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十里两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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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再一次见到镜凌法师,是在中秋节过后的第五天。

    在白府的后院里,摆上了大大的简台,有很多的贡品,地上跪着的全是白府的老老少少。

    听说要为白老将军做法超度七天七夜。

    我跪在其中,本是为了瞻仰老一代将军威风凌凌的英姿。

    白老将军威震天下,战功累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闻名遐尔了,只是一直未曾见过,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今日有幸跪在灵堂前,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来祭拜他。

    当我的眼神从老将军的画像前转移到简台前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镜凌法师。

    当时,他正盘坐在蒲团上,紧闭着双眼,手中匀速敲着木鱼,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我听不明白的话。

    在他的身旁,还跪着几个僧人,跟法师一样,为老将军念经超度。

    我身子一歪差点扑在地上,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景象。一颗心开始微微刺痛起来,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白府,偏偏在老将军的灵堂前遇见了昔日的救命恩人。

    我极力的想要控制住颤抖的身子,依旧还是微微抖着,抖个不停,我只得将头埋的低低的,不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异常。

    祭拜结束之后,除了法师同几个僧人,其余的人全都走了。

    我回到院子里,坐卧不安,一会儿躺在床上,一会儿又跑到院子里趴在躺椅上。

    爱儿端来的雪梨水我也没顾得上喝,一双眼到处乱飘,唉声叹气。

    爱儿问我“先生,有什么心事么”。

    我道“给我端盆凉水来,冰凉冰凉的那种”。

    一盆冰冰的凉水置于木架子上,我一头扎进去,吓得爱儿尖叫“先生,出什么事了”。

    终于熬到了晚上,我将爱儿支开,吩咐她去柴房挑拣一些木炭来,马上天冷了用得着。

    爱儿走后,我紧跟着出了门。

    此时,偌大的后院偏房里,相当的安静,只有法师一个人盘坐在简台前的蒲团上。

    我走过去立在镜凌法师的面前,道“镜凌法师,别来无恙”。

    法师看我一眼,带着疑惑的表情“请问施主是”。

    我干笑两声道“法师不认识我也不奇怪,但是不知道法师还记不记得五年前被你救起的女子”。

    镜凌法师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惊诧之色,道“是你”。

    我道“法师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镜凌法师将我周身打量一番,道“你变了”。

    我声声道“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更何况是人”。

    法师又道“可你,为什么变的不像你,我差一点都认不出你来了,挫骨之痛,犹如万箭穿心,你一个女子,怎么承受得住”。

    我噗通一声跪在镜凌法师的面前,切切的道“法师,五年前你告诉我,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大师,这些话您还记得吗?”

    镜凌法师看看我,忽地将眼睛瞟向老将军的画像前,道“我当然记得,我不让你来,可你还是一意孤行的来了”。

    我眼中泪光闪烁,道“是的,我来了,我来要一个答案”。

    镜凌法师哀叹一口气,道“你要到答案了吗”。

    我眼眶锰地一热,豆大的泪珠从脸上滚落到地上“还未有”。

    镜凌法师看了看我,十分惋惜的道“为何要去等待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为何要让自己一次次受到伤害”。

    我泣泣的道“法师,我是不是做错了”。

    镜凌法师转过头去,并不看我,只是说“你终究不过是个平凡人,是命理该有的劫数,你逃不过,也躲不掉,又何须这般自责”。

    终究是个平凡人,我冷笑一声。

    最后,镜凌法师语重心长的对我道“小施主,这么些年了,恩怨情仇也好,是前世的孽缘也罢,该放下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老衲奉劝一句,是时候离开了”。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回到房中的。

    一觉醒来,感觉头像是要炸裂开般的痛,锰地往后一仰倒下去,喊了一声“头痛”。

    爱儿立在一旁埋怨道“喝了那么多酒,头不痛太怪”。

    我惊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我喝酒了”。

    爱儿十分委屈的道“先生,你不止喝酒了,喝醉了还一个劲说胡话”。

    我心往下一沉,急急的问道“我都说什么了”。

    爱儿道“你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我不想走,我不能走什么的”。

    我啊了一声,歪在床上。

    我又问“我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没有”。

    爱儿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只不过,你死命的抱住十二少,不让他走,你让他陪你喝酒,口中就说一句话,我不要走”。

