阳挥手。

    江倾忽然回?头,告诉她,“钥匙在玄关柜子上。”

    “什么?”纪荷一懵。

    江倾撑着伞已经下行两个阶梯,闻言,一步踏回?,伞往她那方多罩了一些,眼神幽暗笑,“车钥匙。以后这辆车留给?你和阮姐带孩子。”

    “这辆?”纪荷不?可思议,伸手一指院正中停着的库里南。

    江倾笑,“对。这辆。”

    “……你怎么回?去?”纪荷声音发哑,首先想的不?是感谢,而是他?怎么回?去,不?会是和周开阳一车吧?

    她眼神犹疑、不?赞同。

    江倾心里憋火,但没办法,嘴角翘了翘,用低到不?能再低的音质笑开,“打给?宋竞杨了。他?已经进大门,只是找不?到这栋,我出?去走两步。”

    纪荷不?吱声,半晌,眼睛直直凝视他?,“这车特意买给?我的?”

    从一上车,那过于女性化的双拼色真?皮内饰就让纪荷疑惑,库里南有?一个暗夜天使?版本,江倾如果喜欢,他?该入那一款。

    他?对此云淡风轻,“是给?你开,不?是送给?你,这么惊讶干什么。”

    用她再啰嗦就自?作多情的音调。

    纪荷搭上他?眼神,触电般弹了一下,笑点头,“好吧。替孩子们谢谢你。”

