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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蛊

    离开是非地,往前走了?两条街,在一家门庭若市的夜宵店停下。

    纪荷坐下后,看了?菜单才知?道,这是一家狗肉店。

    狗肉大补,亚洲男性尤为?痴迷。

    她四?面八方坐的都是男人。

    雨后的夜晚仍然炎热,这些?男人光膀子,浑身发着?汗味,抽烟喝酒,大口吃狗肉,花生米不时在嘴巴里嚼地咯吱响。

    “这趟来啊,是给我小弟收尸,他听人家说金三角日进?斗金,屁颠屁颠的就跑来,结果命短,别说钱没赚着?,家里反倒贴三十多万人民币将他尸骨收回去!”

    正前方一桌上的男人听话音,地地道道中国人。

    纪荷甚至有一点?眼熟,看了?半天想起来了?,这人明州的,以前跟乔开宇手下的蒋传兵混饭,后来蒋传兵落网,乔开宇也倒台,这些?人犹如?丧家之犬,自起门户。

    估计大不如?从?前,三十多万痛的眉心直拧。

    男人将一大块狗肉从?铁串撕下,嚼着?大嚷:“他妈的,以前老子呼风唤雨,不是鸿升玩完,老子哪里在乎三十多万!我小弟也不会国内混不下去跑外面来!”

    说完恶狠狠拍了?拍桌面,大喊:“老板再来三斤狗肉!”

    老板是位华人男性,立即应一声,从?后厨端了?三斤蒜泥狗肉,往桌上一放,含蓄笑,“兄弟,这个鸿升啊,你不要在这里说。”

    “为?什?么?”那人眉心大拧,一副爷说关你屁事的趾高气扬样儿。

    他这趟来,带了?数十人的小弟,势子撑得十足。

    那老板丝毫不惧,个矮挺能经事儿,面不改色笑,“我们?这里有位爷,和鸿升有千丝万缕关系。小心传他耳朵里,您得和您弟弟一起埋在这儿,回不去了?。”

    男人怒骂:“吓唬谁呢!”

    他身旁小弟却?一扯他胳膊,颤声,“东哥,东哥,我好?像看到乔景良的女婿!”

    “哪儿呢?”乔景良的女婿,这身份当年是多少男人的梦想,排头?一个的就是乔家养子乔开宇,对方也悉心运作多年,到头?来却?被一位警察捷足先登。

    不止乔开宇,他手底下的小弟也怨愤不已。

    可?谁都知?道,怨愤没用。

    一听他来,那位东哥不可?置信的匆忙瞥一眼,真的确认就是对方后,一下面色惨白,恨不得钻到狗肉盆里,再不敢发声。

    纪荷坐在旁边,听这帮人说鸿升以前的威风和后来的倾塌,恍如?隔世。

    她心情本来抑郁,后来一想,抑郁个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位乔景良的女婿来了?。

    纪荷的位置刚好?在店面后方,有一根柱子遮挡,和那位明州威风不再的“东哥”一齐隐藏的密不透风。

    眼皮一抬,却?将掀帘子进?来的一干人等看个清楚。

    位置绝佳。

    “江老弟,恶气出了?没?”冯勇搭着?男人的肩膀,打头?阵进?来,两人身后跟着?大批人。

    江倾眉间戾气未化,没搭理对方。

    冯勇大笑:“到底怎么回事?和弟妹高高兴兴出门,回来丧着?个脸,和移民局的人都怼上了?,对方招惹你了??”

    冯勇拉着?他坐下,狗肉店的老板和他们?相?熟,热络无比的招呼,哥长哥短。

    冯勇一挥手:“上点?狗肉,给我弟弟补补。”

    江倾这时冷笑连连,“嫌火气不够大?”

    “弟妹给你泻呢,不怕。”冯勇招呼:“就来三斤。”

    “不用。”再次拒绝,他仰头?出了?一口长气,接着?,摸索衣襟,那上面扣子在按摩店门前被拽的只剩下三两颗,顾上顾不得下。

    江倾一一扣好?,剑眉深拧,“我得回了?。”

    “你没说为?什?么抄他们?老家。”

    “这帮**的,借检查名义乱摸。”

    “摸谁?”

