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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痣

    “这这这是我们宿舍吗?”费明亮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许时安环顾四周,只见古旧的宿舍焕然一新。

    洗手间的盥洗台换了恒温感应龙头,屋内装了最新款的日式马桶,还附带加热坐垫和清洗功能。

    盥洗台旁,一只巨大的豪华按摩浴缸占据了原本简陋的淋浴房,撑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应该是特意定制的尺寸。

    再往里走,更是差点认不出来。陈旧的木地板表面铺满柔软的长绒地毯,一脚陷下去仿佛踩在云端。许时安不习惯,险些绊了一跤,幸好金光曳从后头托住了她。

    金光曳的力气比寻常女生要大些,单手便撑着她站稳。

    “没事吧小安?”她嫣然一笑。

    许时安还没开口,便觉饶燃的视线精准地射过来,刺得她一个激灵。

    “饶小姐,时间紧张,新地板还没来得及铺,这条手工地毯是刚从意大利定制……”

    饶燃冷淡地:“换了。”

    设计师一愣。

    饶燃说完也不看他,自顾自走到床位边,随手丢下手袋。

    设计师忐忑站在原地,不知道这条地毯到底是哪里惹到了饶大小姐,直到助理拍拍他的肩膀:“宿舍用长绒地毯确实欠考虑了,要是掉了什么尖锐的东西藏在里面,反而扎到小姐怎么办?”

    设计师恍然,抹了把汗,立刻扭头去订新的短绒毯。

    “这个,也不需要。”

    饶燃独特的冷淡微沙的嗓音响起。

    助理一惊,忙跟去看,只见饶燃正仰头看向改造过的架子床。

    原本的铁架床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架木结构的半封闭胶囊舱,严严实实隔绝了其他室友的视线。床边的金属梯也换成了纯木豪华旋转楼梯,比寻常的宿舍床要舒服上好几倍。

    助理自以为考虑得很周到,没想到大小姐竟不满意。

    “您是嫌小吗?”他为难道,“但宿舍空间实在有限,要不您考虑一下,我们在校外有长租的公寓……”

    后半句话在饶燃冷冷目光中咽了回去。

    饶燃淡道:“换原来的就好。”

    普通的宿舍床中间,只隔一道矮矮的护栏,随便一个仰卧起坐就能瞅见对面情况,既没有**,也不隔音,实在是很影响睡眠的设计。

    助理呆住,忍不住确认了一遍:“您是说,换回铁、铁床?”

    饶燃瞥了他一眼。

    “但但但那那那个也太简陋了,冬天特别冷,还有那个**,小姐……”助理语无伦次起来,试图劝阻这位大小姐的一时任性。

    “我喜欢。”

    一句话,助理便闭嘴了。

    费明亮捅捅许时安,轻声说:“你说,饶燃是不是考虑到我们,所以不想搞太多特殊待遇?看不出来啊,大小姐竟然也这么亲和!”

    许时安噎了一下。亲、亲和……费明亮看饶大小姐的滤镜怕不是得有一米厚吧!

    许时安完全不觉得饶燃是亲和。你想,任谁都看得出来这胶囊舱比铁架床舒服几百倍,饶燃却还是不满意,那背后一定是有其他原因了。

    靠窗的位置没了,饶燃只能挨着洗手间睡。许时安紧张地想到,有没有可能她说不满意不是因为床铺本身,而是表达对床位分配的不满。

    许时安越想越慌,坐立不安地站起来,开始在自己床边那一亩三分地来回转悠。

    。

    “哎哎别转了,我看着头都晕了,你不晕?”费明亮一把拽住她胳膊。

    许时安下意识又迈开腿,结果挨了费明亮一记瞪,只得忧心忡忡地坐下。

    要不要……去找饶燃问个清楚呢?许时安想,如果她想要靠窗的位置,让给她就是了,她倒无所谓睡在哪里,反而饶燃的态度搞得她紧张得根本睡不着。

    她偷瞥身后,费明亮正忙着整理运动器材,瑜伽垫、小哑铃、弹力带之类的铺满一地;金光曳化好妆,回身拉上桌帘,大概准备要开播了;至于饶燃……

    整个宿舍,只有饶燃的动向她半点也看不到。

    因为她俩坐在同一边。

    不过,隔着扶梯她瞧见了饶燃的包包,那是一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水桶包,花纹精致典雅,一看就价值不菲。而此刻,这只包被主人随手丢弃在地毯边,委委屈屈伸出一根小皮带外加金属扣。

    许时安看得头皮发麻:一套房哎,就这样随手乱丢,万一溅上了外卖泡面的汤汤水水,这岂不算碰瓷吗?

