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成看着走到自己前面去的年轻女人，视线忍不住在对方白嫩的手跟脖子上转了一圈。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林建成眉头直皱, 低垂着眼就看着自己脚下凹凸不平的黄泥巴路。
其实之前还没停车的时候林建成就看见对方了, 毕竟头上拴个芋头叶都能看出长得很出彩, 皮肤还跟乡下人完全不一样。
要说在这方面能比得上的的, 林建成只能想到这回去竹海省看见的那边的城里女人。
看对方的样子似乎是村里人？林建成想了想, 也没想出来附近十里八村哪里有这么个标致的。那就只能是最近有谁娶了这么个媳妇回来。
林建成不由想到了自己娶的那个新媳妇，听她家里人都是叫她三妹, 名字好像叫赵橙？
这一点上林建成跟林大顺有点相似, 都是因为橙子的橙也是这个音, 所以就听中间的媒人说了一次大名，林建成就记住的。
当初林建成也就是匆忙跟人见了一面, 说是见一面还真就是一面, 最主要的还是赵家那些要聘金的人，赵三妹本人也就一开始被她嫂子拉出来站院子里让林建成看了一眼。
赵三妹束手束脚的也没个笑脸，全程低着头看都没看他一眼, 出来一趟转个身就又进屋了。
赵家人倒是一直都很热情，努力向他夸赵三妹多能干, 几岁开始干活每天如何如何早起晚睡, 又说长这么大很少生病, 别看那么瘦, 其实身子骨好得很。
话里话外就是暗示能生娃经折腾，跟推销家里的猪仔似的。
林建成没时间多在这方面计较, 他也根本没想过感情不感情的，知道赵三妹自己对于要当两个孩子的后妈也没多激烈的反对意愿就算完事儿了。
娶这个媳妇, 林建成的用意也确实跟赵橙猜想的差不多，就是为了家里有个女人照顾两个儿子。
林建成前面个媳妇是生林二顺的时候难产走的，两人说感情根本就谈不上。
城里头可能还要说个什么自由恋爱，他们这些地方犄角旮旯的，村里的人口少，有些村子甚至一个村全部都是五福以内的亲戚，要婚嫁都是通过媒婆从别处介绍来。
女方放出要的聘金数目，男方看着如何能接受，就相看一眼，确定没少胳膊少腿儿歪瓜裂枣就已经够了，哪还有培养感情的说法。
也有那相看对象过聘过谈一两年再结婚的，可也多半都因为距离太远，年轻男女一年只能见个一两回，还都因为不好意思或者彼此生疏，没说几句话就又分开了。
要说感情，多数人都是结婚以后处出来的，碰上能磨合到一块儿的那还运气好，磨合不好的也就只能闭着眼凑合过一辈子了。
林建成是家里的老幺，头上一个大哥一个二姐，按理说应该是比较受宠的，可实际上林建成却是从小没怎么被彭大花跟林大河管过。
一来做父母的热情已经给了前面的儿子女儿，等到林建成出生的时候彭大花甚至连生他的时候都特别淡定，林大河回来知道婆娘肚子里的孩子出来了也很平淡，感情上就没什么波动。
二来家里孩子生得太密集了，林建成今年二十六，他大姐二十七，大哥即将满三十。
林建成跟他大姐也就是一年一个挨着生的，生完出了月子没俩月又怀上了。
已经照顾两个孩子照顾到倦怠厌烦的彭大花恨不得让老幺多在肚子里呆两年，毕竟孩子不出来她也顶多就是揣个大肚皮过日子，干活生活都不耽搁。
一旦出生了，饿了要喂奶尿了要换洗尿布，晚上有时候还要哄孩子，遇到孩子生病了更麻烦。
总之就是林建成的降生没有喜悦，只有生活压力跟心累烦躁。
原因大概就是这么些，总之林建成还不会扭头的时候就是被彭大花放在家里一个人睡在床上，饿了哭一哭，哭累了继续睡，屁股下面塞一把尿布，总之不把床打湿就成了。
家里大儿子被林大河背在背上干活，二女儿被彭大花背着，林建成自然就没地儿挂了。
等到能爬的时候，林建成就是被拴在桌子腿上，让他自己一个人在地上爬，避免从床上摔下来。
所以林大顺说他爸说自己一岁多能爬能走就开始自己找吃的，这还真不是吹牛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林建成自然就没大哥大姐那么亲近父母，反而更喜欢一个人到处野，因为能跑能跳以后林建成知道在外面总能弄到吃的让自己肚子不那么饿。
彭大花跟林大河也发现了，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愧疚，毕竟愧疚这东西在他们看来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父母身上。
孩子的命都是他们给的，能把这小子养活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就算有一天做父母的要把这条命收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个想法这年头很多村里人都有，甚至有些年轻人也被这么教育着。
所以彭大花跟林大河的反应就是对老幺更冷淡疏远了，对大儿子大女儿也更偏心了。
感情都是相互的，林建成长大后跟林家人感情也都是这么不冷不淡，等娶了婆娘，根本就没有家人这个概念的林建成依旧时不时就闷不吭声地找不见人，冷不丁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没有相处没有交流，一个对不着家的男人满腹埋怨，一个根本就没想过家人感情这回事，两口子娃娃都有两个了，面对彼此却没什么话好说。
如果之前那婆娘没难产而亡，这两人也就跟其他人一样凑合着过一辈子了。
想到这里，林建成眉头皱得更紧了，到底是自己的娃，林建成觉得自己有义务把他们养活着长大，然后给两人娶个婆娘，作为父亲，他的职责才算完。
