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峋顿了几秒, 抬手接过了温正辉递过来的名片。
“您好。”
他颔首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温先生会来参加这种娱乐圈的活动，难道说，星辉视频也有温氏的投资？”
温正辉淡笑道：“女儿对文娱圈有点兴趣罢了。”
听到女儿, 裴峋垂下眼眸，似随口一提般：
“原来如此，那我待会儿去休息室签好之后，让人给您送去——不知道您女儿的名字叫什么？我好一并写上。”
温正辉刚要脱口而出温窈的名字, 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隐去了姓氏。
“……就写窈窈吧，窈窕的窈。”
裴峋了然点头：
“其实我今天的工作也并不多, 既然温先生开口了, 到时候让人叫我一声就好。”
温正辉对裴峋的态度非常满意, 看他的眼神也温和许多。
虽然听说女儿喜欢的这个明星有不少恶劣传闻, 但亲眼见了, 还是很识时务、知进退的。
他还听说，裴峋前几天似乎刚刚公开了婚讯。
温正辉也算接触过一些艺人, 他这样的年纪公开结婚, 对自己肯定没有半点好处, 会这么做，必然是遇到了可以让他收心的女孩，这样看来, 也算浪子回头, 本性不坏。
电梯停住, 温正辉向裴峋略一颔首算作道别，随后便在秘书和保镖的护送下踏出了电梯门。
等温正辉离开之后, 裴峋才慢吞吞走出。
他的手上还捏着温正辉的名片，上面的烫金字体印着“温正辉”“温氏集团董事长”。
很简单的一行字, 但上面的头衔足矣令社交场上的大多数人都对他低头哈腰、趋之若鹜。
薄薄的名片在裴峋指尖翻了几圈。
一旁的助理小方察言观色，问：
“老板，刚才那位是温小姐的父亲吧？”
他不辨喜怒地嗯了一声。
小方又想到圈里有关沈诗若和温正辉的传闻，试探着道：
“上次沈诗若也说是你粉丝来着，要是刚才温正辉说的女儿是她，您……会不会把名片扔回去啊？”
不怪他多想。
实在是裴峋确实有这样的前科。
但，温正辉好歹是温小姐的父亲，他老板应该不会这么……
听了小方的话，裴峋一边将名片随手放进口袋，一边回头懒洋洋地说：
“你猜？”
小方：……
确定了。
他真的会。
*
温窈全然不知电梯间里发生了什么。
她进入休息室里和《飓风行动》剧组的主演们打了个招呼，没过多久就有工作人员来提醒他们，要去候场准备走红毯。
“第一次走红毯紧张吗？”
主动来跟温窈搭讪的，是剧中饰演女主角的徐妍。
她的戏份不比温窈多出多少，因此只在剧组集中拍摄了三四天便杀青了，温窈和她不过打过几次照面。
“有点。”温窈笑了笑，“徐妍姐今天的眼妆好漂亮。”
徐妍今年满三十五岁，正是女人成熟美最浓郁的年纪，确实美得明艳生辉。
但她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却在她身上看到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美丽。
像温室里未经风霜的风铃花，清丽绰约，未经世事，难得的是气质落落大方，作为新人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也没有半点怯场，仿佛端庄矜贵生在骨子里，自信却不自傲。
今晚红毯直播，不用猜，这女孩也必定惊艳四座。
“你也一样。”她语带调侃，朝着某个方向示意，“从你一进来，那边那位的眼睛就没从你身上挪开过。”
温窈回头一看。
哦，是游止。
……晦气。
《飓风行动》剧组男多女少，因此本该是两位男主外加一位女主走在前头，但徐妍还是拉着温窈与她并肩同行。
跨过金色旋转门，闪光灯将场馆映得如白昼明亮。
直播镜头对准了红毯尽头走来的身影，主持人满面春风地念着主持词。
也不知不是冤家路窄，正好，排在温窈他们之前的正好是沈诗若所在《锦凰》剧组。
《锦凰》是今年小有热度的古偶剧，虽然网上一片骂声，豆瓣评分也只有五点几，但黑红也是红，作为主演的沈诗若自然春风满面，红毯也带着要艳压众人的势头。
直播弹幕划过一片惊艳声——
[啊若若今天好美！！！艳压全场！！！]
[我们若穿的是D牌的高定吗？裙子好美~]
[清纯挂女星真的是百看不腻，沈诗若这种仙女款在圈内真的很少见诶，剧里扮相美红毯也美，也难怪出道几年势头就这么好]
