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不周
“落棠。这事结束后，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交代。”鬼卿的声音在疾行中再次响起。
“……好。”
我一定是心绪太乱才不愿对鬼卿说出实情的，一定是这样。等到揪出那个假冒鬼卿的男人的真实身份，一定就能全都告诉他了。
很快就到不周山脚下。此山完全被冰雪覆盖，冻结的冰柱如同野兽的獠牙利爪从山体中凸斜出，显得整座山都十分狰狞。当我一腿跨上覆满厚雪的土地时，身后的冰雾天桥猛然蒸发消散，星星点点的七彩水光重又融入不周山周围的湖泊之中，在冻结的水底下化作一圈圈漩涡，有一道黑影在其中渐渐成形。
“有东西在下面。”
我警惕地倒退几步，手按在鬼卿刀柄上。
那漩涡猛然破开层层结冰，越卷越高，直直冲向空中。那巨大的黑影猛然冲破层层水障，高亢的长鸣随着七彩的羽毛将半边天都掩盖住。
“是狂鸟。”鬼卿低声道，“先别妄动。”
狂鸟的羽翼带出大量的冰冷湖水，在半空中全都变化为鹅毛大雪，絮絮飘飞，将这个大地都变成白花花的一片。
一片雪花向我的眼睛扑来，我下意识的眯起眼睛，谁知那片雪花直直穿过我，落到了地上，融入雪地之中。
“什么情况？”我警觉。那雪花穿过我的时候，我竟一点感觉也无。
鬼卿沉吟片刻，道:“很可能这狂鸟只是幻象……这不周山内有何人在？”
幻象？
难道是那个人……？？
我抿了抿唇，知道瞒不过鬼卿，硬着头皮回答:“可能……颛顼在里面。”
“颛顼？！！”鬼卿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八度。
我继续硬着头皮点点头。
谁知鬼卿沉默一会，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我不管谁告诉你颛顼在这不周山里。但若他真在，呵，定要从他手中将你的铃铛抢回来！再把他揍得连他爷爷黄帝都认不得！！”
我一愣。
鬼卿还在恶狠狠地碎碎念:“操他妈复活就复活还敢抢你的铃铛，看哥哥我不把他打回娘胎里去！”
我对不是第一次听鬼卿骂脏话，不过他这样口无遮拦怒气冲冲咬牙切齿的，倒似乎还真是头一回。
但是……那铃铛究竟有何用处？
我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左腕。鬼卿心照不宣:“那铃铛不是普通的铃铛，品级少说也是件仙器。虽然不知道你那个神通广大的婆婆到底是怎么搞到手还给你绑上的，但绑在你手腕上就相当于直接在你的魂魄上过了一层保护屏障。只是那该死的颛顼拿走了你的铃铛，而那之后就有闻到腥味的脏东西侵入了你的魂体内，扰乱你的心智，到如今……”
鬼卿没再说下去。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入魔一事。
只是他这番话，听得我云里雾里，脏东西指的应该就是那个只有个轮廓的男人，只是:“为何要侵入我的魂体内？”
“蠢丫头，你的魂体好吃啊。被不知什么脏东西觊觎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好吃？？？
我皱起脸，决定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
但是，那个男人既然是因为我失去了铃铛的保护才得以侵入我的魂魄，那他又为何要叫我收回我的铃铛？
心中疑虑更甚，如同一团乱线，越理越乱，越理越烦。
算了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找到颛顼要紧！
此时那七彩羽毛的狂鸟已然尖啸着飞跃到不周山之后，只是头顶上触碰不到的雪花依旧在纷纷扬扬地撒。
鬼卿的声音也恢复了平常的认真:“既然这只狂鸟很有可能是颛顼那厮制造出来的幻象，那么接下来在不周山内所见的，都有可能是假的，要小心。”
我点点头，正要踏上不周山，头顶忽然惊雷滚滚，天边迅速翻起黑红的乌云，远处传来鼎沸的吼声，似乎有千万人之多，细细听去，竟还有兵戈相向的铿然之声。
“是幻象，稳住心神！”
我抿唇凝神。这幻象太过真实，足以混淆视听，可见施法者的法术高超，不在我之下。
数万人的吼声不断接近。我一转身，就见狼烟四起，战火弥漫，身穿同款样式不同颜色军甲的两队人马搅在一起，拼死相搏着，场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
