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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07

    此时,温言书躺在床上,心想要是带了耳机就好了,还能听听那藏在伴奏的心跳声。

    但下一秒,他的视线落到墙面上的那面挂钟上,看清时间,他才忍不住骂出声来:“我靠!”

    都快八点了,自己还得赶回去打卡!

    温言书焦急地看了一眼手上挂着的吊瓶,他不敢自己徒手拔针,只能先拿出电话拨出号码——

    “喂?杨哥?”听到电话接通,温言书特意掐了掐脖子,刺激得嗓子爆发出一连串真实剧烈的咳嗽,“抱歉啊,我今天不太舒服,起晚了,一会儿就来啊。”

    那边听到电话,等他咳完了,才道:“咋了?你朋友不是帮你请过假了吗?”

    温言书的咳嗽骤地停住了,好半天脑子才缓缓反应过来,衡宁应该是帮他请了假了。

    对方的心细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安心,但温言书想了想,还是道:“那我销个假,现在去还来得及吗?能不能别算我迟到……?”

    杨文武道:“得了吧,你给我好好躺着,嗓子哑得跟锯木头似的,别回来给我们传染了。”

    温言书确实还挺难受的,但咬咬牙还是坚持道:“我戴口罩行不行?我假本来就不多,这个月绩效不够扣的……”

    成年人早不像当年念书那般,生病可以心安理得当休假。工作之后,一切休息和娱乐都是在烧着自己赚来的钱。

    温言书其实早已经脱贫了,但正是因为一份辛苦一份收获,每次白白损失,才会令他更加心痛。

    杨文武拒绝道:“不行。在工位上有个三长两短不算你工伤啊。”

    温言书一听,只瘪着嘴,抱起膝盖蜷在病床上自闭起来。

    似乎感受到对面的情绪低落,杨文武的声音也缓和下来:“你情况特殊,我去跟领导提一下,给你半个月的调休,你调整好了再回来,要再有人打扰,就换个地方住。”

    听到对方说自己情况特殊,温言书忽然有点儿委屈,只道:“我给单位领导添麻烦了。”

    杨文武笑着骂起来:“添个屁的麻烦,像你这样的好记者哪个报社不抢着要,千万注意安全,有事单位这边帮你顶着。”

    温言书感觉有些疲惫,抹了把脸笑道:“谢谢杨哥。”

    挂了电话后,他躺在病床上,盯着那一滴一滴的输液滴了几分钟,就有点想回家了。

    现在这个状态,笔记本脱离视线十分钟就足够让他焦虑,他怕没法第一时间收到工作邮件,又怕闲着自己就不会写文章了。

    快节奏的生活让他觉得休息是一种罪恶,他深刻觉得自己被这样的人生绑架,却又根本毫无办法。

    好端端来什么北京啊?温言书头昏脑涨地躺尸着,心想,自己来北京吃这么多苦,衡宁怎么说也得负一半以上责任吧?

    脑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了要让衡宁欠债还钱的念头,温言书忽然情绪高涨起来——

    有一说一,一大早起来发现衡宁不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落的,但转念一想,自己知道他人在北京,大大小小的据点都集中在白马桥一片儿,桌子上还压着他的电话号码,以这人的经济状况连夜蒸发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欠债这种事情,放久了还能多收点利息呢。

    想明白这一层关系之后,温言书忽然就不着急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温言书终于退了烧,他便亡命徒一般拿好东西逃出病房——

    温言书尤其恐惧病房里的气氛,可偏偏自己身体拉胯,时不时就要光顾一次急诊室病房,三番五次下来,却也只有每次痊愈之后短暂地后悔,回头来还是该造作地继续造作。

    “回去多睡会儿!”看见他风一般从门口蹿过,护士抬头叮嘱道,“这段时间别让我再看见你啊!”

    温言书跑得急,回答里还带着一串咳嗽:“好嘞!”

    走出医院门,雪早就不在下了,但是积雪还是厚厚一层,像压得厚实的云朵,扑在地面的每一个角落。

    温言书一脚踏进一旁没有清扫的厚雪中,“嘎吱”一声轻响顺着鞋尖攀上脊梁,酥松的触感让温言书整个人欢愉起来。

    南方人的基因作祟,哪怕来北京已经五年,每逢冬日,他依旧还想撒开了在雪地里滚上一遭。

    他善于在各种感官刺激中汲取快乐,比如听歌,比如吃辣,比如嘎吱一下踩到雪里,再比如和喜欢的人那什么。

    想到这里,温言书忍不住吹了声没怎么吹响还有点走气的口哨。

    温言书一步一步玩着雪,不知不觉就回到自家小区。

    他昨天撒了谎,这栋房子不是租来的房子,是他全款买下来的。

    在北京待了五年,报社工资不算差但也绝不算多,但他拼了命地发展副业,却让他的财富一点一点囤积了起来——

    从大一开始就有了要在北京扎根的目标,于是别人休假他就去当自由撰稿人、疯狂写文章投稿、接一些翻译的活、运营自媒体账号,甚至有段时间还做了游戏代打代练,整个人宛如机器一样不分昼夜地运转。

    他不太会做生意,就把在大学里学到的本事统统变现,最后把存到的第一笔钱交给靠谱的朋友投资,终于在不久前,变成了北京二环一套房的小富豪。

    所以每次有人劝他搬家,他就想,怎么可能说搬就搬呢,这可是朕亲自打下的江山,朕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一砖一瓦建出来的安乐乡里。

    一推门,一屋子的暖气就把自己团团裹住,冷热交替让四肢有些酥麻,温言书幸福地眯了眯眼,摘下围巾窝进了小沙发里。

    北方的冬天虽然冷,但因为有供暖,其实过得要比南方舒服。

    他想起先前在渝市的时候,冬天不是很冷,但高三那年突然降温,晚自习冻得实在遭不住,他就趁下课悄悄潜进衡宁班里,坐到他旁边,把手塞进他的口袋取暖。

    温言书问他:“衡宁,你怎么永远都怎么暖和啊?”

