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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夭折

    兰桡没有能够活下来,就像是那一夜长安殿中,所有其他的宫嫔一样。

    桂棹给她带来了她们的消息,而后她呕出了一口血。在腥甜的滋味之中,她好像是一觉睡到了现在。

    观若展开了那张字条,夜色晦暗不明,贴着窗缝,借着漏进来的一点点光亮,才能勉强看清楚。

    她尚且没有能够看清上面的字,先有泪水落了上去。

    观若伸手抹了一把泪,抑制住了她心中此刻翻涌起来的悲伤,却似乎仍然没有勇气将字条展开。

    女子的预感总是很准的,她拿着字条,心跳的很快,她觉得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于是她短暂地逃避了,先对桂棹道:“袁静训不在负责这边的事,对她自己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她可以陪在梁帝身边做更重要的事,又或者是她的身体已经差到无力再管这些杂事了。

    桂棹思考了片刻,“奴婢也不知道,或者应当再想办法探听一番。”

    袁静训并不是无名小小卒,就算被困于这座宫殿之中,她们也不能完全坐以待毙。

    桂棹又催促她,“大人,还是先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观若没法再逃避,只能努力看清这张字条上面的字。

    要传递信息,又只能在这样小的一张纸上,每一条消息当然都是很简短的。

    她读给桂棹听,起先是欢欣的,令她送了一口气,“明之已经攻破了江乘城,并且平安无事,会很快往鲁县走的。”

    这上面与晏既有关的消息只有这一句,观若的手指摩挲过这几个字,亦如从前摩挲着晏既的脸庞。

    观若当然是看过薛郡的地图的。她对薛郡的熟悉程度,并不亚于她跟着萧氏的军队所踏足过的地方。

    她知道裴俶是个阴谋家,永远都会以他自己的利益为先,他所谓的爱意不足相信,若有万一,他不会考虑她。

    在从丹阳朝着鲁县走去的路上,在她清醒的每一日,她都会找出薛郡的地图,将所有的一切记在心中。

    每一日都在盘算该如何逃出去,走过一座一座城池。

    可结果却是,她连这一座行宫,这一座凤藻宫都走不出去。

    桂棹仍然是沉稳的,“所以大人更应当保重自身,等着晏将军将我们解救出去。”

    但是她很快又发觉观若向后踉跄了几步,反应不及,当她伸出手来的时候,观若已经摔在了地上。

    那张纸条很快也如同入秋之后的蝴蝶一般,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再无一点声息了。

    桂棹当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大人,怎么了,怎么了?”

    观若并没有很快回应她,她便在一片黑暗之中摸索着那张纸片,想要自己看清楚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观若抓住了她的裙角,“不必看了,不必看了。”

    那上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事,连她自己都觉得,她此刻的反应是让人难以理解的。

    “那上面说,燕德妃死了,死在蔺士中守城之战中。”

    战场之上,要死一个女人,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

    谢元嫣死了,她们原本就是敌人。她的死讯,应当不值得她如此刻一般崩溃才对。

    “她曾经说过要同我不死不休的。”

    观若还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眼神,仿佛是站在宫城最高处,最为骄傲美丽的雀鸟。

    可是此刻观若复述着这句话,眼中没有任何的斗志与生机。

    “如今她死了,我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唇亡齿寒,只觉得周身无比寒冷,就像是上元那一夜一样。

    她们生的那样相似,遭遇也如此相似。梁帝已经杀死了一个“她”。

    谢元嫣从城楼之下坠落下来的时候,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观若闭上了眼,任由自己落着泪,“上元佳节,有无数的士兵将士,折损在雍王的野心之下。”

    当然,她和裴俶也并不是无辜的。

    她们没有选择将雍王的意图扼杀,而是任由它就这样发生了。

    “折损一些梁帝的兵力也是好的。”裴俶是这样对她说的,她没有反驳。

    她始终恨着高世如,忘不了她给过她的羞辱。在雍王与长安殿中出言折辱她的时候,这份恨其实又被唤了出来。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那种如出一辙的傲慢,仿佛其他人都不过是站在他们衣饰上的尘土,令人无比厌恶。

    公报私仇也好,为天下人先消除一条蛀虫也好,她没有反对裴俶的计划。

    杀死一个坏人,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和借口呢?更何况如今后悔也无用了。

    每一次见到虹梁娘子,除却问一问晏既的近况,她其实真的很想知道裴俶的动向。

    她想知道他是否能从雍王的那一剑之下活下来,如今又究竟在做些什么。

    只可惜她们只能够同彼此打一个哑谜,用这些看起来意义明晰的话保护彼此。

    “那一夜,还有很多如花朵一般年轻美丽的女子。”她们手无寸铁,在禁军手下凋谢,总是更容易一些的。

    最后是桂棹和兰桡领着她们,以叛军的武器冲破了早已经伤痕累累的长安殿门,却没有最终争来生的希望,纷纷夭折在了黎明之前。

    兰桡死在了梁帝禁军的屠刀之下。

    她是一个那么勇敢,那么充满生命力,永远对一切都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有用不完的精力的女子。

    可是屠刀之下,她又是那么弱小,那么脆弱,在禁军眼中,她根本什么也不是。

    桂棹也只差一点,她是那个夜晚的长安殿中唯一活下来的人,是因为梁帝最后的一点“仁慈”。

    “我真的很想念兰桡。”

    想念在南郡很多个有雨之夜,疏影横窗,是兰桡陪着她谈天说地,陪她下棋,驱散她心中的孤寂,与莫名的悲伤的。

    也在很多个夜晚,偷得浮生半日闲,取出那把绿绮,用泠泠声响,填满彼此的心。

    与人生中的很多人,道别都是来不及的。

    桂棹想要伸出手,将观若扶起来。听到她的话,桂棹的手僵在了半空,而后慢慢地收了回去。

    殿中无比安静,殿外的雨好像停了下来。只剩下桂棹低低的哭声。

    她们是姐妹,生来便在一起,桂棹心中的悲伤,永远都是比她更多的。

    她们谁都没有干扰谁,任由哭声代替雨声,打破了夜晚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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