徐妍看着前面的背影，她若有所思地回头对温窈说了一句：
“——你和沈诗若的风格还蛮像的。”
当然像了，从中学开始，沈诗若的衣着打扮都模仿她，挽着她的手说“好朋友就是要穿闺蜜装”。
温窈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镜头终于扫到他们这边，徐妍挽着温窈走上红毯，瞬间吸引了所有媒体的注意力。
红裙秾艳如芍药，粉裙淡如春日浅樱。
一浓一淡，两种截然不同的美，放在一起交相辉映，给双方增色不少。
徐妍作为上一代的小花，美貌自然是稳定发挥，但在她身边的温窈却是大众眼中的生面孔。
于是不断有人在弹幕里提问——
她是谁？
[啊啊啊我知道！是《飓风》里演许小姐的那个新人妹妹对不对]
[不认识，但是颜狗心动，好纯好美！]
[好千金小姐的长相哦，感觉跟沈诗若是一个类型的诶]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她是沈诗若的高配版吗？]
后面的这种言论自然受到了许多沈诗若粉丝的围攻，骂的不外乎什么现在的新人真会营销之类的。
但真路人才不管这种粉丝掐架。
难得娱乐圈里出现了令人眼前一亮的新人，各大娱乐区论坛纷纷开挖温窈的背景履历，结果令他们大跌眼镜——
怎么是导演系的？
怎么只演过客串戏？
怎么还是个编剧？
她的团队在干什么，怎么除了直播截图的糊图之外，竟然连一张正经官图都没有吗？？
温窈丝毫不知道网上对她的关注度，正随着直播热度水涨船高。
终于走完红毯的她只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她还不太适应被这么多镜头包围，到了内场之后，她才终于自在起来。
“——别看了。”
同桌而坐的游止忽然出声。
“裴峋那种咖位，起码还有半个小时才会入场。”
现场还有少量的媒体，游止这种有恐女人设的流量自然不敢太明目张胆招惹温窈，但隔着三四个位置，游止推了推金丝眼镜，还是不太安分地刺了温窈几句。
“现在网上都说，能驯服裴峋这种浪子的女人，一定手腕了得，美貌超群，温窈，你觉得呢？”
温窈眼睛都没眨一下，平静答：
“嗯，你说得很对，我也这么觉得。”
“……？”
星辉大赏正式开始起码还要等上一个小时。
早到场的艺人们都在热情应酬，沈诗若原本也正在跟几位小花打招呼，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到了旁边一桌上熟悉的身影。
她惊得差点碰翻手边的香槟杯。
——温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温，过来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孟悦时，孟制片人，你那部《十洲奇谭录》就是由孟姐负责。”
叫温窈过去的是她所属编剧工作室的总编剧梁竹。
穿着一身黑丝绒长裙的梁竹看上去素雅简洁，四十出头的年纪，很有语文老师的气质。
对面的女人要年轻一些，身形微胖，一见着温窈就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容，亲昵地拉过温窈的手：
“这位就是温小姐吧？果然跟传闻一样，又漂亮又有才气，等我们新剧开拍，温小姐完全可以来客串一个角色嘛，哎我记得国外就有人同时拿最佳编剧和最佳女主角，温小姐这个资质完全可以展望一下——”
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彩虹屁，温窈被吹得摸不着头脑。
她刚到剧组的时候，还是被呼来喝去的小编剧，怎么今天一下子就能一手最佳编剧一手最佳女主角了？
“……不敢当，孟姐过誉了……”
孟悦时笑得眉眼弯弯：
“哪里哪里，温小姐可是温总的女儿，虎父无犬女，《飓风行动》是你第一部正式署名的剧本，就能有这么好的成绩，下一部《十洲奇谭录》是星辉下半年的重点项目，到时候我们请最大的流量，做最好的特效，温小姐一定一炮而红……”
听到这里，原本一头雾水的温窈终于清醒过来。
“温总？温氏集团的温正辉温总？”她笑了笑，“您怎么知道他的呀？”
孟悦时还没听出温窈的弦外之意，笑盈盈地答：