    他?“嗯”一声,转身就走。

    背影挺拔,在雨夜中比周开阳的车子先行出?了院子。

    狂风又摇起,两旁栅栏的月季花瓣零落,被?雨水迅速冲刷。

    不?一会,就只看到周开阳的车尾灯拐着弯往左。

    纪荷在门前站了一会,视线受阻,没看到其他?陌生车辆的灯光,也没有?瞧到江倾的影子,眉头拧起,有?点担忧。

    沉思一瞬,伸手在伞桶里拿了伞,穿凉拖走进大雨夜色里。

    地表湿润,雨水溅落,白?皙双脚不?一会就淋湿,纪荷实在有?点瘦,突然一阵风刮开,她把?住伞柄,差点被?伞带着掀翻。

    脚后跟也踩在了草地,从草面离开,沾上几根碎屑,衬得那如玉肌肤更加吹弹可破。

    一路走,一路崴,纪荷终于走草地捷径到了柏油路面,也是出?大门的主道。

    十分宽阔,地下画着白?色的引导线。

    路灯垂垂老朽般的发着微弱光芒,风雨遮眼。

    纪荷在这动静里突然听到前头一阵突兀的紧急刹车声,是一个拐弯位置,在一栋四层别墅的侧面。

    她心一提,呼吸顿时急促,接着半眯眼,努力看清前方的景象,一步步逼近,在中途忍不?住奔跑,凉拖沾了水,简直跑一步滑一步,她干脆拎起鞋子,赤足在柏油路面上狂冲。

    纪荷的眼睛是真?坏了,这狂风大雨夜,只瞄到一个白?色的车尾,在栅栏边歪着车身的停留。

    这显然不?是正常路线。

    她连车牌都没看清,那辆车猛地从路牙撤开,咆哮着往前冲去,驶离不?见。

    是周开阳的林肯。

    纪荷根据车体大小判断出?。

    接着,心脏陡然疼痛,自?雨线下看刚才歪车的位置。

    栅栏下,别墅内部种的藤本植物洋洋洒洒,像倒出?来一般已经快爬到主道。

    一个男人狼狈站在雨中,身体刚从植物上离开,正低首看着自?己手掌心。

    地上一把?黑伞,朝天的接着暗雨。

    他?浑然不?在意,直到抬起头,与她四目相视。

    江倾的眼神震惊,刚才差点被?撞死面不?改色,看到她纤瘦的身躯在雨中赤足打着伞、失魂落魄,他?痛心又骇然,猛地冲来抱住她。

    雨水在伞面啪嗒啪嗒狂响,他?湿透的身躯很快浸湿她。

    低头,满是雨水的唇寻她位置,寻了半天,却只是耳鬓厮磨、过门不?入……

    这种感觉比真?的吻上了还叫人心悸。

    仿佛只有?痛着才叫活着,才叫真?实。

    纪荷的伞容纳不?下他?,她惊滞到惨白?的脸色终于和缓,眼神从他?湿淋的下颚离开,慢节奏的上提,望进他?一双湿润眼底。

    竟然还在笑,“没事……路滑他?车子失灵。”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

    纪荷无法确定?。

    雨继续下,携风已经裹上她的双腿,她仔细判断他?眼中真?假时,突然感觉身子一轻,纪荷被?抱了起来。

    她怔然,情绪明明从刚才的惊惶中逃脱,立时又陷入另一波的惊涛骇浪。

    他?的手臂如此强壮,抱念念不?费吹灰之力,抱她同样,纪荷有?一瞬间的迷茫,觉得心跳爆炸,觉得是假象。

    直到突然找回?声音,“你的伞……”

    江倾不?可思议放声笑,“财迷心窍!”

    纪荷来精神,两手撑自?己伞,眼眸抬起,终于正视彼此亲密姿势下的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有?笑,很淡,并不?如声音上那么畅快,他?在仔细研判着她的情绪,怕她有?一点点恼怒而随时准备有?效的应对。

    不?得不?说,这种眼神取悦了纪荷,她嘴角一翘,“快捡。”

    二十多万一把?伞,一辆小车,纪荷可比不?上大少?爷的阔绰。

    江倾点点头,一声“行”,充满着认命感,手臂将她放下,阔步步入雨中,在原先那个位置,捡起朝天的伞,快步往这边来。

    等走来,他?就发现上当?了。

    纪荷没再给?他?抱,坚持在地上穿起鞋子,他?屡次想扶她被?拒绝。

    两人雨中站了一会,江倾看着她穿上鞋,一人撑一把?伞,散步一样走回?了家中。

    这不?算长?的距离,实则彼此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

    江倾淋成落汤鸡。

    湿透的白?衬衫刚才在雨中微微透明,肌肉纹理清晰可见,这会,偶尔贴身,印出?胸肌和小腹的人鱼线。

    纪荷眼睛始终垂着,旁边茶几上放着他?的睡衣,他?根本没看,纪荷换好衣服下楼时,他?就坐在地面,两手往后撑着望外面的湖。

    她带着医药箱来,他?视线抽回?,胸膛起伏,眼皮下沉,看着她。

    纪荷低头在医药箱找出?镊子,接着抬眸,撞进他?垂视下来灼热的目光。

    “手……”唇瓣咬了咬,她笑出?一声,手掌朝他?伸着。

    江倾从后面地砖抽回?自?己的左掌,同时身体坐直,另一只完好的手慢条斯理解着领口衣扣。

    纪荷低头,相当?认真?的握着他?掌心,用镊子夹出?十几根刺。

    刚才在外面他?本能靠边,然后手掌不?幸握进了栅栏外的月季上,满掌心的刺,有?的地方被?划破,冒着血痕。

    纪荷捡完刺,给?血痕和刺口大的地方一一消毒。

    一抬首,他?大半胸口在外面,秀色可餐。

    笑音却哑,“你爱他?吗?”

    纪荷叹气?,无法形容今晚的事件,只针对这一个问题回?复,“显然不?。”

    他?意料之中,但也没沾沾自?喜。

    纪荷收拾医药箱,让淅淅索索的动静响彻彼此耳畔。

    “今晚你看到了……”语气?揣度着,似乎想让他?更懂一些,“你不?在的三年,我受多方照顾,周开阳对孩子尤其好,特别是最近一年……”

    “我都知道。”江倾蹙眉的打断,情绪不?是对她发,似乎是对他?自?己,“看到年年模糊中叫他?叔叔,就知道这个人取代了我的位置。”

    “对不?起,”纪荷道歉,“是我允许他?靠近,现在又让他?牵连你……”

    江倾继续打断,“如果这样没法儿聊。”

    “你想怎么聊?”纪荷无奈抬眸看他?。

    他?盘腿而坐,低头失笑,锁骨颤动,接着,猛一抬起眼,就这么直直凝视着她。

    纪荷无处可逃,被?他?目光锁住。

    江倾忽然靠近,手心炽热的握住了她的手,与这力度相比,他?眼神的脆弱又反差感极大的刺激她。

    “你没任何?错。”眼底的固执非要她点头,她不?点头,他?就光瞧着她,不?说话。

    纪荷被?打败,点点头。

    “我会和他?谈一次。”