一名身着将袍的高大男子骑着赤枣骏马从厮杀的人群之中冲出，望向眼前的不周山，突然直起身子仰天狂吼一声:
“高阳——！！你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
他一抬手解去身上沾满血迹的盔甲，火红的头发在空中飞扬起来，远看如同一具火把在热烈燃烧。
“是共工氏。”鬼卿道。
“共工氏？”
“跟颛顼抢权位，最后惨败而死的人。”
“那他口中喊的高阳……”
“正是颛顼。”
只见共工氏在马鞍上奋力一踩，猛然踪上空中，朝着覆满冰雪的不周山撞去！
“共工！！”
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声从冲天的厮杀声中冲破，旋即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载着一名身着金甲的男子奔来，抽出腰间玛瑙铸成的宝剑，朝着共工掷去。
然而来不及了。
在玛瑙剑即将追上那把火焰的时候，共工一头撞上不周山。
火焰熄灭。玛瑙粉碎。
雪色的不周山拦腰而断，天地轰然，山体倒塌。轰响之中，天地巨变。山川河流斗转星移日月移走。地面朝着东面倒塌，天空向着西方倾斜。不周山周围的湖泊突然破开冰层，掀起阵阵高浪劈头盖脸地扑向东面，水花四溅迅速淹沒了仍然在厮杀之中来不及脱身的士兵们。
我站在原地，能感受到天地的震颤，冰水的吞噬，却触及不到分毫。
一切都是幻象。
大水吞没了那匹雪白的马，身着金甲的男人却没有逃，瞬间就被疯狂的水流淹没。
我站在冰冷的狂流之中，看着在水里挣扎翻滚的人们。黑暗之中只有一抹金甲显得格外刺眼。
他没有怎么挣扎，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任由自己的身体顺着湍急翻腾的水流沉下去。
他的头盔被水流冲走，我看到了他的脸。
颛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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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水帝
不是幻象。正是颛顼本人。
我皱眉。他这种样子，很明显自己迷失在了自己制造的幻象之中。
为什么？
“落棠。”
我点点头，拔开鬼卿猛然将这无尽的乱流劈开。
幻象破碎。什么天翻地覆，什么日月移走，什么呼喝惨叫，什么汹涌巨浪，瞬间在一阵红光之后消散。
一切恢复原貌。
鬼卿流苏一抽甩出一道深蓝的绳索，将坠向地面的颛顼卷去，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无力的身子之前，被一束银光弹开。颛顼就像突然活过来似的，在空中悠悠然旋身落地，无声无息，骄矜地理了理略微凌乱的长发，正了正头上的玛瑙发冠，看向我的眼神中一片淡漠。
颛顼还是刚复活时那晚的样子没变，袖袍银靴，融在不周山的绵延雪色之中，长身挺立，不得不感叹一声君子如玉。只是复活多日，他的脸色却更显苍白，紧抿的薄唇上毫无血色。
“颛顼，我来要回我的铃铛。”我开门见山。
颛顼看我，只是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会不周山内。
我一道刀气刺去，拦住他的去路。颛顼冷眼看我，高昂头颅:“放肆。”
“您既然已经复活，我的铃铛应该也没有用处了。还请水帝将其归还于我。”我坚决地伸出左手。
哪知颛顼一听“水帝”的名号，脸色立变。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还是能看出他的不愉。他很快平复过来，换回原本满脸的高傲:“本王何等尊贵的身份，不嫌弃你的那点供奉已算仁慈，你却还有脸讨回？”
“既然水帝您觉得我那点供奉只是清粥小菜，想必也可有可无，还给我也无甚大碍吧。”我依然伸着左手梗着脖子，刻意将“水帝”二字咬得极重。
颛顼眯眼看我，脸色已然不善:“大胆刁民……区区一介魔物，还敢在这里同本王讨价还价？”
“真正的水帝应该是共工氏吧。”鬼卿突然开口。