“温小姐就不必瞒了，温总知道您低调，没往外说，但我们都是自家人，星辉也是您自家投资的公司，您要是早点跟我们打个招呼，《飓风行动》之前的那几个剧本肯定也会让您署名的啊……”
“所以，星辉之所以愿意投我这个剧本，是因为温正辉打了招呼？”
孟悦时终于意识到温窈情绪的不对。
她看了眼一旁的梁竹，梁竹神情也颇有些困惑。
她试探着：“虽然剧本是温总递给我们的，不过也要温小姐的剧本确实优秀……”
温窈的笑容一点点敛去。
后面的外交辞令她已经不打算再听下去了。
孟悦时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惹了这位大小姐不悦，气氛正尴尬之时，她余光瞥见温正辉从大门外步入，立马调转话风——
“关于项目的事情，在这里也不好细说，温小姐，不如我们去休息室谈谈？”
温窈似有所察，回过头，正对上温正辉遥遥望来的目光。
正巧。
她也想好好谈谈。
*
会场大厅旁的某间休息室内。
孟悦时完成任务后边功成身退，临走前倒好了茶水，麻溜地关门走人。
房间一片静寂，只留下温家父女二人四目相对。
温正辉打量着失忆的女儿。
上一次与温窈见面，两人闹得场面并不好看。
之前好不容易和温窈通了个电话，温窈对他的态度也令他火冒三丈，一连气了好几天。
所以这一次，温正辉准备端着架子，试图在只有十六岁记忆的女儿面前保留些父亲的威严。
两人无声对峙了十几秒，温正辉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
“车祸都撞到哪里了？我听你们剧组说你车祸就请了三天假，好全了吗？”
温窈没吭声。
用力眨眨眼，绝不让自己示弱掉眼泪。
“你手上这是什么？怎么还喝酒？你现在的身体能喝酒吗？”
温正辉皱着眉，从温窈手里拿走了香槟。
温窈梗着脖子答：“我二十三，怎么不能喝？”
“你这孩子有没有常识？”温正辉满面肃然，“怀孕的人能喝酒吗？你丈夫怎么照顾你的？他要是对你这么敷衍，你趁早回家，回家李姐还能照顾你……”
“……”
温窈这才想起来，上次她气她爸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他要当外公了。
……他不会真信了吧？
“用不着你管。”温窈硬邦邦地答，“他把我照顾得很好，我才不想回去看到什么脏东西。”
温正辉许久没见过女儿这样耍脾气的模样。
二十三岁的她，喜怒都淡淡的，心事都藏在心底，独立得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就连梁少柔的治疗住院等等都不允许他插手，一夜间就仿佛与他断绝了所有关系。
温正辉叹了口气：
“家里没有你讨厌的人住过，三年前，你不同意我和你沈阿姨的事，我们就已经分开了，现在也只是朋友关系。
“我之所以让星辉帮衬着若若，是因为我在这一点上亏欠了你沈阿姨——你失忆后只从旁人口中得到只言片语，但这些事，我都可以亲口解释给你听。”
温窈望着他，语速极慢地：
“你再说一遍？你说，你亏欠沈艳秋？”
似乎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温正辉又补充：
“当然，我明白，我更亏欠你妈妈，所以三年前我就已经找律师公证立下遗嘱，我死后，温氏集团的一切都会留给你，你绝不用担心任何人会分走属于你的财产……”
温窈想不通。
他怎么会满口都是钱呢？
他怎么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可以靠钱弥补的呢？
她的爸爸，会在小时候趴在地上驮着她骑大马，会在她生病住院时偷偷在走廊里哭，会在生日时为她请来最喜欢的迪士尼角色。
她曾经以为，自己有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可是，原来最好的爸爸，不一定是妈妈最好的丈夫。
“你不明白。”温窈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温正辉确实不明白。
她不喜欢沈艳秋，他可以放弃；梁家提出让他把财产提前公证留给温窈，他也照做；她离家出走去做什么编剧，刚毕业他就提出要给她拉资源立项目。
甚至到最后，他故意满足沈诗若那些贪婪的要求，就为了让温窈回头看看——
只要她能够回家。
她可以拥有比大多数人都顺风顺水的一生。