    纪荷这下懵了,微微瞪大,似乎无声反对。

    江倾笑,声不?自?觉带哄,“你怕我揍他??不?会。”

    纪荷真?心发声,“你们见面不?太好,你看今晚。”

    “他?有?心结。”

    “什么心结?”纪荷诧异。

    他?又不?说了,光顾着握她那一只手,细细摩挲,眼神炙热。

    纪荷感觉自?己是一片秋季枯黄的草原,他?越来越放肆,用大拇指搓热她虎口,“嘭”一声,在他?眼神中烧了起来。

    心跳失序,良久无声,送他?出?门。

    江倾从头到尾没看茶几上那套睡衣,纪荷也不?好开口让他?主动换,和他?在窗前的落地灯下谈坐了一会儿,在暴雨夜中迷失没找着大门,而寻去售楼处的宋竞杨车子到了。

    这回?停在47栋门外,开着疝气?大灯,朝纪荷闪了两下示意。

    纪荷目送江倾上车。

    他?一身冷厉,仿佛坐在煦暖光色下,与她温柔对视的男人不?复存在,一转身,眼神示意她进屋时,那眼底的和煦却又回?来。

    纪荷朝他?笑了笑,挥手。

    ……

    江倾上了车,脸色和外面暗雨一样黑。

    宋竞杨一路不?知道说了多少?朋友今天婚礼晚宴上的趣事,没一件逗出?他?半丝笑。

    末了,突然一脚踹上驾驶座后背。

    宋竞杨含在嘴里的笑声被?震得拐了几道弯,意识到后座男人真?切存在的恐怖怒意,一咬舌头,硬生生忍着没叫出?来,及时闭嘴了。

    直到回?到市区,两人上了朋友们彻夜狂欢的酒店,江倾坐在单人沙发里,容颜大怒:“什么玩意儿——”

    宋竞杨不?敢说话,也屏退了左右,专心伺候这位爷。

    这位爷外面走了一遭后,脸还是那张脸,行事作风却比以前更捉摸不?定?,比如,他?现在除了不?冲着顶头上司阴阳怪气?,任何?一个人在他?心情不?好时撞上去,那不?死得脱一层皮。

    宋竞杨今晚给?自?己多穿了一层皮,在车上用了一回?,这一刻,生顶着,皱眉笑问,“怎么回?事?告别时,和纪荷还挺正常。”

    “我和她一向正常。”江倾脱下自?己袜子,这房间是他?休息的地方,今晚肯定?回?不?了家,本来库里南也是打算在今天送给?她,早上朋友求着帮接亲才耽误。

    结果在酒店,和丛薇对话时,周开阳好巧不?巧遇上,当?时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江倾就知道早晚有?动刀子的一天,只是没想到当?晚就遇上。

    他?冷漠笑了笑,倾身将两只袜子塞进皮鞋里,接着拎起,走到垃圾桶边,毫无留恋丢掉。

    他?黑发还是湿的,又抬手解自?己衬衫,怕枪伤吓着孩子和她,江倾一向规规矩矩扣着衬衣扣子,刚才在凤凰城实在贴的难受,才解了几颗衣领扣,这就把?她惊得眼神不?敢对视。

    江倾觉得有?趣,又微微涩着的、觉得乐在其中。

    宋竞杨见他?表情起变化,在旁边怪里怪气?笑,“看看你现在这狗脾气?,变本加厉,从前还套了一张斯文的皮,现在里外是他?妈黑透了!”

    江倾情绪阴晴不?定?,一会儿大怒,一会发笑,跟在他?手底下干活的人全胆战心惊,有?时候就连宋竞杨都苦不?堪言,可想而知的他?这个人东南亚走一遭,如何?的脱胎换骨。

    只除了在一个人面前,乖得跟孙子似的。

    江倾这个人,他?脸英俊,气?质一流的矜贵,看上去细皮嫩肉,哪怕在东南亚晒得再黑,他?能一个住院而白?回?来。

    不?动真?格时,和人客客气?气?。一旦动真?格,血溅三尺。

    这会脱了鞋袜,大开衬衣衣襟,在窗前倒了一杯酒,拧着眉,仰头一饮而尽,猛摔了杯子。

    声音怒而发颤,“他?算老几——婆婆妈妈为她和前任那点屁事!”

