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办公室，戚美怜的办公桌前站着两女两男，四个人站成一横排背着手，露出期待的目光，似是等待主人出去遛弯的狗狗们。
摇着尾巴的戚悠悠道：“我们保证这周六把作业写完交给老师，老师批改之后我们会把错误认真改过，然后周日出去，不会耽误任何事情的！”
“您就让我们去吧。”八百年不跟戚美怜打招呼的梁琛也开口了。
去游乐园玩这件事情还要归结于上次梁琛跟程子衿的对话，男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本想着趁十一假期去玩，但因为天气原因耽搁了，好不容易等到个周日，他再次提议，还专门嘱咐程子衿要叫上戚悠悠的舍友林初。
林初是个不折不扣的淑女，她性子文静，喜欢看书，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尤其是不喜欢去游乐场，那种地方都是些充满挑战性的刺激类项目，她十分不喜欢尖叫声。
可戚悠悠好不容易逮到个能出“桂花树下”的机会，从小到大还没有去过游乐场那种地方，听程子衿说完之后，小姑娘兴奋的一宿没睡，她问过梁琛林初能不能不去，后者居然威胁她说林初不去的话门票自费！
游乐场的门票可不少钱呢！
戚悠悠软磨硬泡了林初半天，又是好吃的又是好玩的伺候着，好舍友还是毫不动摇，最后还是戚悠悠把自己珍藏版的《红楼梦》拿出来当筹码才终于请动了林初。
四个人相约一起在周五下午放学之后找戚院长开出门条。
戚美怜盯着这两女两男，道：“你们去游乐场，很危险的……”
“刺激项目我们不做！”戚悠悠抢答。
“万一有陌生人……”
“小孩子不能跟陌生人随意搭话，不能跟他们走，有事情要找警察叔叔！”梁琛抢答。
这贪玩的一男一女倒真是不给戚美怜一点犹豫的机会。
“作业真的能写完？”戚美怜倒是并不担心程子衿林初和戚悠悠，梁琛那每次作业没怎么交过的样子着实让她心里一悬，她对上男生忐忑的视线问道。
“真的！”梁琛其实并不怕戚美怜不给他开出门条，按照他的经验来讲，资助院的铁栅栏门根本挡不住他想要出去的脚步，现在基本上可以用来去自如形容了。但是男孩子还是得装装样子：“我要是写不完，您就把出门条没收。”
“你说的。”戚美怜再次确认。
“我说的。”梁琛挺挺身板。
“好吧。我给你们四个写出门条，但是咱们有些话说在前面。”
“一、天黑之前要回来，如果晚归，罚你们跑圈。”
“二、危险的项目不能做，尤其是项目上规定未成年人需在成年人陪同下乘坐的项目，不要自己自作主张。”
“三、出了任何状况，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四人同声问道。
“桂花树下”的所有孩子都是不配备手机的，因为平常根本用不上，也……并不需要联系家里人。
“是。”戚美怜顿了顿，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黑色的老年机，递给程子衿：“这是我的备用机，通讯录里有我手机的电话号码，开机之后直接就能用，你们可以先试试。别丢了。”
“好。”程子衿接过老年机，长按开机键，巨大的开机铃声从那个黑色的东西上响起，吓了这四个人一跳。
戚美怜写好出门条，发给四人，又道：“保护好自己，注意安全，无论如何，安全第一位，都知道了吗？”
四人：“知道啦！”
程戚梁林四个人走后，戚美怜这颗心算是彻彻底底地悬起来了，像是一位母亲，只要孩子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片刻，就会难以自控地揪心，设想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和后果。可雏鸟终有一日会长大，会飞走，会离开桂花树，会迎来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片天空，而自己也终会老去，唯一能做的就是教给他们如何能够更快的适应外界的晴空万里亦或者是电闪雷鸣，让他们能够少受些委屈，少受些伤，少流些泪。
院长办公室里，女人弓着背，伏在案桌前，深深地叹了口气。
男生宿舍。
梁琛一回到宿舍就炸了锅了，这算是第一次郑重地带着林初出去玩啊，他怎么能错过这样绝佳的机会呢。
“你说，我刚刚在院长办公室有没有失态？”
