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日，克莱恩心情非常好地进入了黑荆棘安保公司。

    “上午好。”罗珊左右看了一眼道，“老尼尔生病了，我们中午去探望他怎么样？”

    “老尼尔生病了？”克莱恩诧异反问道。

    不会是弄止泻的仪式造成了严重便秘吧？

    嗯，从他隐约知道了“扮演法”后的表现来看，突然生病也是有可能的……年纪大了，精神一脆弱，身体就多半会跟着出状况……

    罗珊用力点头道：

    “是的，他找了人来向队长请假。”

    克莱恩微微颔首道：“那我们中午就去探望他，哎，说起来，老尼尔也很可怜，妻子过世得早，孩子也不知道在哪个城市忙碌，生病之后只能孤独地、无助地躺在家里。”

    他这是回想起了第一次去老尼尔家里的事情。

    听到克莱恩的感叹，罗珊睁大了眼睛，愕然反问道：

    “老尼尔什么时候结过婚？”

    什么？克莱恩被罗珊的问题弄得呆了一下，略显茫然地回忆道：

    “我之前去老尼尔家的时候，就是上个月，发现客厅内有一台钢琴，他告诉我，他过世的妻子很喜欢音乐……”

    说着说着，克莱恩悚然一惊，莫名有了些不好的想法。

    罗珊皱起好看的眉毛，不太确定地说道：

    “也许是我记错了……不对，上半年我和奥利安娜太太他们经常会去老尼尔家做客，那时候，客厅里并没有钢琴，我清楚地记得我问过他，为什么要一直保持单身，他的回答是，没有遇到让他想要结婚的那位女士……”

    上半年还没有钢琴……还在回答为什么保持单身的问题……克莱恩一下紧绷住身体，沉声问道：“罗珊，你多久没去老尼尔家做客了？”

    “自从科恩黎转成值夜者，薇欧拉选择离开这里，不再做文职人员，我要么在熬夜，要么在补眠，哪有时间去别人家做客……嗯，六月初开始。”罗珊被问得有些迷糊，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克莱恩听得一颗心逐渐下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他忙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半便士面额的硬币，夹于拇指和中指之间。

    深吸口气，克莱恩斟酌了一下，迅速敲定了“占卜语句”。

    “老尼尔现在的状况不对。”

    “老尼尔现在的状况不对。”

    ……

    无声默念之中，他的眼眸飞快转黑，整个人都进入了冥想状态。

    铮！

    他拇指弹动，让那枚黄铜色泽的便士飞上了半空，不断翻滚与旋转。

    啪！硬币落下，正好落在了克莱恩摊开的掌心。

    一如原著中占卜所得到的结果，乔治三世的头像朝上。

    ………

    车轮滚过刚下了雨的泥泞道路，车厢内比半夜还要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邓恩才叹息着开口道：

    “老尼尔年轻的时候其实有过一位即将订婚的情侣，但她突然生了重病，难以医治，老尼尔冒着外泄非凡者秘密的风险尝试着用仪式魔法拯救她，可却依然没能成功，那时候的老尼尔，在神秘学领域只是刚入门。”

    “据资料记载，那时候的值夜者们都警惕着老尼尔会因此失控，让人庆幸的是，他最终找回了理智，没有表现出异常。”

    希望这次也是虚惊一场……克莱恩忍不住在胸口画了个绯红之月，低声祈祷道：

    “愿女神庇佑他。”

    邓恩和洛耀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

    “愿女神庇佑他。”

    …………

    天空逐渐明亮，阴暗的云层彻底消退，值夜者小队的马车停在了老尼尔那幢独栋房屋的前方。

    让西泽尔赶着马车躲到远处后，邓恩收敛住情绪，一手持杖，一手握着封印物“3—0611”，灰眸幽邃地走向了正门。

    克莱恩压了下半高丝绸礼帽，和洛耀一块，跟在队长身后，穿过了种着玫瑰和金薄荷的花园。

    抵达门口之后，克莱恩上前一步，拉动了那根连接着屋内铃铛的绳索。

    叮叮当当！

    清脆悦耳的铃声回荡在了房中，打破了沉凝般的安静。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克莱恩连续拉动了几下，礼貌后退，没再尝试。

    三位值夜者耐心地等待了几分钟，但始终没听到有人前来开门的脚步声。

    “也许，老尼尔去看医生了，并不在家。”克莱恩挤出一抹笑容道。

    他话音未落，屋内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旋律，那是钢琴奏出的美妙乐章，那如同月色下蒙着一层轻纱薄雾的安宁湖泊。

