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渐亮了。

    墙上的时钟发出轻微的响声，5点整的报时。

    池叶早已趴在琴盖上睡着了。

    顾从舟还醒着。

    他在池叶的琴声里放松地小憩一会儿，现在，琴声停下来，他又清醒过来了。

    这次国外出差，他做了很多事情。

    国外分部已经被他清理干净了，人事全部在他的掌控之下，资金只由他一人调度。

    他安插在他叔叔和堂舅身边的人回传过来的信息也已经足够。

    现在，只要把他妈妈的财产继承过来，他就可以安心对付陶家和顾家了。

    要先谁开始下手呢？

    他心中琢磨着这件事，随意地抬起头，正好看见温柔晨光里池叶一个的背影——少年的背脊瘦削单薄，显得睡衣宽松空荡，脑袋埋在臂弯里，头发温顺地垂下来。

    像一只家养的小动物，放松的，乖巧的，没有防备的。

    他脑海里浮现那天在飨宴厅，池叶挡在他身前的样子，目光立刻暗下去。

    陶卫东，万事集团，一个都别想逃。

    顾从舟轻轻摩挲着手指，想到不久之后，等到他的计划一步步开始，那些人在绝望中挣扎的样子，他就觉得更加清醒，连身上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悠闲地站起身，慢慢踱步走到钢琴旁边，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最后，他停在池叶身侧，低头盯着池叶看。

    池叶头埋得低，一只手臂搭在琴盖上，一截雪白脖颈裸露在外，看起来又乖又软。

    这让顾从舟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同样叫一一的雪白布偶猫，还有一一被摔死时鲜血在墙壁上溅开的形状，鲜红、刺眼、热烈。

    那只布偶是他五岁时他妈妈送他的礼物，他养了三年，非常乖巧、温顺、黏人，伏在他膝上时，腹部的毛发柔软、软绵绵的像甜甜的棉花糖。

    而且一一从来不抓人、不叫唤、不吵闹，就连被砸死的时候，也只发出了一声非常短促的呜咽声。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死亡。

    第一次是他妈妈。

    他比第一次冷静多了。

    他贴着墙壁，安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切事情的发生。

    之后，等他爸爸走了，他就把一一的尸ti抱走了。

    他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办。

    他坐在花园里，给一一仔细清理干净毛发上的血迹，佣人只是以为他伤心，并没有人过多在意。

    然后，他又让佣人给他买了福尔马林回来。

    他偷偷把一一泡在里面。

    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的一一好像又活了过来，除了头上巨大的伤口，一切如初。

    他每天都要跟一一呆上一会儿。

    一一又可以陪着他了，永远陪着他。

    真好啊。

    只要他有足够多的福尔马林就行了。

    从此以后，他还会把他在花园里捉到的，从外面买来的，一些可爱的小东西都杀死，放在福尔马林里泡着。

    很快，他的卧室床下就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瓶子，里面有各种品类的小鸟，有五颜六色的蝴蝶，还有一只壁虎，一只白色的兔子和几只仓鼠。

    再后来，某一天，这些东西无意中来打扫房间的被佣人看到，慌忙告知了他外公。

    陶世奇，也就是他外公，怒气冲冲地赶来，掀翻了他的床，把他所有的收藏品都扔了，把他送去了医院。

    他还记得那天他外公的表情，惊恐的、错愕的，嫌恶的。

    他也记得当时佣人们脸上的震惊、恐慌。

    “和你爸爸一样，和顾维新一样，疯子，有病的疯子。梦佳当初就不该生下你，不该！快把他送到医院关起来！”

    他们都知道顾维新不该有孩子，但他们又需要有一个顾维新的孩子。

    生下了他，又不想要他。

    真是可笑。

    他在医院住了五年，私人医院，高级病房，直到通过医院的测试，被判定为治疗成功，才获准出院。

    他不再杀死动物、收集动物尸体。

    他只是失眠，头疼，但这些不重要。

    在那些无法成眠的漫漫长夜，他时常想起在马尔福林里的白色猫咪。

    虽然冰冷，没有感情，但却仿佛还活着。

    死亡后永恒的活着。

    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明明很好，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脸上都是恐惧。

    现在，此时此刻，看着池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他的指尖从池叶的脖颈上划过。

    池叶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醒来，仍旧熟睡着，细细的绒毛在晨光下如同蝴蝶纤细的羽翅。

    在他的指尖就要触碰到池叶皮肤的时候，顾从舟仿佛清醒了过来，又猛地将手收了回来。

    ****

    池叶第二天醒来，全身都难受得厉害。

    不得不说，顾从舟有时候真的很狗，昨天回到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还不让他睡觉，非要他弹钢琴，弹他在舞台上表演的《梦幻曲》，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直接趴在钢琴上晕睡过去才算。

