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浪费新员工那张能拿来打广告招揽生意的脸，梅珍拿来的是两套裙装。

    一条是八十年代随着电影《街上流行红裙子》吹气红色风的红裙子, 的确良的面料, 放了许多年一抖开, 抻一抻还是很平滑。

    一套是白衬衣配水红半截裙, 裙摆到了脚踝那里。

    可以看出来梅珍是从年轻时候就热衷于追求时髦, 当然，家境肯定也一直很好。

    梅珍还担心赵橙是从乡下来的, 不敢穿这些颜色亮眼的裙子, 一到了就劝着赵橙去换衣服。

    赵橙倒也不排斥, 不过选择的时候还是选了白衬衣那套，换好后头发打散, 入乡随俗地分到两边各编了一个短短的辫子。

    梅珍看得挪不开眼, 直拉着赵橙要去拍照，“妹子长得真俊！拍几张照片洗出来往橱窗上一贴，肯定能吸引来一大票爱美的小姑娘！”

    这年头照相馆做生意主要还是做那些爱美又时髦的年轻女人的, 一般人生活中需要照相的时候很少。

    赵橙身形灵活地躲开了，捻着两条短辫子冲着梅珍笑, “珍姐你可别埋汰我了, 真贴上去那我还不得羞死了！”

    要是拍了贴上去, 谁知道什么时候林建成刚好路过就看到了。

    这腼腆的小模样, 逗得梅珍哈哈大笑，倒也没继续为难她了。

    这两套裙子虽说是梅珍胖起来之前穿的衣服, 可毕竟她骨架子在那里，最瘦的时候也比赵橙大两个尺码。

    好在如今大多数人还是喜欢穿着看不出身形的筒子装, 赵橙把衬衣往裙子里叠上褶皱仔细地扎进去，穿着反而更显瘦，毕竟她肩膀削瘦，也不至于把衣服撑得太宽。

    穿了裙子，赵橙之前的布鞋自然不适合了，所以梅珍让她直接穿一双店里给客人拍照用的高跟鞋凑合着。

    穿着别人的意思，赵橙也有点不自在，可想想还要一个月才能拿到工资，赵橙只好当作自己是穿的工作服，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穿自己的就成。

    早上没生意的时候赵橙就主动在店里做卫生工作，楼上是专门拍摄艺术照的，一些比较夸张的礼服古装之类的也都挂在楼上。

    楼下挂着的衣服就是黑西装鸭舌帽塑料花束之类的生活照证件照可能用到的道具，该擦灰的擦，该拍的拍该卷的卷，梅珍坐在柜台前看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妹子忙里忙外的，只觉得养眼得很。

    上午快十一点的时候，店里刚送走一对来拍生活照的年轻男女，转头又迎来了三个相约一起来拍艺术照的好姐妹。

    梅珍水都不喝了，连忙上前笑着询问三人具体有什么要求，敲定价格跟照片张数以后赵橙就带着三个人上阁楼换衣服，梅珍则带上化妆品上楼，等三人换好衣服以后就可以在楼上直接化妆。

    这一通忙活，直接就忙到了十二点，梅珍送走了三人，看时间也不早了，刚一屁股坐到柜台后面准备拿座机打电话定午饭，结果还没打出去就先接到了一个。

    挂了电话后梅珍招呼赵橙帮自己赶紧重新上个妆，“我一个姐妹帮我介绍了一单婚纱照，我得拿相册过去给新娘子看，中午就不在店里了，要是我回来之前有人要拍照片，你就让他先留下名字定好时间，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早上的时候梅珍还不好意思不化妆出门，来了以后又忙得晕头转向，这会儿遇到大生意要出门了，这才想起赶紧换个好看又自然的妆，到时候也可以当作说服新娘子的一样优点。

    赵橙放下刚喝了一口的水，应了一声就过来准备适合梅珍肤色的粉底。

    “我看你好像挺喜欢吃酸辣口的，一会儿我路过刘三姐面馆的时候会帮你点一碗酸辣粉，这几天你就先凑合着吃，过两天忙完了我就让饭馆按点送饭。”