    ………

    “老尼尔在接受过米蒂恩森亚的说话之后，其实已经脱离了失控的边缘。”

    “只是米蒂恩森亚无法完全去除贤者所加诸于脑中的知识，让老尼尔改变自己的想法，所以值夜者这次前来也倒并非不是好事。”

    “这位序列六这种做法无疑于渎神，这将为他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

    无人、阴暗的环境中，羽毛笔这般写道。

    ………

    邓恩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和凝重，克莱恩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正待做一次占卜，忽地看见正门下方的缝隙里有汨汨的水流涌出。

    这水流是透明纯净的。

    但正常人的家中怎么可能会有水从屋内流出。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出轻咳的声音，老尼尔沙哑着嗓子道：

    “邓恩，你们来做什么？”

    邓恩的灰眸幽深到了极点，他用醇厚的嗓音不急不缓地回答道：

    “听说你病了，我们来探望你。”

    屋内安静了一下，但很快，老尼尔的声音又响起：

    “呵呵，已经有医生来过我的房屋内了，他说过，我的病情并不严重，只是需要反复治疗。”

    他的声音平稳且安宁，没有一丝的慌张。

    就像投入了女神的怀抱般，

    医生……医生？克莱恩视线一直凝固在房门下流出的水流，心中反复重复了两遍医生这个词。

    “医生？”邓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灰眸内带有一丝疑惑。

    “对，医生，米蒂恩森亚先生绝对是我见过最棒的医生。”他的语气霍然变得昂奋，紧接着，提高声调道：

    “他拯救了被污染的我，不，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他，我现在真的已经成为了怪物。”

    邓恩闭了闭眼睛，语气非常柔和地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老尼尔先是茫然，接着充满憧憬地述说道，“我在尝试复活莎莉丝特，邓恩，我已经找到了办法，我走在正确的路上！”

    “那位先生答应我在日后回来拯救她……你要相信我，我现在已经好了太多了，我避开了那条不正确的道路，我绝对不会再有事的。”

    克莱恩咬紧了牙关，听到队长嗓音略有波动地问道：

    “你打算怎么复活莎莉丝特？”

    老尼尔一下变得兴奋：

    “我会用‘生命炼成’的方式，为她准备一具不会衰老的身体，邓恩，或许你不知道，大地母神教会的序列4就擅长‘生命炼成’，‘通识者’途径的对应序列也勉强可以办到，而那位先生向我说过，他是通识者途径的序列6。”

    “我会用生命炼成的方法，在那位先生回来之后，利用神灵的投下的力量来完成这场仪式，从灵界中唤回她的灵魂。”

    “是不是很棒的想法？”

    邓恩强行上翘嘴角道：

    “是的，非常棒的想法。老尼尔，让我们进去吧，或许我们能帮助到你。”

    老尼尔迟疑了一下道：

    “那好吧，”

    “我真的已经没问题了。”

    吱呀一声，正门缓缓敞开，克莱恩快速抬手抹了下眼睛，让视线恢复了正常。

    然后，他看见门厅的地毯上有几撮长毛的液体，但并不多。

    目光逐渐上移，他发现客厅的地板、天花板、圆桌、钢琴和椅子之上也都有这些清澈却长着细小长毛的液体，老尼尔正坐在钢琴前，手指在按键之上跳跃着，奏出美妙而悠扬的旋律。

    “邓恩，你看，我真的没什么大问题。”老尼尔笑容灿烂地抬起头说道，“洛耀，克莱恩，你们也这么认为，对吧。”

    “那位先生教导了我弹奏钢琴，噢……它弹出的琴音简直和莎莉丝特简直一摸一样，我仿佛能感觉到她正与我的灵魂共鸣。”

    邓恩灰眸闪烁了一下，再次露出一丝疑惑，状似平常地闲聊道：

    “老尼尔，你从哪里学到的‘生命炼成’和‘复活仪式’？”

    老尼尔激动地回答道：

    “我听见的，我试过前面的部分，确实是真的！这是神灵的恩赐，祂不断在我的耳边讲述着，描述着，祂是，祂是……”

    老尼尔的声音一下卡住，十几秒后，才又茫然又恐惧地说道：

    “祂是隐匿贤者……不。”

