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

黑月光 > 嗝

    饶燃双手插兜,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脚步轻得像只猫。中途有好几次,许时安都以为她走了,低头见脚边有两个影子,才知道她还在。

    影子拉得很长,许时安的心也被拉长了,一端系在胸口,另一端牵着背后那个人。那个人在做什么?在看哪里?走得快还是慢?沉甸甸的疑惑串在她的心上。

    她只恨影子没有眼睛,不知道饶燃的目光正停在何处,她可能在看她,也可能抬头看天上圆滚滚的月亮。

    那双漂亮清透的眼睛,到底有没有映出她的影子?

    许时安心中一团乱麻。她控制不住满脑子都想着饶燃,或许是两人同行的缘故,又或许……隐约某种令人害怕的情愫从心底萌芽,沐着月色疯长起来。

    我们是普通同学,朋友都算不上的。她轻声提醒自己。

    就算饶燃对她的态度有所缓和,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永不可能变。饶燃远如天边皎月,不,更像水底的月影,伸手去捞便会溺亡。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抵挡地,想要跌入那池水中去。

    是的,许时安无法拒绝。

    饶燃曾是她最好的朋友。后来渐渐变成一根长在心口的肉刺,经年日久,这根刺催生出见不得人的扭曲欲|念。离别后每一个拒接的电话,每一封石沉大海的信,都将它往肉里敲得更深。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饶燃不是所有人的月亮,只是她一个人的月亮,该多好。

    就像小的时候,她们只有彼此。

    醉酒那天,许时安真正醒来的时刻并非早晨。夜色正浓,她头痛欲裂,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隔着磨砂玻璃能看到柔软玲珑的身影。

    门忽然拉开,她怔怔看着那个人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走出来,长腿裹在短浴巾里,轻轻摆动,白得晃眼,每一步留下一个秀气的湿印。

    酒意上头,又或是失去了理智。许时安闭眼假装熟睡,然后在对方弯腰关床头灯时,不顾一切地张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

    她很清醒。

    睁着雾蒙蒙的眸子,却佯装醉意,吻上了那张霜雪般清冷的面孔。她很清醒,甚至记得饶燃眼角微挑的弧度,记得那副冷静自持的表情是怎样寸寸碎裂。

    当饶燃反客为主,掐住下巴回吻向她,她心底的尖刺情不自禁发出满足的喟叹。

    终于,她的眼睛里,终于又只剩下我了。

    。

    “你为什么……”许时安掩藏了情绪,小心试探,“为什么会来这里?”

    饶燃冷道:“你刚和他说什么?”

    许时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指的唐北声,而饶燃并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语气冷得能冻成冰:“这还需要想?”

    “他……他……”许时安垂眸,“他要帮我搬东西……”

    “然后呢?”饶燃不客气地嗤笑,“不会还跟你要联系方式了吧?”

    许时安低下头,小声说对方要交换的是金光曳的号码。

    饶燃轻飘飘“嗯”了,尾音上挑,倒像比先前愉悦了一些。

    她冲那堆书抬抬下巴:“老师罚你了?”

    “没,没有,是我自己想锻炼一下。”

    “你自己想?还是不敢拒绝?”

    许时安争辩不过她,干脆低头不语。

    饶燃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又走了段距离,她忽然开口:“你很喜欢运动型的?”

    “嗯……嗯?没、没有啊?”话题跳得太快了,许时安的脑子有点跟不上。

    连绵不断的蝉鸣,山道两旁影影绰绰的阔叶林,这样温柔的夏季夜晚,只有她们两人并排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当真如一对好友。

    想到这儿,许时安又暗暗雀跃起来。

    “那你干嘛要锻炼?”

    许时安摇头:“是我……我想更强壮衣点。”

    饶燃皱眉看过来,沉默地,却是在倾听。

    许时安见状,胆子大了些,继续往下说:“我有一件很想做的事,但凭现在的身体素质……还不太够。”

    “想做什——”饶燃顿住,语气古怪起来,“难道你想和费明亮一起攀岩?”

    许时安:“?”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了费明亮?

    饶燃将她的呆愣视为默认,凉飕飕地道:“呵,她也不过是个第三名。”

    许时安愈发糊涂,不是,下午饶燃才刚刚夸费明亮夸到了天上,甚至跟人握了手,这会儿怎么又变了说法?

    想到那次握手,她倒是有点发酸,幽幽道:“第三名还不够么?”

    ——你都和她握手了。

    “你替她说话?!”饶燃眯了眯眼,莫名给人一种危险感。

    许时安打了个寒颤,不敢开口了,怂怂地摇头。

    饶燃打量她一会儿,挪开视线:“喂,下午的时候,你想和我说什么?”

    许时安没防备,脑子空了一瞬才想起来:“啊对了,是关于你……嗯,你的包……”

    “包?”饶燃皱眉,显然早已不记得什么包。

    许时安硬着头皮,小声提醒:“我昨天不小心弄脏了你的包,对不起啊,我会打工还你的。”

    饶燃方才想起来,露出好笑的神色:“打工?你打算打多久工?一点小钱罢了,也只有你才会成天放在心上。”

    夏夜还是温柔的夏夜,许时安却忽然觉得有些冷,仿佛有一道被刻意忽视的鸿沟陡然重现,越裂越大,将她们隔开在两个世界。

    她垂下头,坚持道:“我会还你。”

    饶燃望着她,眸色渐渐冷了下来:“所以,除了包,你没别的想说了?”

    “……”

    饶燃等了片刻不见回答,牙关位置绷紧又缓缓松开。她抬手扯整袖口,动作十分优雅,却不知怎的像是压抑着风雨欲来:“如此,是我多想了。”

    她甚至淡笑了一下:“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还我?”

    只见饶燃神色平静,微侧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轮廓一如既往的精致,太过漂亮以至于透出一种动人心魄的锋利感。

    “我会打工……”

    “打工?”饶燃蓦地一扭头,冷声道,“端盘子,收银,还是送外卖?许时安,你是不是真的傻?”话音未落,她心一沉,觉得似乎说重了。

    许时安脸憋得通红。她下垂的眼尾晕开一抹红,渐渐蔓延到整张脸,连耳朵尖都红透了,无辜又纯情,似是不敢相信她会说这样的话。

    “安安,我……”饶燃伸手想拦住她,却不知哪里冒出“嗡”的一声巨响,惊得她抓了个空。

    许时安趁机退开一步,慌张张抱着书便快步上了楼。

    憋着一口气狂奔过拐角,许时安腿一软,靠着冰凉的瓷砖缓缓滑坐在地。

    “嗡!”

    她猛地又打了个嗝,抬手环住脖子,徒劳地想要把这口气强行塞回肚子里。

    糟糕,刚才没憋住打了嗝,竟然还被饶燃听见了……呜!她捂住了发烫的耳朵。

    半晌许时安才稍微缓过劲儿来,肩膀轻轻耸动,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的面孔,几绺卷发沾在唇侧,苍白的两颊泛出不自然的潮红。

    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一紧张就打嗝的习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