“没有，非常积极。”程子衿淡然地写着自己的作业。
梁琛在程子衿的身后来回来去的转着圈，就是不见坐下，趿拉着鞋踩在地板上，声音杂乱。
“我明天穿什么啊？”梁琛又问。
“运动衣，挺好的。”
“不好吧，我有件皮衣，哥们儿送的，要不我穿那个吧，会不会帅一点？”
程子衿继续写着作业，由数学换成了物理：“如果你作业不抓紧时间写完，就算你帅成莱昂纳多也只能在宿舍里帅给自己看了。”
“没事，不急，这不有你呢嘛。”
梁琛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这可是信任的力量。
“你要不要点脸？”程子衿停下笔，看着梁琛。
“哎呦朋友，就当帮我个忙呗，我之前从没借你作业抄过啊，这是第一次，看在我请你们去游乐园的份上。”
这确实，梁琛的作业就没认真写过几次，选择题abcd抽签填，问答题瞎拽几句书本上的话，理科里的大题一般都是空着不写。
这类学生对老师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们的作业是相当的好判！
程子衿毕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看在人家出钱的份上，便把自己写完的数学作业甩给梁琛：“第20到23页。”
“第几题？”梁琛翻着程子衿的作业本随口问道。
“什么？”
“第20页到第23页的第几题是作业啊？”
程子衿被气得无语：“大哥，这是个套卷，全部，都，要写！”
梁琛被自己不过脑子的行为逗笑了，他眯着眼睛，坐在书桌前，从桌子和墙的夹缝出翻出一根笔来，开始“借鉴”着程子衿的作业，边抄边道：“你放心，我会结合自己的实力，选择性的对你的作业进行一定的拷贝，而且绝不会出卖你的，够仗义吧。”
程子衿背着梁琛，也不管后者能不能看到，侧手竖了个大拇指：“仗义，快抄吧，别废话了。”
戚悠悠和林初一回到宿舍就开始进入安静状态，前者提议玩“不说话挑战”，谁说话就要自愿接受惩罚，由赢家规定惩罚的内容。
这人啊，就是这样，一规定不要干什么就偏想干什么，尤其是戚悠悠，小姑娘平时在宿舍话也不多，今天尤其的嘴巴痒。
想问问林初晚上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一会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关灯，什么时候睡觉，书柜当中的某一本小说好不好看……
可这些话现在都不能说！
小姑娘心里直起急，腿抖个没完，左腿抖累了换成右腿，咬着笔杆子撑着脑袋，书本上的题目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不能说话，我不能说话，我不能说话……
戚悠悠在心里默念。
她不能说话，但是，可以写啊！
小姑娘从笔记本里撕下一页，在上面写着：
林初，我好想说话啊，哭哭。
纸被放到了林初桌子上，后者停下笔，瞥了一眼纸条，在上面回复：
你做好服输的准备啦？
戚悠悠用铅笔继续写：
怎么可能！我的字典里没有输，只有……
赢怎么写来着？一个亡，一个口，下面三个是月女凡还是月贝凡来着？
戚悠悠在纸条上擦了又写写了又擦，手头又没有字典，她现在心里更焦灼了，又不甘心写拼音，只能皱着眉，反复对比着“赢”和“嬴”的区别。
越想越烦，越烦越想。
实在受不了了！
“林初，你字典能借我用一下吗？”戚悠悠在学习上有个好习惯，连一向不怎么爱夸她的汪美娟都夸她好几次。
她不仅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更喜欢凡事自食其力。
对于任何知识，她一定要自己钻透，能自己查到的东西绝不先去问别人，因为别人告诉自己的知识永远都是别人的，只有内化成自己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学习到知识了，而且印象也会更加深刻。
“你输了。”林初笑道。
“嗯，我认罚，主要是我不查到输赢的赢怎么写我心里不痛快。”戚悠悠继续翻动着字典：“月贝凡！可恶的月贝凡！！”
小姑娘“砰”的一声合上字典，对林初道：“你说吧，怎么惩罚我。”
林初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戚悠悠，上面写着三个字“梁琛收”，她道：“帮我把这个给梁琛。”
“这是……？”
