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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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林安安的家在渚镇。

    这是一个江南小镇,小到你到了地头也可能发现不了这是个镇。

    一条小河穿过小镇蜿蜒流向远方,两座拱形小桥架在河面连接着河东与河西,两桥相对不到百米,不时有片片小船从半月形的桥洞中悄悄驶出,在河面上轻轻掠过后,飘向了远方。

    街两旁的小弄堂一条条纵横交错,那些墙面上都是青苔斑驳,墙角杂草丛生生,生人走进渚镇,仿佛就像走进了旧时光里,不经意它就让人迷失了方向,在这里,时间似乎是凝滞了的。

    北洋桥下堍连接着渚镇惟一的一条主街,几百米长的青石板街道上稀稀拉拉开着几家店。里头有个青砖高墙的林家大院,据说是以前的大户人家,解放后那家人逃跑了,房屋就归了公家,现在里面住的都是渚镇的领导及家属。

    而林安安家是不住在里面的,她家在林家大院的门房旁边。

    一扇斑驳陈旧的木门里头是她的家,安安从小的乐趣就是听着蛀虫噬咬着床板,发出木屑‘簌簌’地往下掉的声音。

    安安的祖爷爷解放前是林家大院的看门人,她祖奶奶是林家老太太的陪嫁丫头,而他们的女儿林菊花,就是安安的奶奶。

    在林菊花十六岁那年,林家大院里来了个新护卫。

    新护卫叫李虎,他长得人高马大,还有拳脚功夫也相当了得的,据他自己跟老爷说是他为了逃国民党抓壮丁,就到处流浪到了渚镇,然后恰巧被林老爷一眼相中就留在林家了。

    当时安安的祖爷爷想招个上门女婿,觉得他人看上去虽然有点强悍,但处事波澜不惊,就试探着问他:家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啊?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而李虎是一低头,闷闷的就一句话:“家没了,什么也没了。”

    此后,祖爷爷有事没事就喊他一起去自己那里吃吃饭,后来他也就做了他们家的上门女婿,改姓林叫了林虎。

    可没有人知道这个护卫原先是个土匪,一直到他临死前,他才发出狂笑说自己是鼎鼎大名的土匪头子‘李山雕’。

    而奇的是两人新婚那天,祖爷爷一大早起来,在大门口捡到了一个婴儿,当时的他也不敢自主主张,就叫老婆子抱进去报告给了蔡老太太知道,吃斋念佛的蔡老太太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一张小脸冻得发紫,就大发善心,表示她会出钱来助养,让蔡阿婆带回去好好帮着照顾孩子。

    那个人就是林安安的父亲林伟国。

    没多久新中国解放了,林老爷交出了所有田地,大表诚心欢迎新政府的到来,可后面的局势又是一天比一天琢磨不透,严峻的形势逼得他举家逃往上海,投靠他的二儿子,可后来听说他们还没有出上海站,一大家子人就被炸弹给炸死了。

    然后,偌大的林家大院就剩下看门的祖爷爷一家人。

    没过多久,新政府正式接管了林家院子,从那时起,小镇上新的有头有脸的人家住进了院子里面。

    而林家大院的门房则依旧给了祖爷爷一家居住。

    林家大院后来被莫名其妙的火给烧着了,虽然政府出钱重新修复了一下,可也就没了原先原汁原味的大院大户气息。

    安安家的小弄堂出去拐个弯就是一家叫‘寿隆药房’的药房。

    那个戴着厚眼镜的药房先生总是一脸冷漠地坐在柜台后面,浑身散发着一股森冷气息。

    药店一天也没几个人进来,农民阶级不是病痛挨不过去是不会进来花钱买药的,经常的他一坐就坐在那里发一上午呆。

    安安看到他经常会掏出一管碧绿的烟管,把碎烟叶搓捻一下,塞进了碧绿的烟管里,点燃喷出淡淡地青烟,然后躲在看不清的谜雾里。

    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烟雾缭绕里,那些陈年往事犹如隔世的影片一一在他脑海里放映,而那个‘她’渐渐清晰了起来,她在烟雾里对着他倾城一笑,而那抹笑就那么无限循环,叠加了起来