颛顼表情不变，只是我能看出他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在微微颤抖，应该是握拳用力过猛的缘故:“他不是帝王……没有资格称帝。”
我有些奇怪。
颛顼说这话的时候，虽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面，但他对共工氏似乎并没有多少敌意。相反，当他听到鬼卿谈及“共工氏”这三个字的时候，眼中有什么复杂的东西想要隐忍过去。
“可是比起共工氏在治水方面的才干，你颛顼似乎也没有称得上‘水帝’的资格。”鬼卿继续言辞犀利地嘲讽着，“若不是共工氏触怒不周山，使得天地巨变，这一带，你玛瑙之君的子民们，还不知要吃苦到什么时候吧？”
“他本可以不用撞上去的！！”颛顼突然怒吼道，数道银色的光芒从他身上炸开，空气中的杀意猛然膨胀，却又迅速随着光芒的消失弥散在雪地之中。
“所以你承认他的功劳在你之上咯？”鬼卿快速抓住他话中漏洞，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不料颛顼只是喘息数下，面色不善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是。”
鬼卿笑:“你如今才承认是不是有些晚了？”
颛顼低声道:“这是本王的事。你一把鬼刀没有资格指指点点。”
“共工氏死了吗？”鬼卿突然又转移话题，真是一点停顿也无，连我这个在旁听的人都被他跳跃性的谈话方式搅得有些混乱。
颛顼对他这个没头脑的问题也有些猝不及防，一向高傲的脸竟然微微怔愣了一下，随即又危险地眯起双眼，冷冷道:“与你无关。”
“没死咯。”鬼卿轻轻巧巧地定下结论。
“本王没有这么多时间同你在这里耗。”
“你早就复生了，那串铃铛根本就不是用作复生的。是共工氏吧。”鬼卿还在继续。
颛顼转身的动作一顿。
“共工氏没有死，却不知道是被封印了还是被关押了。你需要用这串铃铛，作为同他见面的引子。”鬼卿显然一早心中便有定论，此时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显得相当胸有成竹，“我家丫头的这串铃铛，具体作用我目前还看不出来，但是一定与灵体魂魄之类有关。你堂堂颛顼水帝，玛瑙之君，好不容易死而复苏，却哪儿也没去，丢下自己的子民后代，躲在了这个不周山被自己制造的幻象愚弄，真是……”
他笑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你要说共工氏不在这不周山里，我还真不信了。”
原来共工氏就在不周山内。
那如此看来，颛顼其实并不讨厌共工氏，相反还想要救他？
刚才颛顼制造的那个幻象，很有可能就是当时共工触怒不周山时的真实场景。共工氏一头撞向不周山的时候，颛顼掷出玛瑙剑，其实，是想要阻止他？
可是既然如此，那个伪装成鬼卿的男子到底有什么用意？他让我取回铃铛，是不希望颛顼将共工氏救出来吗？
还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单纯地想让我将铃铛拿回来？
头痛……头痛……
“可惜。你不会用是吧？”鬼卿的一句话突然传入我走神的脑内。
“这串铃铛目前，可能也只有我家丫头使得动了。我说得不错吧？”
我愣了愣，看向颛顼。
颛顼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却并没有说出一个反驳的词来。
“这样吧。我们帮你找到共工氏，事后你将铃铛还给我家丫头。”缓了一缓，鬼卿看似让步妥协道。
颛顼不语。沉默片刻，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往不周山内走。
……这是同意了？
鬼卿扯了扯我:“跟上啊，笨丫头。”
“鬼卿。”我说。
“嗯？”
“你说话怎么这么厉害。”我说。
他顿了顿，随即用一副放心不下的家长语气道:“没办法，谁让你不聪明，这种智谋智取的事，还是我来做吧。”
“鬼卿。”
“……嗯？”
“你是嫌我笨？”我语调轻快地问。
“……快跟上吧！颛顼要跑远了！”
我冷哼一声，决定先不同他一般见识，将他用力收进刀鞘之中，拍了拍刀柄。
鬼卿小媳妇似的静默不语，做乖巧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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