    “摸我。”他笑一声,眉目皆冷,“我真越来越佛系,换从?前,打得对方亲妈认不出。”

    冯勇点?头?,“今晚还好?。只是亲爸认不出。”

    江倾笑笑。

    摇摇头?,不由?分?说离去。

    后面桌子上,纪荷将菜单翻来覆去,仍然觉得食狗肉造孽,砰的一声摔下,离开长凳,从?自己身后的后门离去。

    大街上,彻夜不眠般,来来往往都是热闹。

    男人背影挺拔,行走于灰暗地带,清晰又分?明。

    跟了?一小节路,男人背影倏地停下,迅速扭头?。

    纪荷看到他吃惊的眼神,半晌,男人走过来。

    俊脸挂着?不可?思议的笑,“怎么出来了??”

    纪荷不答,光看着?他。

    这是一个上坡的街面,两人在路边,旁边是一家华人阿姨的烧烤摊,用一个小推车推着?,几张塑料桌椅上寥寥几位食客。

    烟熏火燎。

    人间凡俗。

    纪荷突然低问:“你是不是仗着?我爱你,为?所欲为??”

    “什?么?”江倾皱起眉,十分?诧异,不过一瞬后,眼底涌现狂喜,“你爱我?”

    这是彼此分?开三年后,纪荷第一次的我爱你。

    她嘴里,这三个字惜字如?金。

    两人性情迥异。

    江倾能时时刻刻不分?场合表达我爱你,可?纪荷不会。

    她的爱意从?来都是战战兢兢、有所保留、考虑得失,她贫瘠,因而慎重。

    “从?我们?认识以来,你是一位大少爷,我只是你家保姆的女儿,没奢想过你,可?你一直对我很好?……”纪荷缓慢的说着?,一瞬不瞬凝着?他无声严肃的脸庞。

    “江倾,我明哲保身没有不对,别怪我。你或许要说,我不够爱你。对啊,我也觉得不够爱你,可?我把我有限的关于爱情的情感全部给了?你,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爱。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应该是一位不婚族,你打乱了?我的计划。现在,我四?面八方的都是你,你的一举一动,好?的坏的全部影响我……”

    “纪荷……”江倾眸光一乱,双手扣住她肩,俯首仔细凝她,“你怎么了??”

    纪荷试着?挣开他,然而,显而易见?的徒劳。

    干脆放弃挣扎。

    夜空又飘下雨点?,稀稀疏疏、漫不经心看着?这场景。

    江倾猛将她揉入怀中。

    胸膛宽阔,仿佛遮挡了?全部风雨,纪荷只感受到他心跳声和热烫的体温。

    除此之外,雨点?似乎暂停。

    然而她眼睛看出去的角度,街面的灰尘迅速被雨珠滚成球,一颗颗激烈从?上坡滚下。

    这座城,布满灰色与鲜血。

    人畜同命。一文不值。

    “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有明哲保身余地……”他声音歉疚,情感却?挣扎,由?着?胸膛激烈的起伏曲线释放出来。

    纪荷伤痛的闭上眼,唇瓣发抖,反复几次都组织不了?语言,最后只能断断续续,“……你……没有……骗我吧……”

    在此之前,纪荷认为?和这男人之间再无嫌隙。

    他生命鲜活的活下来,对她而言是天大恩赐,还有什?么会动摇到对他的无限爱意和信任呢?

    可?今晚动摇了?,天崩地裂般,痛不欲生。

    “你千万不要骗我……不要再骗我……”纪荷更咽,“再一次走向你,我用完了?余生的勇气和诚意……过程艰难……不要让我失望……”

    “你到底怎么了??”江倾的表情扭曲,恨不得在街头?撕开她的身体,看看那颗心跳动的方向,又是走向哪个偏激的角落。

    像他“死而复生”的三个月前,她走向的那条万劫不复之路……

    以为?祛了?疤痕他就不知?道?

