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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3)

    在洛阳城招募新兵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我也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整日和白笑秋待在一起,看他脸色过日子。带着一群新兵打道回府,几天没睡上好觉,我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天中午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美妙琴声吵醒。那个时候菊儿还在,她告诉我说这样曼妙的琴声也只有府中的十九少才奏的出来。

    那个时候我跟十九少白颜冷还不算太熟,只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回话,仅此而已。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抄起衣衫披在肩上,便直朝着殇影阁而来。

    只见一俊俏男子端坐在楼门前的简台上,旁边是叽叽喳喳欢快叫着的鸟儿。

    白皙而修长的指尖轻轻在琴弦上来回撩动,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听他的琴声可静心定神,可延寿益脑,即便有什么烦心的事也会瞬间化作乌有,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愧是琴技高手,真是一种享受。

    我就这样站在他身后闭上眼静静地听着,都入了迷。直到他唤我一声“苏先生”。

    一双眼像是钉在这琴上了一样,眼珠子动也不动,感叹道“十九少,这真是上好的琴啊,就跟十九少的琴技一样,堪称一绝”。

    这是用沉香木做成的古琴,淡雅柔和,赤中透着白光,在太阳的照射下色泽更加通润光滑。我很小的时候听人说起过,沉香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有木材,曾在叔父家见过一回。

    拂动的手慢慢停下来,白颜冷似有所思的道“不瞒苏先生,这是我母亲生前用过的琴”。

    我惋惜道“我不知晓这琴原来是尊夫人用过的,让十九少难过了,不好意思”。

    白颜冷垂头看着琴“不怪苏先生,我母已经过世这么久了,你才来白府大半年又怎会知道这些”。

    我顿了顿道“听说十九少的生母不仅是个奇女子,也是个刚烈的女子,我苏飞飞好生佩服,想必尊夫人的琴技也一定很好”。

    白颜冷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似是有泪光,让我的心莫名的一颤,他盯着我的眼睛道“苏先生,我母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她倾尽一生都是为了我阿爹。这样的女人天下很难再有”。

    这十九少,今日被我这么一提,怕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看得出来,他很孤独,很寂寞,很想念他的母亲,他实在是太安静了。

    也是,谁不思念亲人呢,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半夜躺在床上,因为思念惨死的父亲,还有下落不明的母亲,每每想到,都伤心不已,躲在被窝一哭哭到天亮,有时候睡着了也会梦见,然后哭醒。我都这般,更何况他呢,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最起码我还有一个可念可盼的母亲,他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不由得走上前去,将手附在他的肩上安慰他道“十九少,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早日从这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你若总是沉默,郁郁寡欢,只怕是在黄泉里的尊夫人也于心不忍啊”。

    白颜冷很认同我的话,点了点头“苏先生说的是,今日听苏先生这一席话,让我沉闷多日的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许多。这些话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说起过,我也从未对别人吐露过我的心声,即便跟我最要好的四哥我也没对他说过。苏先生,今日多谢你了”。

    既然爱琴如命,琴就在眼前,总是会忍不住要摸上一摸的,已经很久都没有奏上一曲了。

    白颜冷看我的样子,立刻明白了,起身将座位让给我“苏先生何不来一曲让我有幸饱饱耳福”。

    端正的立在琴前,双手微微抬起放于琴上,玉手轻挑,琴声立马悠然响起,时而舒缓如溪水徜徉,时而急速如瀑布从上而下飞流三千米。

    我和白颜冷两人就这样你一曲我一曲,直到夕阳西下,远处漂浮在空中的云彩渐渐变了颜色,东边的天际重新升起了一弯月牙。

    临走时,我对白颜冷道“十九少,没事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尽情的切磋琴技”。

    白颜冷就那么一直盯着我看,末了他道“苏先生,以后我能唤你飞飞吗?”

    我也盯着他的眼睛看,但见他眼中有期待,他在等我的回答。

    我微微的笑着点了点头。

    我还看见他的双眼似是透着火热般的红光,焦灼烁烁,我猜想,一定是那夕阳的光太耀眼才会这样的吧。

    怪只怪当时太过投入,竟完全没发现白笑秋就在我们身后,他这样一声不吭,算什么呢,鬼鬼祟祟,偷窥么。

    没想到白笑秋这人十分的小气,第二天竟扯了幌子将我骗到他宅院抚琴。

    那个时候没有楚怜薇,也没有俊儿,只有我和他,还有他宅院里的下人们。

    我耸了耸鼻子,只觉得我这周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酸味儿来,他今天又是吃了什么药,见他嘴角都起了火包,看来他这几天火气很旺啊。

    将身子往后挪一挪,憋着脸道“十二少说笑了,当日我和十九少是在切磋琴技,十二少那天既然去了,为何止步而不前,莫非是心中有鬼,做贼心虚么”。

    勾住我下巴的手收紧了力道,白笑秋轻蔑的道“我心中是有鬼,有个女鬼,她在抓我的心,挠我的肺,让我整日里坐卧不安,苏先生你说该怎么办呢”。道完,他将手拿开,坐回到椅子上。

