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有幸逢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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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江云妧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按照前世的时间线,距亡国还有八年。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国家现在正面临着什么,也知道当务之急是什么。

    然而她的痛苦是,她不能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子不语怪力乱神,如果知道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世人会如何看她?

    因此她只好尽可能隐晦的将自己掌握的消息透露给谢青临,既要精准无误,又要含而不露,不能引起怀疑。

    其实也不用她多说什么,谢青临不傻,他都清楚。

    东宫上下显而易见的忙碌起来,太子殿下愈发勤劳,每日都工作数个时辰,而且无时无刻不神采奕奕。

    值守太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要熬不住啊,太子殿下竟然和铁打的一样,从没见他露出疲态。

    他现在主要忙于戎族之事,虽然之前皇帝命谢子瑜协助他处理此事,不过他并不放心谢子瑜,随便找个由头就把人打发去做事了。

    找戎族后人这种苦差事,交给他刚好。

    他只要查到那些被带走孩子到了哪里,只要找到那个地方,接下来的事注定就迎刃而解了。

    ……

    陈家。

    大抵是这些后辈们太不争气,老爷子竟然出山了。

    陈处默脸上沟壑纵横,举止都显出老态,但是余威犹在,陈家上下包括旁支百来口人无一敢对他不敬。

    两年前郦州进献一断,他便已颇为不满,再加上陈景铄入狱,他觉得自己的确有必要出来走动走动了,要不然,人家都快把他这把老骨头给忘了。

    陈处默开始低调的坐镇住宅,冷眼注视着朝中的一举一动。

    “老六,你手上的消息可信吗?”他问道。

    “千真万确。”回答他的中年人躬着腰,笑容谄媚,“有人在蜀中看见那个死刑犯了,连那把剑都一模一样。”

    陈处默轻轻击了两下掌,眼里闪现出诡谲的光:“好……好啊……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千万要把人给我带回来。”

    “是。”

    ……

    皇后那日见了江云妧一面,颇为喜欢,便隔三差五的找她进宫作陪。

    江云妧自然无法推辞,她也没有半点不情愿。

    但是初时总是有点抗拒,高耸入云的深红色宫墙,就像是梦魇一样。

    柳萱是没什么架子的,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母亲,江云妧后来发觉自己的小心翼翼完全没有必要,她便也放随意了许多。

    “这是钦天监送上来的吉日,你从里边选一个吧。”柳萱纤长如玉的手指点点几案上的小笺,示意谢青临拿起来仔细看看,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心满意足,额头上有几缕如丝的细纹,清楚的昭示着她的年纪。

    这个女人已经不再年轻,她已为人母二十年了,

    江云妧哭笑不得。

    他完全没有想到皇后一本正经地召他进宫乃是因为这件事。

    “全凭娘娘做主。”她笑着回。

    柳萱摇头:“这可是你们俩的大事,当然得你们自己拿主意,我儿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成天也见不着人,只好叫你来陪我看看。”

    至于皇帝,则完全被他排除在外。

    他怕是被怀袖那小妖精勾得魂都没了。

    皇帝只管前朝,后宫之事一向不爱理会,基本上是由皇后全权做主,这么多年了,也没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还是等殿下有时间再一同商议。”江云妧有些手足无措,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已经近在眼前了。

    柳萱“嘁”了一声:“管他做什么,咱俩定下来了,他还敢有什么意见不成?”

    皇后宫里的侍女在后边偷笑,被柳萱瞥了一眼后,立马捂嘴噤声。

    “我记得令父于历法卜算一道,似乎也颇有造诣。”柳萱微微将身子向前倾,用手支着下巴,露出回想的神色。

    是……是吗?

    江云妧仔细想了想,也记不起来江停什么时候向她展露过这方面的才能,略感伤怀。

    “可惜小女愚钝,未曾学来半分。”

    柳萱忙安慰她:“谁知道他天天都在折腾什么,这些东西谁知道有没有用呢,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真应了‘五弊三缺’的命……”

    江云妧惊觉皇后娘娘对江停的了解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透彻,她遥想二十几年之前,母仪天下的皇后大概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她与江停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五弊三缺……

    “好了,那就找个机会把青临叫过来一起商量,今天天气不错,你陪我出去逛逛吧。”柳萱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便随意找了个由头岔开话题。

    江云妧眉眼弯弯:“荣幸至极。”