    隐匿贤者？那不就是摩斯苦修会信仰的那位非人格化神灵吗？而这个神灵，后来活了，带来了邪恶和堕落……摩斯苦修会掌握着完整的“窥秘人”序列……克莱恩心中一动，想到了很多。

    提到“隐匿贤者”，老尼尔似乎清醒了过来，状似在苦笑的道：

    “那位先生明明已经帮我去除了它，不，祂的影响，怎么又成这样了……”

    邓恩侧眸扫视了一番，略微送了口气，道：

    “他或许没有完全去除这种影响……或者说，他无法办到。”

    “……他似乎信仰的就是这位神灵，不，他信仰的就是这位神灵，那，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救我……”随着老尼尔松开弹奏的手，悠扬的旋律也随之停止，他表情迷茫的问出了克莱恩现在心中的疑惑。

    那些书？克莱恩再次想起了茨尔书架上的书，上面有时会有许多提及摩斯苦修会的字眼，即便是那些阐述与摩斯苦修会没有半分关系的历史与知识。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存在古老的家族所能掩盖或解释的了。

    “……那名邪神应该还会不断的影响到你，在那之前，我想我们需要尽快向上层汇报情况，并寻找解决的办法。”邓恩舒缓紧皱的眉头，沉声说道。

    “我没有异议……”老尼尔微微低下头，眼角的皱纹是那样的深刻，连带着花白的头发，让克莱恩的心头都隐约一颤。

    即使茨尔的出现让他们两人最终没有成为教导与被教导的关系，但那些书中所告诉的不懂地方，却也都是老尼尔在为他解答疑惑。

    而现在，老尼尔却险些失控，不，如果没有他口中那个神秘的先生，他一定会失控……

    ………

    码头区，渔业公司内。

    这个由代罚者们创建的公司内有专门娱乐的娱乐室，地下还有酒窖。

    此时德威鲁正瘫坐在娱乐室的椅子上，与其余两名代罚者碰杯。

    “才喝了这么点就不行了，德威鲁，你真是太逊了。”布坦因单手抓着酒杯，尽情嘲笑道。

    “呸，别隔着胡说，我发誓，这一杯如果我喝不下去，一定会再去一趟恶龙酒吧，把那里的所有烈酒都带回来请你们喝。”德威鲁恶狠狠的抬起酒杯，一仰头，将酒全部灌入口中。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直接昏睡过去了。

    比索盖德尔笑了笑，将牌桌上散乱的牌全部搅到自己身边，边洗牌边道：

    “布坦因，你还记得那本笔记吗？”

    “嘿，当然，我亲眼看见队长一拳给那个嚣张的邪教徒脑袋开瓢的样子，你说的是搜查战场时的那本？”布坦因脸旁的那些肉挤到了一起，露出了并不是很和善的笑容，边说还边朝空气挥了好几拳。

    比索盖德尔点点头，手指迅速切牌。

    布坦因思考片刻说道：

    “可能是原始月亮信徒用来祭祀的工具吧。”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比索盖德尔“嗯”了一声，心中腹诽了一句。

    “最近接连不断的非凡事件真让人心神疲劳。”布坦因边说边又拿起酒瓶。

    他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如今紧绷的精神。

    ………

    贝克兰德西区的一幢独栋别墅中。

    女仆们正在房屋内外干着这位新女主人罗列的杂活。

    其中包括但不局限于清洗衣物，向周围邻居发送请帖之类。

    这位新的女主人在她们的印象里有些奇怪。

    毕竟其他住在西区的女富豪或女子爵都或多或少会招收几名男佣，而这位女主人却只要女仆。

    会客厅前，一位穿着繁复长裙，手指纤细白嫩，脸蛋温润的小姐正坐在沙发上，与女管家交流着些什么。

    她的身侧有一只黑色的猫咪，这只猫侧着耳朵，一副无趣的样子。

    等到特莉丝与女管家聊完那些礼仪等方方面面的事情之后，她学着印象里那只死猫教给自己的简单礼仪，提裙起身。

    回到豪华的卧室内后，特莉丝瞬间就失去了那股高贵的气质，平躺在松软的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般说道：

    “你要的材料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真的？看来你办事也挺利索的嘛。”附身于其身上的茨尔意识接管了茵莉的身体，跳到床上，满意的点点头。

    早就了解过占卜家扮演方法的他已经帮助茵莉彻底消化了魔药，只差魔药的配方与材料，茵莉就可以晋升成序列八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