    因为在钢琴上趴着睡了一夜，他现在胳膊也疼，脖子也疼，可能是落枕了，腿还麻得走不了路。

    池叶弯下腰，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僵直发麻的双腿，一面瞥了眼床——床上被褥整齐，床单上一点褶皱都没有，看来顾从舟又是一晚没睡。

    哎，可真能熬。

    记得小说里，顾从舟的命好像不长，这么个点灯熬油的熬法，能命长才怪。

    池叶抬起胳膊，揉了揉后背僵硬酸痛的肌肉，又伸了个懒腰。

    看墙上时钟，已经十点多了。

    虽然顾从舟不当人，但打工人的职业素养还是要有。

    既然起来了，他准备下楼给弄点东西吃，顺带也给顾从舟准备点吃的。早饭虽然吃不上，但准备中饭还来得及。

    他换了衣服，沿着楼梯下来，走到一半，听到下面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这与往日永远寂静的顾宅有很大相同。

    池叶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往楼下走去。

    沿着环形楼梯下来，刚到楼梯口，便看到楼下一片忙碌。

    佣人们进进出出，在管家的指挥下，三四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正用推车推着一个大箱子往里走。

    客厅中间的茶几上，昂贵高挑的白瓷花瓶里，插着一束玫瑰花，要不是花瓣有些枯萎卷曲，池叶差点都没认出来是他昨晚送给顾从舟的那一束。

    不过他没心思多留意鲜花，他飞快跑到管家身边，奇道，“方伯，这是在做什么？”

    方管家笑着看了他一眼，“起来了呀？这少爷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给我的？”池叶完全摸不着头脑，昨天晚上，顾从舟还觉都不给他睡，今天一早给他送礼物？

    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有人完全不说一声，这么忽然送礼物的吗？

    而且这礼物还这么大件，看起来是……

    可是楼上不是有一架钢琴了吗？顾从舟再买一架做什么？

    方管家证实了他的猜测，“是钢琴，和楼上少爷卧室一样的钢琴。”

    池叶瞪大了眼睛看着工作人员推着推车往餐厅旁边的房间走去，竟然真的是钢琴，而且是施坦威k132？

    池叶觉得不可思议，那种心情就像一觉醒来被五百万砸中，一台五十几万的钢琴可不是那么好买的，就算有钱，也不一定有货。

    一般的流程是先付定金，再等一定的制作周期，才会把琴送到，他妈妈送他那架，就等了好几个月。

    现在怎么说有就有了？跟变魔法似的。

    管家道，“少爷今早下的订单，正好申城这边的店面放着一台，就让人直接运过来了。”

    池叶惊呆了，顾从舟的面子果然够大，才能直接把人商店里唯一一台钢琴运过来。

    管家指挥着进入房间，帮钢琴从推车上卸下来。

    这里原本是个会客间，如今也让人整理出来了，沙发桌椅都搬了出去，窗帘挽着，阳光从钢窗洒进来，很温馨。

    管家抹了把汗，

    “今早少爷说起，才让佣人们临时整理的，东西还不太全，你看想要什么，这两天我让人都安排上。”

    池叶的眼睛闪着光。

    之前顾从舟的卧室虽然有钢琴，但他不敢总用，顾从舟要工作，他怕练琴打扰到他，所以基本都是在云飞的琴房练好才回来。

    他看着工作人员把最外面的纸盒取下，一点点露出钢琴的面目，他决定收回早上的那句腹诽，顾从舟不狗，老板太好了！

    管家，“等弄好以后，小池先生回家也能练琴了，不用在琴房待到那么晚。”

    池叶连连点头，一边围着钢琴打转，他像圣诞节抽到最完美礼物的小孩，一遍遍抚摸着崭新簇亮的黑白琴键和光洁漂亮的琴盖，太完美了，他的梦中之琴，和他四岁那年收到的礼物一模一样。

    顾从舟怎么会忽然送他这个呢？鼓励他最近干活干得好吗？

    不知道继续好好干活的话，离职那天能不能把琴带走。

    围着琴看了好久，池叶才想起老板一直没出现，一般给员工发福利，老板不都要说两句话吗？

    “顾少人呢。”

    管家，“他去公司了。”

    “会回家吃饭吗？”

    “可能不会，估计要很晚才会回来。”

    池叶认真想了想，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么好的老板他得好好珍惜，他扬起笑脸说道，“那晚上我去接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