    想到外卖,她忽然一怔,下午的奶茶还被她捂在背包里呢。

    慌忙翻出来,果然,冰全化了,凉津津沾湿了内衬,晕开一大片深色印记。

    她满怀歉意地擦擦水珠,递给费明亮:“不好意思我刚忘啦。”还有一瓶无糖乌龙,她小心翼翼站起来,走向斜对角,轻轻扯了扯金光曳的桌帘。

    金光曳似是在跟人谈笑,毫不在意地:“进来。”

    许时安探进脑袋:“我只是来给你送……”

    摄像头闪着“录制中”的红灯。两个屏幕一边是热热闹闹的直播界面,另一边则临时暂停在单机恐怖游戏。许时安刚一探头,就被那血盆大口的变异丧尸吓了一跳。

    差点惊呼出声。

    “嗯?”金光曳回头,也和那丧尸大头贴打了个照面,忍不住笑起来,“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呀。没事的,看我待会儿打爆他。”

    许时安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屏幕,低头道:“你,你的茶,我刚忘了给你。”

    “哇,多谢!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最爱喝的牌子?”

    直播间有延迟,直到这时,大片的弹幕才刷起来。

    [怎么突然暂停了?]

    [woc好可爱啊!!这妹子谁?]

    [小可爱被怪吓到了啊哈哈哈好想揉]

    [好看!应该也是主播吧,谁知道房间号多少吗?]

    [艹,光哥男友力爆棚啊啊啊!]

    [666主播打个恐怖游戏都能秀恩爱,你们呢?]

    [报告,游戏买好了,请问女朋友哪里领?]

    金光曳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笑骂:“谁女朋友?你们学坏了啊?”

    许时安本以为金光曳应该是那种陪聊、唱歌,要么就跳舞的女主播,却没想到她的直播间归类在游戏区,看样子好像还是技术流的。

    屏幕里金光曳脸的位置贴了一个卡通贴纸,分毫不漏,衣服也穿得严严实实,镜头主要在拍她那双手。

    许时安的露脸纯属意外。

    神秘主播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疑似“同居”的妹子,人气瞬间飙升。越来越多的弹幕开始讨论许时安到底是谁。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许时安愈发不自在,缩回手,慌张张退出了桌帘。

    幸好金光曳直播经验丰富,轻描淡写两句,就将话题引到了“主播手里的乌龙茶到底是不是恰饭带货”上面。

    。

    许时安呆呆捧着最后一杯奶茶,犹豫许久,鼓起勇气朝饶燃的位置走去。

    饶燃戴着降噪耳机在看书,纤瘦漂亮的背挺得笔直,中长发尾部微微卷曲,日光灯下呈现出好看的茶褐色光泽。

    隔着发丝,许时安忽然瞥见她后颈有一颗小痣。

    朱砂一样的鲜红色,好像有谁拿了朱笔点了个印记。

    肤色莹白、点痣如朱,叫人一见难忘。

    许时安视线不受控制地追着那若隐若现的一点红,轻轻吞咽,脑中胡思乱想起来。

    依稀记得志怪杂谈中说,眼尾的泪痣代表前世未了的姻缘,点一颗痣,好叫重逢的时候能认出彼此。那后颈有痣,又是个什么说法?

    像这样拨开长发才能瞧见的,时隐时现的朱砂痣,也是怕走丢才留的记号吗?她心想,这怎么找得见呢,岂不很轻易就错过了。

    许时安摇摇头收回思绪,轻唤道:

    “那个,饶燃……”

    对方似乎没听见。

    许时安没办法,伸出手轻推了一下她肩膀。

    饶燃这才放下书,往后一靠,偏过脸来。那颗红痣转瞬消失在衬衣领口。她神色冷淡,视线扫过许时安,状似无意地停在金光曳的位置。

    许时安瑟缩了一下,刚才鼓起的勇气噗地像泡沫消失了,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饶、饶……”