    宋竞杨这下了然了,小心翼翼跨过地上那些碎片,重新?给?他?倒了一杯。

    不?过,这次换成水。

    江倾喝了两口,仰头拧眉闭眼的烦躁放下。

    宋竞杨笑问,“确定??你和纪荷之间是点屁事?”

    轰轰烈烈。

    在一起时上过新?闻,祖宗十八代都被?扒出?。

    离婚,整个系统闻名,都知道新?上任的功勋赫赫的江副局长?被?妻子踹了,且半点不?敢大小声,恨不?得跟在前妻后头事无巨细的伺候。

    这样的关系,周开阳能不?受刺激吗?

    宋竞杨此时劝,“你怨不?得任何?人。纪荷有?错吗?她没错。你是不?知道,沈清走那年,她在雁栖湖扔了你们的婚戒,第二天又回?去寻找,被?我看到时的脆弱样子。”

    宋竞杨拍着胸脯,“我敢保证,这三年我是唯一一个见识她对你情比金坚的外人。”

    又解释,“她和周开阳,是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周开阳聪明,从小孩子入手,哄了年年念念接着才跟纪荷走近一点的……喂,你在听没?”

    江倾胸膛伏着,左边肋骨下的手术疤痕清晰可见,随着呼吸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脸色却逐渐的和缓,在宋竞杨提到戒指时,剑眉深拧,没有?怒气?,只有?涩笑,“她所有?的……我都知道……”

    而这,不?妨碍他?约周开阳见一面。

    ……

    连续三天的暴雨后,第四天放晴。

    雁北在城南的度假山庄特意空出?来,给?江倾请客。

    他?动手术时,同事领导亲朋大批的来探望,这一回?属于谢宴。

    由于头上顶着中央八项规定?,不?便大肆操办,只选了一个偏厅,菜色从简从精,酒品也一律常见。

    饶是如此,来宾赞不?绝口。

    雁北的度假山庄以温泉为主,设施一流,众人免费,玩得不?亦乐乎。

    江家也来了许多人。

    简直比江倾婚礼时还热闹,虽然他?婚礼几乎算不?上婚礼,但这一趟,的确是宴请四方的感觉。

    纪荷早上打来电话,说中午没空,有?一个和平台方的会议,十分重要。

    “午餐也会在那边吃。”她在通话里抱歉着。

    江倾一身休闲装扮,运动裤收口,显得一双长?腿站在窗前时,倒影的线条、笔直至惊人地步。

    “没事。不?用非要你过来。”他?指间夹着一根烟,看窗外的山下,车辆陆续进入,猜着周开阳在哪一辆。

    “好。孩子们应该到了,你多看顾一下,别玩太疯。”她声音又顿,“……江倾……”

    “嗯?”玻璃上,男人英俊的脸孔笑了,抽了口烟,明明一无所有?的眼底却倏地腾起万丈高楼平地起的自?信气?概,喉结动了动,率先低笑开口,“怕我动他??众目睽睽?”

    “不?是……”在那头的纪荷,被?他?这话说得慌了,那晚他?肯定?看到他?的睡衣了,就在自?己床头放着,纪荷想解释、这只是一个习惯,但觉得挺滑稽的,是百口莫辩状态。

    她就爱他?啊,不?抱他?睡衣睡不?着……

    想想都要啼笑皆非,在通话里干脆算了,叹笑一声,放心般地,“我知道你有?分寸,他?如果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能说通他?,也挺好的。”

    “看好你哦,江局长?。”最后,她这么鼓励般的朝他?柔声。

    说完,纪荷就呆了,脸一热,哑着嗓子挂断,“忙你的吧。拜拜!”

    ……

    落地窗前,江倾对着手机吻了一口。

    通话早已结束,他?眼神和看外面夏光时一样平静和缓。

    不?一样的是,有?些心境,翻天覆地剧变。

    作者有话要说:啊,万更来了!(突然猛虎落泪,干嘛搞什么万更,每天规规矩矩三千就好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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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