    依稀记得,昨天我满脸泪水,边哭边往回跑,不小心被石头绊倒。

    有个身影在我身后一闪,将我一把拦腰抱起,我趴在那人的身上哭得昏天暗地。

    末了,竟拉着那人的手臂不让走,要他陪我喝酒。

    我记得当时我还跟他说“让我们一醉方休”。

    我原以为是白颜冷。

    他那么的温柔,又那么冷淡,对我浅浅一笑道“好,我们一醉方休”。他的一瞥一笑,像极了白颜冷。

    为什么不是白颜冷,而是白笑秋呢。

    我是多么的不想让他看到我伤心时的难过,无助时脆弱的样子。

    我想要装的坚强,不想让他看不起我。

    爱儿见我红着一张脸,凑到我眼前,十分不解的道“先生,好好的没人赶你走,再说,一年一度的黄口义考马上就要到了,玄詟都已经回来了”。

    我欢喜的尖叫一声“玄詟回来了,什么时候”。

    爱儿张了张嘴,还没等她回答。我一个翻身跳下床,直奔厅堂而去。

    几月不见,玄詟长高了,脸上多了许多肉,粉嫩粉嫩的。

    穆夫人将他揽进怀里,问东问西,玄詟倒也是乖巧,有问必答。

    问到最后,终究是受不了了,鼓着小脸儿,扭着身子道“哎呀,嫂嫂,有完没完”。

    穆夫人乐呵呵的道“看看吧,这小子又开始嫌我烦了”。道完在玄詟屁股上轻轻一拍,宠溺的看着他。

    站在穆夫人身旁的白青杨打趣的道“玄詟啊,从今天开始你的耳根又要麻了”。

    穆夫人指了指白青杨,道“你可别吓唬他”。

    然后朝我笑笑,对怀里的玄詟道“瞧瞧看,谁来了”。

    玄詟一扭头,大喊一声“先生”。欢喜的挣脱穆夫人的怀抱,飞一般的扑进我怀里。

    我一把抱住这个半大点的小人儿,问道“想不想先生呀”。

    玄詟重重的点点头“想”。

    白青杨也朝我笑一笑,喊我“苏先生”。

    我见她两手空空,便问“小表少爷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白青杨目色闪了一下,道“病了,他阿爹担心路途遥远,没让他跟着”。

    白青杨是穆夫人的三女儿,跟我闲扯了没几句,便被白青蕊拽走了,不到下午就匆匆忙忙的赶回去了。

    她这回是专程送玄詟回来的。

    四个多月前,她回娘家来探亲,走的时候顺便将玄詟也带走了。

    现在玄詟要参加一年一度的黄口义考。才不得不将他送回来。而又因小表少爷生病了,耽搁了几天,今天才回来。

    玄詟黏了我一个下午,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口中巴巴的喊我“先生”。

    到了晚上,亦是不愿回到自己的宅院,趴在我房间的躺椅上,目光随着我到处移动。

    穆夫人着人来喊,他也不走,赖在我房间。

    后来,穆夫人亲自过来,玄詟瞪着一双又圆又黑的眼珠,瞧见穆夫人踏进门里的一只脚,紧忙下了躺椅跑到我身边一把拉着我。

    穆夫人打趣的道“瞧瞧这孩子,有了先生就没我这个嫂嫂了”。

    好说歹说,玄詟也不愿回去。最后只得留在我这里宿一晚。

    吩咐爱儿将隔间整理出来,我陪着玄詟说话,考考他学过的学识还记不记得,长进了没有。

    我一边问,玄詟一边答,边回答边打哈欠。

    待爱儿收拾妥帖之后,玄詟已困倒在躺椅上了。

    天已大亮,我吃了几块糕点,喝了红枣粥。将躺椅搬到院子里躺着看书。

    玄詟慌慌张张的从房间跑出来,惊呼一声“先生,我怎么宿在这里了”。

    我眯着眼朝他笑笑,道“你说呢”。

    正在晒被褥的爱儿忍不住道“小小少,昨晚你赖在苏先生这里,怎么说你都不肯回去,穆夫人差人过来叫你,你也不走,穆夫人又亲自来叫,你还是不走。这些你都忘记了”。

    玄詟啊的一声,撒丫子跑了。

    爱儿笑的合不拢嘴,继续拿鸡毛掸子在被褥上敲打。

    以前听菊儿说起过,玄詟的母亲是一位非常心善的女子,温婉贤惠,特别的善解人意,深得老将军的宠爱。

    人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在生玄詟的时候很不辛难产死了。

    老将军权衡再三,决定将玄詟交于大儿媳穆夫人照看。

    因穆夫人膝下只有五个女儿,没有儿子,对玄詟是宠爱有加,含在嘴皮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据说,因为有了玄詟,将军白展奇连多年的咳疾都一下子好了。全家人欢喜的不得了,对白玄詟更是疼爱有加。

    老将军过世的时候,玄詟也不过才五岁。

    玄詟是穆夫人一手拉扯大的,在白展奇跟穆夫人的眼里,早就把这个小不点弟弟当儿子来养。

    这白玄詟天生顽劣,却很聪明,思维敏锐,像极了他四哥。

    此时已是正午,白府的厅堂里,笑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