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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09

    温言书那边通过从好友申请到接受退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这让衡宁松了口气——其实找胖子要了微信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完全可以让胖子把钱退给他,却又偏偏不放心,怕胖子把那区区十二块的退款给独吞了。

    加上好友之后,他有些怕对方找自己聊天,事实证明他确实想多了,许久许久,那个人也再也没有新的话题。

    就像无数个解决了问题就不会再联系的客人一样,似乎只是一瞬间的萍水相逢,之后的路便是风流云散再无交点。

    他撑着脸,下意识点开对方的朋友圈,那人的背景图时一张36.5摄氏度的温度计,却被一片空白挡在外面。

    直接没对他开放朋友圈权限,衡宁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又阴了下去。

    门口一阵叮咚脆响,胖子夹着电话从寒风中走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殷勤:

    “小温哥,这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吗?胃不好咱就吃点清淡的,这么大片儿北京城,什么东西吃不上啊?”

    衡宁就这么看着胖子走进店里,乐呵呵放下自己带兔耳朵的黄色小头盔,末了还伸手弹了一下,那俩耳朵就开始非常欢乐地摇摆起来。

    “反正就我俩,你不想喝酒就不喝,反正出来就是随便唠唠,就当给你写稿子提供素材了……”

    话说了一半,胖子正巧回头看见衡宁,约莫是自己老板表情有点过于恐怖,回头的一瞬间,他吓得一哆嗦,舌头都差点儿咬掉。

    一直等这沉默的对视持续了五六秒,衡宁才皱着眉低下头,摆弄起手机来。

    屏幕一亮起,就是温言书那对他一片空白的朋友圈。

    于是他就更烦躁了。

    “什么?你已经到白马桥了?要不进来坐会儿?”

    胖子的话再次让衡宁抬起头来。

    他凝滞了片刻,眉头又下意识皱紧。

    他刚想说,如果温言书来他就出去,就听胖子又道:“不来啦?都搁门口了这不顺便的嘛?好嘞好嘞,我马上就来……”

    不来了。衡宁瞥了一眼匆匆要出门的胖子,就听那人捂着电话嘴欠道:

    “我得赶紧溜,我怀疑我们老板来大姨夫了,一大早回来就瞅着我可劲瞪。”

    话音刚落,衡宁便抄了一张名片飞过去,那破风的力道刚好从中间把胖子的浓密的短发劈成了两丛。

    听着胖子渐行渐远的哀嚎,衡宁始终拧紧的眉头终于疏解开来。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衡宁转身,熟练地移开身后怼着屏幕的摄像头,戴上耳机,打开无痕模式,输入一个熟记的网址。

    网吧的玻璃门慢慢合拢,把门外的世界彻底从衡宁身边隔开来。

    同样被隔开的,还有大老远从市区跑来的温言书。

    大清早,大病初愈的温记者又一次乘着公交,踏进位于北京东南六环边的白马桥。

    他提前发了红包给胖子,买他一天的时间,让他带自己在这一片搜集一些好的素材。

    经过一次探路,这一片土地对他来说,不再是先前那份一无所知的陌生。

    他可以看见昨天卖豆浆的早餐车,能找到胖子躲过的ktv,还看见了相传衡宁曾经单挑十八罗汉的小巷。

    温言书先是走过了一片灰色的住宅区,那里有着一排排北京市区见不到的老旧民房,墙身掉落的漆色画出一副斑驳而富有张力的水墨。

    靠近街边的大多是廉价食宿,五花八门的招牌不遗余力地彰显着自己“一晚一百”的低廉。

    温言书探头看了一眼,如果单租一张床位,一晚甚至只需要二三十。

    价格决定质量,那破旧的店面是肉眼可见的脏乱差,他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会有人住在这里,下一秒,就看两三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拉着行李箱,有些萧瑟地走了进去。

    兴许是那天看到的是中年人偏多,偶尔看见这样年轻的面孔,温言书难免回想起自己当年刚毕业时,跟一群同学挤着群居房的窘迫日子。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胖子远远的声音:“小温哥!”