    无论有什么关系,也与她无关了。

    暮春五月,天气隐隐有些燥热,空气里蒸腾起残花的蘼艳香气。

    前不久下了几场雨,镜湖水也涨了些,走在湖边的长廊里,呼吸间尽是湿润的水汽。

    宫里四季都是繁花盛开,这种花的花期过了,马上就有另一种花赶上,此起彼伏,争奇斗艳,不曾停歇。

    柳萱不是高调铺张的人,奈何皇后仪仗总有些免不了的,江云妧只带了黛浓一个人进宫,混在那一队后宫女官中颇为不起眼。

    绕着湖岸走了小半圈,她们就看见了突兀矗立的挽月楼。

    原本御花园与各宫景色都是有工匠精心设计过的,一步一景,清新别致,就这么不伦不类的竖起一座楼来,着实煞了风景。

    皇后一看见它便觉心烦。

    可是这位置又实在得天独厚,想看不见都不行。

    动工数月,挽月楼已颇具雏形,楼高九层,气象巍峨。

    “娘娘,您觉得……怀袖是个什么样的人?”江云妧轻声问道。

    柳萱倒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悦:“你问她做什么?”

    “我……不久之后,我必然也是要和她打交道的,提前了解一下也好。”

    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柳萱轻轻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她总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欺负到咱们这来。”

    不……我不是……

    她怕的不是怀袖刁难到她头上,因为怀袖是一个未知的变数,她不得不谨慎对待。

    “她来过我宫里几次,你既然问了我便将知道的全都告诉你,怀袖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有着可怕的野心……虽然现在我不知道她究竟在追求什么,可总有一天她会露出马脚来。”

    ……

    西部边陲的一座小城。

    建筑都被风沙侵蚀,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露出斑驳苍老的面颊。

    红衣似火肤白如雪的女子似乎是唯一的点睛之笔,朱唇里吐出来的确实毫不留情的刻薄话语:“领主大人,想不到吧,那个孩子还活着。”

    对面那人眼睛一眯:“你说谁?”

    “还能是谁?你当年做过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吗?”女子一袭红衣,裙子短到膝盖以上,露出雪白的大腿,上衣更是少得只有几块布,堪堪遮住胸前。

    戎族民风彪悍不假,可这女子的装束也着实惊世骇俗。

    “伊莎莫尔,你最好老实些,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领主只看了女子一眼,就极快地将视线移开,显然她也看不惯女子这幅打扮。

    被叫做“伊莎莫尔”的女子“咯咯”娇笑:“我哪里敢,领主大人千万不要和我曲曲小女子计较,留我一条命到新王继位吧。”

    领主大怒:“你!”他的脸色变得铁青,猛地摔了手边的权杖,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权杖是兽骨制成,经由历代的王一代代把持,变得光滑圆润,呈现出柔和的乳白色,如珠似玉。

    伊莎莫尔躬下身将权杖捡起来,姿态婀娜地送回他的手边:“领主大人可千万保管好,这东西暂时由您代管,您可得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滚出去!”领主怒喝一声。

    又把这个人惹火了,伊莎莫尔心满意足地摆着款款腰肢走出了帐子,完全不去管领主在她身后愈加阴沉的脸。

    他们的都城被攻下之后,戎族后人并没有因此灭绝,他们像沙子一样,聚散无影踪,在浩瀚的沙漠里保存一线生机。

    虽然,现在总共也没有多少人了。

    “那个孩子……现在应该过得还不错吧。”伊莎莫尔漫步在湖边,她是这一代的祭司,在整个戎族族群里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没有人会因为她是个女人而轻视她。

    血统的传承对于他们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要不然也不会发生当年那样的叛乱:王和亲生妹妹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狂热的人们疯狂呼喊着以神的名义惩罚他们,他们拒绝接受这样一个人的领导。

    但是王被他们处死之后,王的弟弟也随之消失,他们再也找不到正统的继承人了,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推选领主暂代王的职能。

    戎族后人惊恐地发现,天气一年比一向冷,他们的聚居地已经迁到了老远的南边,北边太冷,连颗草都长不出来,丰沛的湖水几乎在昼夜之间干涸……

    人心惶惶,一种说法甚嚣尘上,愈演愈烈:神需要一个合格的代言人,他们不该处死之前的王。

    整个族群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王的妹妹当年已经孕育了一个孩子。

    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