    “安安,安安,下来吃稀饭!”隔壁女孩清脆的声音在东窗外的小弄堂里响起。

    眼前的幻象迅速地消失,他的心突地乱了,他茫然地站起来,安安已经好久没有到店里来了,他喜欢这个小女孩。

    “哎呀,这大太阳眼睛都睁不开了。”门外一个人用袖子遮住额头走过叫着。

    “上街买东西了啊!哎,都已经九月了,还这样热。”听声音是和药房只隔一条小弄堂的打铁铺老王和那人搭话着。

    “呦,林虎家都盖起楼房了啊,”那人停在小弄堂口看着林家新造的楼房,“是他家大儿子盖的,人家可是赚钱了。”

    “看他那个大儿子平时老老实实的,倒挺蛮会做生意的麽。”

    “听说人家是倒卖国库券发财了啊。”隔壁老王悄声告诉着。

    “哦,做那种倒卖生意现在允许吗?”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也在搭话着。

    “允许不允许咱不知道,反正好多人都在搞,富贵险中求嘛。”

    “啊呦,这事咱也做不来啊,只有干看的份。”

    “哎,别这么说,现在改革开放,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以后你要有好的门道也关照一下小弟哦,咱这个活是天天埋头苦干一天也就挣那么一点点,也不知啥时候才可以有出山日子哦。”

    “哎,我们啊,是只有看着别人发财的份,不说了,要热死人了!回去了,走了。”

    “今早这天热得好像有点不正常,慢走,慢走啊。”

    他怔怔地听着,抬头朝天井里望去,他不得不用袖子挡着一点去看,太阳确实很旺,让人眼睛也睁不开,逐低头放下胳膊,他在天井里搭了竹干晾好衣服,这大太阳,估计半天衣服就会干了,天井角落里的落叶腐烂了,它黄不黄、褐不褐地粘在那里。

    进来了时看了一眼井台上拿盆紫色薰衣草,阳光下小小的花蕾显得异常的寂寂,他把它移到阴凉一点的角落里,可刚一碰上左手就不受控制地一抖,而那小小花蕾竟被他碰落了下来。

    他不禁又怔怔了起来。

    这时,外面的人又嘈杂起来,

    “快来看啊,太阳怎么了?”

    “哇,刚刚还是大太阳,现在怎么变成半个了呢?”

    “呀,这是要天黑了吗?怎么回事?”一个妇人惊讶夸张的尖叫声。

    “回家去,大家都回家去。”

    “妈妈,我怕!”小孩哭了起来。

    药房先生清醒过来,天井里已是昏暗一片了,刚刚还是那么大的一个太阳瞬间没了。

    ‘刺啦啦’一个响雷,紧接着一道闪电突然劈了下来。

    天地似在突变,紧接着又一个响雷!

    他感觉到自家屋顶在震动,一转眼人就像到了夜里,周围都散发出阴森的气息。

    跟着又是一道闪电,亮光里,天井里他刚刚晾晒的竹竿连着衣服,一起掉在了地上,它就像个黑‘鬼’趴在了天井里。

    “操,完了,是我家屋顶……”

    一个男孩跑过时的急促惊叫道。

    他听出是蔡伟国大儿子的声音。

    “哇,是世界末日了啊?”跟在他后面的男孩也兴奋地尖叫着。

    真的是末日来了也好,省的煎熬了,药房先生脸上浮着一丝诡谲的神情,对这世界他已没有什么留恋,就算是全世界被毁灭,那又怎样?

    可虽然怎么想着,可不知为什么,心里似还有那么一份牵挂呢,突然,他想出去看看,看看蔡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可只是心里这么想着,他的脚没有动,他就像被定住了。

    仿佛他看到了黑暗里有双天真无邪清澈的眼睛在浮动,在对着他忽闪忽闪的,而他也被牢牢压迫住,渐渐被沉入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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