    忽然,饶燃极轻地嗤了一声,唇角勾起一个几乎称得上嘲讽的弧度,吓得许时安把“燃”字又咽了回去,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饶燃仍盯着那个方向,眯了眯眼,好像能透过桌帘在金光曳的后背刺一个洞。

    许时安尝试着再次开口:“我——”

    饶燃漫不经心地抬抬左手,示意她在听。

    许时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个动作非常熟悉。她忽然想起,两年前刚回橘市和爸爸吃第一顿饭的时候,那个男人也比了相似的手势。父女俩相对无言,他连正眼也懒得瞧她,只一个劲儿地抬腕看表。许时安脸上绷着笑,心里却很明白的,对方这是嫌她烦了。

    “房子你自己看满意就行,你妈的保险金还有剩吧?生活费额外给你每个月六百……看什么,不够?那八百。”

    “爸爸不是不爱你,只是爸爸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你要体谅。”

    ……

    许时安的指甲缓缓掐进掌心。

    饶燃倒没有像许思礼那样开口催促,可眉眼冷如霜雪,浑身上下透着疏离两个字。

    是的,她没有催,但迟钝如许时安,也读懂了她表情背后的潜台词:

    【赶紧说完,还有事呢。】

    【烦死了。】

    【不说话,你哑巴吗?】

    ……

    许时安深吸一口气,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理智催促她赶紧把该说的说完,别杵着这儿遭人嫌,偏偏嘴巴却吐不出半个字。

    那一个个的汉字好像坨了的汤团黏在她喉咙里,梗得她面孔通红,雾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往眼睛富集。

    其实……你想换床位的话,我不介意的。

    弄脏了你的包很抱歉,我会打工赔你。

    昨天那些事就忘了吧,我知道你讨厌我,以后也绝不会碍你的眼的。

    这许许多多话全堵着嗓子眼,半个音节吐不出,噎得生疼。

    许时安掩饰般垂下脑袋,长发半掩住面孔,从眼尾到耳朵尖都泛起羞耻的潮红。

    饶燃换了个姿势,交叠起两条长腿,有些不耐烦地抱臂环胸。

    随着她的动作,衬衣胸前的曲线愈发凸显,两颗纽扣当中微微错开,隐隐约约透露出颜色。

    许时安呼吸一窒,下意识绞紧手指,不小心听噗的一声,微凉的黏糊糊的液体猛地从脆弱的塑封口迸出来,淋了她满手。

    “!”

    她第一反应是搂紧杯子,生怕弄脏洁白的地毯。奶茶湿哒哒浸透了白色的薄睡衣。她紧张地盯着饶燃,生怕对方恼火。

    饶燃不悦地皱了皱眉。

    许时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半透明的衣料黏着肌肤很难受,胸前印着的不知道正版还是盗版的旧史努比图案也跟着皱起来,变成了张滑稽的哭脸。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比这张狗脸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还是拼命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对、对不起啊。”

    饶燃眼波轻转,顺着那洒了一小半的奶茶,往上看向她胸前污渍。不知瞥见了什么,她短暂地僵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什么?”

    嗓音清冷,好似威士忌杯和冰块轻撞,略夹了一丝沙哑,倒叫人想起烟气缭绕的地下酒吧。

    “什么?奶……奶茶?”许时安有点懵。

    对方没接话,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谁会看不出这是奶茶呢?许时安慌忙往前一递,想解释是给你买的,可瞧见皱巴巴的杯子,又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犹豫间便错过了时机。

    饶燃眯了眯眼:“你知道,这是垃圾食品吧?”

    费明亮呼噜噜吸奶茶吸得正香,闻言一呛,险些被滑进食道的珍珠呛死。

    许时安一愣:“啊?嗯,可……”

    饶燃眉心微皱,这回是把“不认同”三个字摆到了明面上,好像许时安买奶茶是犯了什么大忌,下一刻就可能因为劣质奶茶粉患上肠胃炎卧病不起。

    是垃圾食品没错,可明明大家都爱喝的呀……许时安投去求助的目光,然而,唯一能帮她的费明亮正捂着喉咙狂咳。

    孤立无援的许时安只得收回视线,紧张吞咽了一下:“所、所以你不要吗?”

    饶燃一怔,极短暂地流露出惊讶之色。

    这回,她终于正视了许时安,薄红的舌尖轻触贝齿:“给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