    我呵呵两声道“十二少这个好办,你可以选择喝毒药,悬梁上吊,跳海跳崖,不吃不喝,总有一种方法适合你,让你与那女鬼做一对鬼魅鸳鸯,这样你就不会觉着痛苦了。我这个建议很好的,值得采纳”。

    刚刚还好好的,挺惬意的,听了我说的话,脸色立马就变了,一言不合就翻脸,白笑秋恨恨的道“你来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白白听我抚琴又不给赏钱”。

    双手微微轻起,勾住琴弦,顿时琴声悠悠,飘散在整个头顶之上,白云之下。陶醉在自我的琴声之中,一曲接着一曲。

    再看一眼坐在对面的白笑秋,只见他闭着双眼,摇头晃脑,享受的不得了。一只手平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捻起一颗碎粒子,往空中那么一抛,嘴一张,碎粒子便稳稳的落于口中。

    见他那个样子我萌生出一种冲动,很想上前去踹他一脚,好让他一头翻过去然后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像我吧,平日吃东西的时候总爱掉,一顿饭下来桌子上地上撒的到处都是,小时候母亲总说我下巴有个窟窿。

    白笑秋闭着眼也能接住东西,怎么做到的。

    过了一会儿,我停下来问他“十二少,好听吗?”

    他连眼睛都不睁开,道“好听好听,真好听。继续”。

    我接着又开始弹,又过了一会儿,我问他“十二少好听吗?”

    “好听好听,继续”。

    这回我不弹了,气鼓鼓的坐在凳子上,他这分明就是蓄意报复,没错他就是在报复我。

    这回他睁眼了,苏先生怎么不弹了,我还没听够呢。

    我指着桌上的茶瓯道“我渴了”。

    “好好好,我给你倒水”。白笑秋起身给我倒水。我连着喝了三杯,这天真真儿热的要命,适逢又是近乎夏天,太阳又大又烈,照在地上煞白煞白的。

    指着桌上的糕点我又道“我饿了”。

    “来来来,我喂你”。塞一个到我嘴里。

    一盘糕点很快也被我吃完了,看看好像没什么可吃的了。白笑秋抓住机会赶紧道“吃饱喝足,可以开始干活儿”。

    怎么说话的,我是你白笑秋圈养的下人吗?随意捉弄使唤,内心如一盆油锅,里面正炸着蚂蚱。堂堂少将也就这么点出息,没关系,我能忍。

    俗话说的好,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手软,我吃了他那么多,喝了那么多。我心中有愧,无言以对。

    双手置于琴上,又开始一曲一曲的抚。可怜我这双娇嫩的手,都快磨破皮了,到了后来已是有些不听使唤了,竟有些微微颤抖,指尖疼的我直冒汗珠。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依旧不动声色,继续抚琴,我不能让他小看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笑秋拿了帕子过来替我擦去额头的汗珠,一边擦一边道“哎呀,这天气真热,看看把苏先生热的,来,我给你擦擦”。

    我以为他擦完之后又滚回到对面去坐着,不料他却直直的坐在我身后,对着我耳边吹风“苏先生若是弹累了,而我又还想听,告诉你一个好方法,你把我教会了,以后就不用先生为我弹了,我自己来弹,你只管坐着听,先生觉得如何呀”。

    休想,又来糊弄我,使劲儿推,推他不动,反而离我更近了,两人几乎是身子贴着身子,跟个贴皮膏药似的,没有丝毫的空隙怕是连只蚊子挤破头都飞不过去。

    一只宽大又厚重的手扣在我手上,又来一只手,他的呼吸平稳而均匀,微微弱弱的吹在我颈脖上,一副虚心请教的架势,反倒是我,心脏砰砰跳的厉害。

    他的胸膛宽阔而有力度,是我期待已久的温度。曾经在这样的胸膛上我笑过,感动过,也哭过,捶打过。许多年了,竟一点也没变,他还是我的白笑秋,是我心中那个白衣男子,可我呢,我还是当年的那个无忧无虑一心期盼着当他的新娘的苏洛凡吗?

    就这么一直教他弹,直到屋内的婢女出来喊着吃晌午饭,他这才罢休。

    被他拥进屋内,一阵微风袭来,顿时感觉到阵阵凉气。

    屋内的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跟碟子,一个梳着独辫子的婢女见到我也一起进来,忙道“十二少,不知道您有客人,我再去添副碗筷来”。

    白笑秋忙道“不用了,这位苏先生刚刚已经吃饱了。你下去吧”。

    那婢女朝我看一眼,道一声是便退下了。

    咣当一声扣上门,将我推倒在门上,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我额头的散发被吹的一颤一颤的。指尖从我额头的宫粉梅处一直向下滑动,直至我的唇上,说出一段不可思议的话来。

    “不要在别的男人面前笑好不好,你只能在我白笑秋面前笑,只能笑给我一人看,连玄詟都不行”。

    “好”

    “不要在别的男人面前抚琴好不好,你只能为我一人抚琴”。

    “好”

    “我哭的时候陪着我一起哭,我笑的时候陪着我一起笑,我不开心的时候要想方设法的哄我开心”。

    “好”

    “我吩咐的任何事都要尽力去做,不许说一个不字”

    “好”

    马上反应过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别的都依你,这个可不行。

    “不好”

    温热的唇贴上来,嘬一口。问“好不好?”