他看着温窈湿漉漉的眼睛，那些为自己辩解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有些事是他做错了。
但事实已经如此，他只能尽他所能去弥补。
温正辉还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两下叩门声。
门把转动。
如约而来的裴峋推开休息室大门，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温正辉沉郁的脸，还有温窈背过身偷偷用袖子用力擦掉什么的背影。
“温先生。”他缓缓开口，“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温正辉回头看了眼女儿倔强抗拒的身影，将未尽之语咽了回去。
二十岁的温窈尚不能接受他所做的事，更何况十六岁的温窈，温正辉明白多说无益，一切只能靠时间来慢慢弥合。
——当然，前提是如果温窈愿意接受的话。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温正辉甚至庆幸此刻有裴峋这个外人在场，至少在这个女儿十五岁就喜欢的偶像面前，她或许会稍微给他那么一点面子。
“窈窈，你过来，看看这是谁——”
他的语气里仿佛还带着点炫耀，像是小时候买到了温窈心心念念的玩具，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女儿惊喜的表情。
然而温窈并没有惊喜。
她的表情更像是受到了惊吓。
“……是你把他叫过来的？”
她费尽心思地和裴峋保持距离，结果，温正辉就这么直接把裴峋带到她面前？
推开门穿过一条走廊，可就是会场大厅了啊！
“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就是裴峋的粉丝吧？”温正辉全然没意识到温窈正在酝酿怒火，“正好这次有机会，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你不知道，我们之前就在同一个剧组，而且还搭过戏吗？”
“知道啊。”
《飓风行动》上映当日，温正辉就抽空去电影院看了。
“不过那个时候裴先生应该并不知道你是我女儿，对吧？”
裴峋收到温正辉的目光，他十几岁就在名利场打转，对于他的弦外之意一清二楚。
裴峋勾起唇角：
“是啊，没想到温小姐是温总的女儿，今天有这个机会，正好，大家重新认识一下——”
他向温窈伸出一只手。
温窈没料到他这么从善如流地开始编起了瞎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正要伸手去握，裴峋却又抽回了手。
“不想握手？”
裴峋恍然大悟，张开双臂。
下一秒，便当着温正辉的面一把将温窈抱进了怀中——
胸膛炽热温暖，仿佛要将她嵌入其中。
温正辉也十分讶异。
以裴峋的咖位，已经是不需要看什么投资人脸色的地位，就算裴峋今天不来见这一面，他也不能对裴峋做什么。
但想不到……
这小伙子，还挺给面子的。
本着哄女儿开心的想法，温正辉迟疑片刻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给女儿留出安静追星的空间。
锁匙咔哒阖上。
温窈不敢相信裴峋当着她爸的面做了什么。
她爸可是对她那个不知名的丈夫深恶痛绝，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他怎么敢！怎么敢当着他的面抱她！
这要是让温正辉知道了裴峋的身份，恐怕当场就要气得脑溢血了吧？
温窈终于回过神来，正要一把推开裴峋，却不料一只手扣上了她后脑，将她更深地按入这个怀抱。
“温小姐，你爸爸可是付了钱的。”
“……啊？”
她爸什么时候付的钱？他付钱干什么？
裴峋的嗓音里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笑，却不轻佻，更像是一种不容拒绝她的安抚。
“所以眼泪可以不用再忍了。”
“对我，你可以更放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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