    记忆里的衡宁似乎永远都在刷题,抽空腾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搓搓他的指节说:“因为人是恒温动物啊。”

    温言书就想,自己大概就是恒温动物里不合格的那一类,扔到北方大概不过一个冬天就会被冻死的类型。

    但事实上他不仅没有冻死,还在北方活了五年、买了房,甚至觉得北方的冬天比南方好。

    他又去到了杯热水,来到桌前,发现桌面还保留着昨晚“夜谈”的原样——自己的被子里是凉了的谁,衡宁喝剩的饮料瓶还没扔掉,餐厅附近还弥漫着一丝暧昧的酒精气。

    这让温言书难免觉得衡宁身上的气息还在氤氲在这餐桌边,还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他低头瞄了一眼桌面下压着的那张名片,眼睛盯着那串号码良久,才强迫自己挪开。

    理性告诉他,此时自己不应当那么上赶着去联系,但感情冲动又在他脑子里恐吓,说以衡宁的性格,自己如果不主动些,那之后两个人就根本不可能再见面了。

    温言书带动着自己经过高烧洗礼的大脑,在脑门子快要冒烟的前夕,忽然想起昨晚衡宁说过,他们店偶尔会送送餐,他做,胖子负责配送。

    脑子里还在想着,手指已经很自觉地打开了手机的外卖软件,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灰扑扑的店面。

    红豆网吧,挂了个牌子和门面照片,贴了张餐饮许可证,非常草率地贴了几张菜单,几乎把“随缘营业,爱买不买”刻在了每一个笔画里。

    温言书想了想,直接进后台和商家联系:“老板,朝阳区送不送?”

    那边几乎秒回:“好家伙,二十多公里,我坐和谐号给您送去?”

    看着语气应该是店里那胖子,温言书笑了笑,发道:“也不是不行。”

    那边肉眼可见地阴阳怪气起来:“大哥,我们正经做生意不陪聊哈,哪儿来的怪癖啊,大老远跑白马桥来试毒?”

    白马桥那一片餐饮卫生质量看起来的确不怎么样,曾经有人在街头买了串烧烤,吃了一半肠胃炎爆发险些社死街头,但温言书无所谓,他只说:“加个微信吧,我给你发红包。”

    那斌显然是被“红包”两个字吸引了目光,犹犹豫豫给了个微信号。

    温言书通过好友请求,直接闭着眼划拉去一个数字来。

    “卧槽!!两百!!”

    红豆网吧里,坐在吧台的胖子握着手机,爆发出一阵惊世骇俗的粗口。

    一边,刚从医院赶回来没多久的衡宁刚帮进好货,正准备去后边的休息室补回觉,一转头,发现胖子那激动到无处安放的爪子,正激动地握住了他放在桌上、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支钢笔。

    衡宁表情立刻垮下去,完全忘了他刚才在慨叹些什么,直接大步流星迈到柜台后,气势汹汹抽走了那支钢笔。

    胖子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拿着的,是自家老板的宝贝——

    就像他自己最珍爱的宝贝,是以前跟着的大哥送他的打火机、隔壁配菜的老杨特别稀罕前妻劈过他的菜刀,衡宁的这支“英雄”牌钢笔,也是别人碰不得问不得的大宝贝。

    只是太文绉绉的了,胖子看了看自己纹满了青龙白虎的花膀子,心想,他们混社会的,跟这么秀气的东西搭一块儿,也难免太磕碜了。

    等衡宁抽走了笔,胖子又想起了刚刚那么一茬,挥着手机在他面前道:“刚遇到个活傻逼!花两百块钱配送费让我给他送碗面!”

    衡宁困得不行,只扬扬眉,说:“嗯。”

    “朝阳区书香苑,也不远,才区区二十公里呢!”胖子还沉浸在飞来横财的喜悦里,需要坐和谐号才能跨越的二十公里,在金钱的驱使下,立刻变成了“区区二十公里”,“你先别睡哈,帮我把这傻地主的面做好了,回头分你二十块。”

    衡宁正打算拿毛巾回后屋,一听那地址,立刻停下步子:“送去哪儿?”

    “书香苑啊。”胖子说。

    衡宁差不多猜出来对面是谁了,但还是确认了一遍:“他点的什么?”

    “清汤肉丝挂面。”胖子说,“贡献了该单品本年度第一笔销售额。”

    衡宁冷笑了一声,无奈问:“他没指明要谁送?”

    胖子倏地看向衡宁,突然间警觉起来。

    “你丫别跟我抢哈。”一边低着头飞快地给微信打字,一边抬头警告衡宁,“商品费12块给你,跑腿费200归我,当初说好的。”

    衡宁刚想说“谁他妈要跟你抢”,下一秒,胖子手机就传来消息音,那人得意洋洋地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天龙霸:“金主霸霸你好,刚刚我们老板也抢着想要送你这一单,还企图拿刀威胁我,说你指明让他送的,可是霸霸明明是先找的我呀qwq,霸霸您能帮我讨个公道吗?”

    temperature:“嗯?没有啊,谁送都无所谓吧。”

    temperature:“不过红包都已经发了,我也懒得再多加你们老板微信了,所以你来送就好。”

    衡宁盯着屏幕看了半天——

    “无所谓”、“懒得加”、“你来就好”。

    眉头便倏地皱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衡宁:男人,你又玩火.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