“游乐场的门票钱。”
“他都说请咱们三个去了，门票钱不用还的，都这么熟了。”
“那是你们。”林初转身继续写着作业，道：“我跟他只草草见过几面，不能算熟，他也还是未成年人，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攒下这么多钱来，但应该也挺不容易的，我不想欠他人情。”
“那你怎么不自己给他？”戚悠悠问。
“如果没有这个不说话挑战，我是打算周日那天给他的，但是现在既然你输了，就由我们戚同学代劳吧。”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林初的眼睛盯着纸面，她写字的时候身子坐得很直，很有民国时期女学生的样子，她继续道：“其实我也是怕尴尬的，让你帮我给他，是希望能够减少尴尬的机会。”
“好吧，那我把我的那份门票钱也给他吧，占人家便宜确实不好，不过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梁琛挺有钱的，不然他不会经常出去和那些兄弟们在一块玩的。”
“出去？”
见林初疑惑，戚悠悠便把梁琛那出校入校的绝技和他的生活行踪给林初复述了一遍，小姑娘听了之后都惊诧了。
“高人，这不练个什么绝世神功可惜了呀。”林初道。
“还是你会说。我和程子衿都觉得他就是精力旺盛，没事吃饱了撑的。”戚悠悠穿上外套，走到门口：“我现在去把信封给梁琛，一会我回来之后请认真监督我写作业！”
“好的戚悠悠同学。”
戚悠悠蹦蹦跳跳的跑到男生宿舍楼下，敲了敲门卫处宿管叔叔的窗户玻璃，小姑娘笑了笑，让人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老师，我找207宿舍的梁琛，您能叫他下来一趟吗？”
“就几分钟，求您通融一下啦！”戚悠悠双手抱拳，摆了个作揖的姿势。
“好好好，你等着啊。”
梁琛接起宿舍的直通电话：“什么，戚悠悠找我？……好的，好，我马上下去。”
电话挂断，梁琛穿上外套，嘴里嘀嘀咕咕：“这么晚她找我干嘛啊。”临出门前，转头对还在写作业的程子衿问：“你说她怎么不找你呢？”
程子衿没有回话，手里握着的笔被莫名攥紧了些。
梁琛见到戚悠悠，后者就把在宿舍里林初跟自己说的所有话原封不动地讲给他了，并且把信封连同自己的那份门票钱都给了梁琛。
“林初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啊。”梁琛暗暗自言自语。
戚悠悠显然是没听清：“什么？”
“没……我是说，其实我的钱是打工赚来的，不花白不花，你们不用把钱还给我。”
“打工？不是不让雇佣童工吗？”戚悠悠有些好奇。
“戚悠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年龄这个东西，只要差不多不就成了吗，都是十几岁的人，我要是不自我介绍，他们怎么就知道我是18还是15啊。”
“那不需要什么身份证明吗？”小姑娘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般小店不需要，要是需要的话，我有认识的人，他们有渠道可以给我弄张假的糊弄事儿。”梁琛见戚悠悠颇感兴趣，挑了挑断眉，问：“怎么？你要来吗？”
“我不。”戚悠悠在“桂花树下”算是个“小富婆”呢，有戚美怜和刘芳私下的照顾，她并不缺钱花：“那你都干什么呀？”
“什么都有，做奶茶的、刷盘子洗碗的……”梁琛并不想继续往下说了，他故意抖了抖肩膀：“太冷了，我先回去了啊，这钱你们确定要还？”
“确定。你收着吧，要不我没法交差。”戚悠悠道。
“好，那我走了啊！你也赶紧回去吧，外头冷。”梁琛挥了挥手，跑进了宿舍楼。
等梁琛回来，本想着宿舍里有暖气能暖暖身子，结果发现宿舍的温度居然和外面差不多！
“你开窗户了？”梁琛问。
“嗯。”程子衿泰然自若，“趁你不在，散散味道。”
“大哥，现在是晚上啊，没有太阳公公的夜晚你知道有多冷吗，咱们下次再散味的话选个白天呗？”梁琛裹着外套，钻进被子里，打着寒战。
“成。”
程子衿继续写着作业，他的余光扫了窗户一眼，原本那窗子上的雾气已经完全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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