    回头一看,街那头愉快地duang来一个火红的球。

    温言书朝他找了招手,举起手机说:“收下红包吧。”

    眨眼间,胖子已经灵活地飞到他身边,摁下他的手说:“见啥外啊,我今儿个就来陪你玩的!”

    因为昨天胖子被红包钓上钩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温言书完全没想到他会拒绝,只道:“就当误工费吧。”

    “你不会以为我是看上了你的钱吧?”胖子嫌弃地摆摆手,“衡老板从小就教育我,要做正直坦荡地五好混混,不能贪人小便宜,更不能贪好兄弟的钱。”

    这人思想教育很到位,但措辞还是惹笑了温言书:“你这话起码把你衡老板讲老了三十岁。”

    “他的心理年龄配这个数儿。”胖子给他递了一杯便宜奶茶,道,“男人越沧桑越有魅力。”

    温言书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那充满了色素香精的奶茶,因为感冒他的味觉比较迟钝,倒是让他更好地接纳了这味道。

    两个人沿着街道走,胖子就嘎嘎给他做着向导。

    街道的对面就是一排排单层的破旧瓦房,门都合不拢的小房子钱,摆着随地捡的板子,用红漆刷着“房屋出租,无暖气”的字样。

    北京冬天没了供暖的房子,温言书光是想想就冻得快吐了。

    温言书盯着那随风吱呀的破门,时光似乎穿越到了从前,渝市那比这更破旧的巷道里,衡宁和他的父亲,就是挤在这样岌岌可危的瓦屋之内的。

    那时候衡宁告诉他,自己是他第一个邀请回家的客人,有些招待不周了。温言书光是记住了前半句话,悄悄高兴了好几天。

    胖子看到他目光定格,便得意地指道:“刚来那会儿我租过这种,嚯,那冬天,就这么呼呼漏风,直接给我整成大冰雕了。”

    胖子的东北话让温言书听得很开心,似乎自己什么话都不说,光是听着这人热情的叨叨,整个空气就能变得热闹起来。

    等快要走出住宅区,温言书忍不住问道:“衡宁家现在住哪儿呢?”

    问完觉得有些不妥——自己今天是和胖子出来玩的,他们已经逐渐开始称兄道弟,而在自己口中,衡宁还停留在“不是很熟”的高中同学着一块儿,自己却问衡宁不问他,多少有些不礼貌了。

    但胖子的心显然没那么细腻,只乐呵地指着后面一排筒子楼道:“那儿呢,是我们白马桥的富人区,老板最近才搬的,还不给我们去呢,稀罕的!”

    温言书看了眼那栋在这一片土地上颇显端庄的筒子楼,想到衡宁说自己最近换了个好一些的一室一厅,心想相比其他来说,或许是真的不错了。

    见胖子不介意,温言书又拐弯抹角开辟了另一个话题:“我看你们的日子都蛮有盼头的,你有想好债还完了做什么吗?”

    胖子不假思索道:“我要自己当老板,赚大钱在北京城区买套房,娶个媳妇儿,生个有北京户口的小孩,让他过上好日子。”

    胖子刚说完就有点后悔了,因为自己说这些话被人嘲笑过,自己的小梦想平时除了会跟无欲无求的衡宁叨叨两句,几乎不敢随便往外说,但这人问得太自然了,自己一个大意没有闪。

    他心慌慌转头去看,温言书却只是弯眼笑了笑,看着他说:“那你得加油了,没事可以多了解一些经商的知识,不一定要读书,可以多和一些做的好的老板交流交流,至少不能一张白纸去创业。我觉得你在这方面还是很会把握机遇的,等你买房的时候,我可以托朋友帮你物色一下。”

    胖子顿时感觉春风拂面——很少有人相处起来感觉这么舒服,既不会瞧不起自己,也不会盲目夸赞显得敷衍,恰到好处地鼓励让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心甘情愿搬一百年的砖。

    于是他便来了劲儿了:“不是我说,我们老板根本不会做生意,要是我,有了起始资金,肯定在这片开个大排档什么的,一点点做大做强了,还有在北京活不下去的道理?”