林建成一直都在外面找门路弄钱，家里不说大富大贵，却也不缺吃的。原本前年林建成就搭上了熊哥的门路学了开车，还消失两个月正儿八经去外面考了证。
结果回来没多久就遇上婆娘难产去了。
为了照顾还在吃奶的林二顺，林建成暂缓了去跑货车的事儿，转而借着熊哥的车从外面带点东西回来倒卖。
不过倒卖赚来的钱肯定大头是要分出去的，林建成久靠着这点在家留了一年。
等到林二顺能吃饭了，林大顺也四岁能烧火做饭了，林建成认为两个孩子要在家单独活几天没问题了，这就开始跟着熊哥跑车去了。
一开始熊哥也是跑的近距离，差不多就是莲蓉市周边，林建成几天就能回来一趟。熊哥关系网越拉越大，林建成也就跟着越跑越远。
刚开始林建成也是拿了钱让彭大花帮着照顾，结果再回来家里的老鼠洞都要被彭大花掏空了，两个孩子也饿得蔫蔫的。
没什么慈父心态的林建成就问了林大顺，要么自己照顾自己跟弟弟，要么继续在奶奶那里过日子。
林大顺当然选了自己照顾弟弟。
可惜彭大花拿了一次已经拿得肆无忌惮了，每次林建成给林大顺备好的东西都能被一点不剩地全拿走。林建成之前就已经开始让媒婆帮忙找新婆娘了，然而他不着家的事已经被人传遍了，开始丢下孩子去外面跑车之后还被传出赚了钱在外面养婆娘生娃娃，要找婆娘也是为了把村里两个拖油瓶找个人名正言顺地接手养着。
这样一来自然就没人愿意跟他相看了，就老赵家也是看在一百块钱的高昂聘金上才把家里干活跟黄牛一样勤快的赵三妹嫁过来。
肩膀上的包越来越沉，林建成看了下前面的路，已经在下坡了，再拐两个大弯就能看见村口了。
把包往上颠了颠，林建成这次没停下来休息，准备一口气走到家。
这次回来淋建成买了不少东西，准备看看家里的新婆娘，要是她把两个孩子照顾得还成，他就用这些东西笼络住她，让她别像前面个婆娘那样满肚子怨气。
其实林建成现在都还搞不懂大顺他们妈为什么对他有怨气。是他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了？没有。
是他拿回家的家用不够？也不是。
不过熊哥他们都说了，给家里女人买东西她们就会高兴了，这一点林建成是记住了。
赵橙走了一截路脚下就又开始闷热疼痛起来，走两步就要瘸一下，恨不得把双脚抬到肩膀上用屁股走路。
咳，好吧，如果用了屁股走路肯定会更痛，毕竟接触摩擦的面积更大，一身皮肉还忒不争气。
在即将到村口的第一个大拐弯处，赵橙被身后那男人赶超了，赵橙自己跟自己生闷气，气不过又瞪了那人一眼，希望那人肩膀上的包变沉一些，最好是把人给压得一步一挪地艰难前行。
等到第二个大拐弯的地方本来是有岔路口的，一条路通往仙女村村口，另一条则通往下一个村子。
赵橙看见男人脚步匆匆一点没犹豫地直接选择了下面这一条小马路继续走，顿时一愣，心想这人是仙女村的？
难道是谁家在外打工的年轻人？要真的是，那说不准能去打听一下对方是在哪里谋生。
蓦然间，赵橙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联想到男人停在小马路垭口上的东风车，一个猜测小心翼翼地浮现：
年轻男人、开可以拉货的东风车、家住仙女村、从外面回来……
赵橙的步子越来越迟缓了，一面觉得这些关键词太贴合了，一面又觉得不可能，因为林建成这次跑的是远地儿，还要一个月才回来呢。
在怀疑中，赵橙跟在男人身后几十米远的距离，两人前后进了村。
这时候也就下午四点多，有些家里地上的，已经会在太阳最毒辣的时候躲在家里休息了。
四点多出门干活，差不多。
前面林建成进了村子，路过了几户人家，迎面碰上了一家四口背着背篓扛着锄头端着种子盆，这是老林家那附近的马三伯一家。
马三伯看见林建成回来了，顿时脸上露出个笑，掏出自己几分钱一包的烟，二话不说就给林建成递了一支，“建成回来了？这次回来得挺快的。”
马三伯身边的马三婶忍不住一笑，“那当然，家里娶了个那么能干又标志的新媳妇，不得急着回来？”
林建成小时候也吃过马三伯家的煮红薯，此时也放下行李包笑着接过了马三伯的烟，一点没嫌弃地掏出火柴先给马三伯点了烟，自己也叼着烟对着火苗吸了一口。
结果林建成这口烟雾刚在嘴里转一圈准备从鼻子这里吐出来呢，马三婶突然看着他身后咧嘴大笑着一拍厚实的手掌，“哟，这还真是！人家两口子早就约好了一起回来的！我说怎么今天建成媳妇一大早就去赶集了，原来是去接男人了！”
林建成正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建成媳妇？说的是他那婆娘？
就见马三婶抬手朝他身后的方向热情招手，嘴里还大喊道：“建成媳妇接到建成回来啦？这次建成回来可得把他多留一阵咯！”
林建成茫然转头朝着马三婶招手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对上了不远处满脸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那标志女人。
这是他婆娘？赵橙？
“咳！咳咳咳！！”
林建成被含在嘴里的那口烟给呛得肺管子烧痛，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虽然眼泪没出来，可眼眶红红的眼珠子还带着点水汽，跟眼泪出来也差不离了。
就这时候林建成都忍不住抽空去看那个据说是他婆娘的女人。
赵橙跟林建成，一个站在十来步开外，一个弓成只大虾一边猛咳一边还身残志坚地抬着眼帘看她。
两人无声对视，耳边是马三婶咋咋唬唬的大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