    没有愤怒,没有反抗,只有不停的点头,道出一个字“好”。

    嘴上不乐意,心中欢喜的不得了,一味的陶醉在他的甜言蜜语中。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还是喜欢我的,还是爱着我的,我很开心。

    正想听听后面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便听得白颜冷在外面喊“四哥,你在屋里吗”。

    白笑秋身子一顿,将衣衫扯了扯,着衣衫被他这么一扯更加的歪歪斜斜,就像刚穿上衣服似的。

    将门打开,杵在门口,嘴角留着浅浅的笑意,道“五弟,你来得整好,陪我一起吃晌午饭,我还没吃呢”。道完朝隔间喊一声“再拿一副碗筷过来”。

    白颜冷端坐在饭桌前,目光有些迟疑的道“刚才四哥和苏先生正在吃饭么,大热天的怎么还把门关上了”。眼睛瞟到桌上一看,不禁眉头一皱,迟疑的道“四哥,桌上怎么只有一副碗筷”。

    只怕他再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我赶紧道“我吃过了”。

    白笑秋坐在桌子另一端,一副满肚子苦水不得了的样子,冏着一张脸道“刚刚我一个人正在吃饭,苏先生突然闯进我屋里,将门反扣上,她一头扑进我怀里,非说喜欢我,要嫁给我。四弟你不知道,我是有心上人的,而且我们还成亲了,这可怎么办呢,我白笑秋可不是一个负心人啊”。

    我差点没扑倒在地上,刚刚发生了什么,我都快被白笑秋的话给震晕了,画风一下子怎么转换的这么快,简直就是面目全非。这下好了,刚才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白笑秋他整蛊我,真该死。

    反观白颜冷,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从始至终淡淡笑一笑,是喜是怒看不清楚。道一句“四哥,其实我来的时候已经吃过饭了,四哥您慢用”。

    那白笑秋却偏偏喊一声“五弟,莫要急着走,咱们兄弟俩好久都没在一起聊聊了”。

    我被白笑秋气的消化不良,肚子很不舒服,因我身子不舒服,穆夫人吩咐玄詟不许打扰我修身养病,然后找来堂医给我瞧病,开了几副药吃下去,滞食的毛病渐渐好了些。

    菊儿心疼我几天没好好吃饭,端了粥来给我,吃了几口放下碗筷,便想着到处逛逛,刚吃了粥得消化消化,这一逛便到了殇影阁。

    我见大门紧锁,便将脸贴在门上透过门缝朝院子里瞄,好半天,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瞧见。刚一转身,遇见个婢女,这是殇影阁的婢女。

    我问她十九少去哪儿了,那婢女说十九少出城了。我问她十九少出城做什么,那婢女摇摇头说不知道,我问她十九少什么时候走的,她说那天从十二少宅院里回来,当天就走了。我又问她十九少走的时候有没有交代什么。那婢女说,让她们好好照看笼子里的鸟儿。

    我立在门口,心想这白颜冷,现下最在乎的莫过于这只叽叽喳喳整天只会说鸟话不会说人话的鸟了。本想着去跟他说道说道那天在白笑秋宅院发生的事,澄清一下根本就不是他眼中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那样,纯属白笑秋污蔑我。

    旁敲侧击,终于从那婢女口中得知,那天我气冲冲的冲出宅院之后,白笑秋拉着白颜冷,兄弟两人刚开始一起吃饭,边吃边聊,谈笑风生。后来两人又开始喝酒,一瓶接着一瓶的喝,将士进进出出送了好几回酒,光那酒鼎就喝空了不知道有多少罐,扔的满地都是,到了后来已是喝一半撒一半。桌上的菜热了一回又一回。喝多了酒两人又开始耍酒疯,在屋内又哭又唱又跳,骂骂咧咧的,又摔盘子又摔碗儿的。那白笑秋更是见着身旁的婢女一把拉进怀里强行亲下去,吓的那些婢女一个个都躲在门外,即便内屋闹翻天也不敢朝里踏进半步。两人从晌午一直吃吃喝喝到晚上,最后竟一同栽在了饭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白颜冷回到殇影阁拾到拾到背个小包袱在身上,交代一声便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也就不曾知晓他干什么去了。

    直到四个月后,他带着楚怜薇出现在白府,而那一天正好是我与白笑秋成婚的日子。

    在这以前,我从未想过我的人生会如此的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