    既然他说到了自家老板,温言书便也就不客气了:“那你们老板呢?感觉愿意在北京打拼的,多多少少都在期待着什么吧?”

    “这谁知道?”胖子感慨道,“整天一声不吭地当闷葫芦,就知道赚钱赚钱,也不愿跟我们聊天,更没听说有什么其他计划,那日子过的,是个人都觉得没有奔头。”

    来北京赚钱其实不算什么明智之举,毕业生、青壮年,但凡有工作能力的人都想在这里分一杯羹,狼多肉少、压力巨大,如果不像胖子有个在大城市出人头地的梦,单单这份辛苦得来的收入,真的很难把人留下来。

    温言书顿了顿,又问:“那他平时不忙都干些什么啊?有没有什么个人爱好之类的?”

    “哪有什么不忙的时候啊!”胖子说,“一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哪有时间发展什么爱好,一闲下来就钻回窝里没个影儿了,偶尔兄弟们约他打台球唱歌也从来不去,这男人真是无趣得很。”

    温言书笑起来,他想起自己当初对衡宁对第一印象也是无趣。

    那时候高一刚开学,自家老妈找关系把自己安排到正对讲台的第一排,刚巧和衡宁做了同桌,

    刚开学那段时间,每天光是被老师盯着温言书都快崩溃了,结果下了课,一边的衡宁不和同学打闹、不参与社团活动,只知道疯了似的埋头刷题,让本就窒息的温言书更痛苦了。

    那时候,他无数次和佟语声吐槽自己的同桌是个无趣的书呆子,每天恨不得烧香求他不要再这么读书了。

    温言书回想起刚见面时候对他的反感,忽然觉得自己后来能喜欢上他,也真他么属实算是个奇迹了。

    “不过如果排到他看店的话,他就看看电脑什么的,认真投入得很。”胖子回忆道,“我确定他不是在玩游戏,这人老土得要死,连农药恰鸡都不知道,我怀疑他只会玩蜘蛛纸牌和三维弹球,这种人还会修电脑,你说他妈的稀不稀奇!”

    温言书觉得他猜的没错,衡宁高中时代就是这么个和社会脱节的人,当时流行的卡牌电动他一概不碰,电影电视剧也一问三不知,他的世界里似乎只有读书读书读书,只是当下,世界里不再有书需要去读的衡宁,便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

    胖子转了一圈,回头看向温言书,神秘兮兮地说:

    “为了成为他优秀的心腹,我曾经试着想去看看这种无趣的男人平时上网都看些什么,以便于更好地投其所好,结果好家伙,这人防我跟防贼似的,连个浏览记录都删掉。”

    听到这里,温言书记者的好奇心被彻底钓上来了。

    优秀的演讲家胖子受到了温言书运动眼神鼓舞,继续滔滔不绝地推理道:

    “我平时回去基本抓不到现行,但他一次他看入了迷,根本没听见我回来了,虽然他非常心虚地关回了桌面,但我看到他在看视频,眼睛他妈的都看得滴血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胖子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气贯长虹地大声宣布了自己的结论:

    “衡宁这比他妈的肯定是在偷偷看黄!”

    话音刚落,一个坚实的手掌扒拉到了胖子的肩膀上。

    两个人同时回头,只见那个“肯定在偷偷看黄”的衡宁,面色铁青地站在他们身后。

    那一声荡气回肠的“看黄”久久回荡在街巷中还未消散,温言书嘴里的奶茶,便“噗呲”一声全部喷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在背后说人看黄,看黄的人在背后偷偷看你(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