    江倾觉得此时就好?像受着?凌迟,仍然强颜欢笑,宽慰她,不住安抚着?掌下柔弱无骨的背,“别怕,我让你失望又怎样?你仍然可?以离开。我说过,不一定非要得到你,之前,我这个前夫不是当得挺好??纪荷,不要小瞧我,就是现在,你觉得我烦、又让你伤心了?,我马上就能走。”

    他说着?,将她放出自己的怀抱。

    雨越下越密,旁边摊子收了?起来。

    灰蒙蒙异国街头?,只有两个人在挣扎。

    江倾往后退,他原本站的就是下坡,这一退,视线开始和她齐平。

    纪荷静静看着?他,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接着?,他眼神似绝望,嘴角却?轻轻一提笑了?一下,在她的无动于衷中,转过身,影子在地表拉的修长与孤独。

    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走远。

    走到街角那个十字路口,昏黄灯光目送,他背影虽然弯着?,但一瞬间就能让人感受到决然毅然。

    他不是开玩笑。

    纪荷嘴角扯了?一下,眼底光死灰复燃,她其实早就了?解这个男人,从?十六岁相?遇,他就是说一不二。

    从?来只有迫不得已,但没有欺骗。

    忽然觉得那段距离不算太远。

    纪荷唇瓣一动,低哑了?声“回来”……

    他等待过红绿灯的僵硬背影,猛然苏醒,从?转身到冲来凶悍抱住她、抬起她腿弯在异国雨夜街头?狂喜的吻她,只在眨眼之间。

    激动的唇瓣,不知?他的还是自己的,贴合在一起辗转、热息相?交,分?开时,不知?何年何月。

    纪荷低头?,他将她举得高高的,居高临下望进?他眼底。

    这男人眉眼间仍是傲,又啄上来的唇仿佛在说,没的回头?了?纪荷,最后一次了?,没的回头?。

    眼眶倏地就发涩,接着?泪水汹涌。

    江倾尝到了?咸涩,贴上来的唇变成轻哄,像国内那夜的暴雨,他像英雄一样出现,载走她和念念在公交站台下狼狈的躯体,同时掳走她的心。

    纪荷搂紧他脖颈,将自己一侧脸颊深深靠进?他肩头?,滚烫热泪肆无忌惮的顶着?他颈窝流,多次难言,想告诉他自己这三年的苦闷与艰辛,到了?唇畔,滚了?几滚,又全部烟消云散。

    只剩更咽,与明目张胆泪水。

    让他心疼,让他难过。

    “是乔景良吗?”他轻喃问。

    纪荷躲不过他的聪明,老实的一点?头?,抽泣,“他是我爸爸……”确认,“亲爸爸……”

    只有亲爸才会散尽私产给她做嫁妆。

    只有亲爸才会不顾生死将江倾平安送回她身边。

    “为?什?么骗我呢……”她不解,泪眼朦胧中全是那些?年与对方的点?点?滴滴。

    最深刻的是被乔开宇灌水泥那次,乔景良守在医院,一夜白头?景象。

    “江倾……为?什?么……你们?给我的爱太沉重……让我无法对其他人心动……也无法忘却?你们?……”她想到乔景良离开前的那番话,更咽着?,“循序渐进?,他教我循序渐进?,可?你们?从?来没循序渐进?的对我啊,三生有幸又三生不幸,如?果有选择,我选择做个逃兵,没有爱就没有痛。”

    他手掌挪到她背部轻拍,纪荷猛然就想起乔景良喜欢拍自己的手背,轻轻点?点?,带着?无声深远的爱意。

    不由?将江倾搂的更紧,大声痛哭。

    内心发问,明州市局的亲缘鉴定被谁做了?假?

    前一次呢,她自己做的那一次又为?什?么出现错误?

    乔景良,还有机会听到她叫一声爸爸吗?

    越想越伤心、绝望。

    自己一定很奇怪。

    她分?神时这么想,幸好?街头?无人,雨点?陪伴,倒也没丢大脸。

    江倾一身的力量似生来就为?这一夜,她缩在他胸前,像受委屈时的念念,久哄不止。

    直到眼睛哭肿,抬眸看他时,模模糊糊。

    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抱进?了?宾馆。

    床铺柔软,纪荷一扯他腕,哑声:“留下来。”

    房内灯光未明,只有玄关部分?微亮。

    窗外雨声隆隆。

    她一双经泪水洗过的眼焕发新生,明亮、大胆、蛊惑。

    幽昧光线中的男人甘之如?饴,放弃去洗手间拧把热毛巾的打算,俯身,柔情触摸她的发。

    眸光灼热,背脊如?浪涌。

    亲近,她柔弱无骨的两手再度攀上。

    红痕又添。

    雨声哗然,一室**。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正文的最后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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