    梅珍家里人都有工作，她自己也不乐意在照相馆里做饭，所以中午连同她自己都是在外面吃。

    之前店里有学徒的时候她就是找了个相熟的饭馆，约定了饭钱一个月一结，然后每天中午晚上送两顿饭。

    不过学徒走了以后梅珍就让饭店暂时没送了，这会儿要恢复，还要她抽空亲自过去一趟才行。

    赵橙倒是无所谓，再难吃的盒饭她都吃过。

    送走了梅珍，赵橙闲来无事，规整好店里的服装设备道具之后就凑到架在三脚架上的相机。

    现在已经不是上个年代用的需要摄像师蒙头按气囊的气压式相机了，不过也算不得多简洁方便。

    赵橙觉得暂时在这里工作挺好的，所以最好是尽快学会照相，也免得发生今天这样梅珍走了店里就没办法接拍照生意的情况。

    对着镜头观察半晌，身后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赵橙以为是有客人进来了，连忙从里面撩开纱帘走了出来，一抬头却定在了当场。

    而门口站着的林建成也没有动弹，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赵橙。

    空气里似乎迷茫着一股冷凝，赵橙看着眼下青黑下巴上还带着浅淡胡茬子的林建成，他站在门口，越发显得身材高挑。

    而在林建成看来，穿白衬衣的赵橙面容显得越发白净细腻，下身穿的水红色裙子，也衬托得她露在外面的脚背白得让人想去触碰一下，确定是否跟想象中一样细滑。

    上次两人摸黑在炕上打架，好几次林建成也恰好手掌从她散开的衣襟处按下擦过，那样的触感早已被林建成回味了无数次。

    离开了村里的她，确实变得更好了，而且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工作，她离开了似乎过得更好。

    想到这一点，林建成高耸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眉头渐渐皱起。

    赵橙也终于回过神来，这时候她并不想逃跑或者回避，而是抬脚走了出去，双手交握自然地垂在身前，“你怎么来了？昨晚上才到家的？”

    听起来就好像两人是认识的普通朋友。

    林建成想说话，想问她那个无数次回荡在脑海里的为什么，可对着这样的赵橙，他有问不出口。

    很明显，虽然那个家得到了她的喜爱，虽然这样的他得到了她的一句赞扬，可离开了家，离开了他，赵橙能过得更好，能寻求到更好的家跟另一个更好的男人。

    林建成唇角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赵橙看他站在那里像木头桩子似的，也不发火也不质问，倒是让她已经渐渐平缓的心又酸涩起来。

    “坐下吧，有什么话你可以想好了再跟我说。”

    赵橙拉出一张椅子，去一旁用她的水杯给林建成倒了一杯水放到桌子上，自己这才在旁边的圆凳上坐好。

    林建成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坐下，面对着赵橙，一双眼睛依旧盯着她不放。

    赵橙垂着眼帘认真地翻看着一本相册，林建成只能看见她有些稀疏却根根卷翘纤长的眼睫毛时不时微微颤抖一下。

    最后两人间的沉默是被刘三姐面馆送酸辣粉的小媳妇打破的，赵橙笑着跟对方打了个招呼，“香香，麻烦你再帮我送一碗牛肉面过来。”

    香香是刘三姐面馆跑堂的帮工，闻言“哦”了一声，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坐在柜台桌后面的林建成。见赵橙没有继续跟她说话的意思，香香只能遗憾地先走了。

    赵橙也没心思跟人介绍林建成的身份，看起来她是在慢条斯理翻看相册，可实际上心里乱得很。

    没看见林建成之前她还能硬逼着自己不去想村里那些事，可看见了，赵橙却满脑子都是怂恿着自己开口问问大顺跟二顺，哪怕问一句家里的两只母鸡也好。

    也是到这个时候赵橙才恍然发现，那个根本就不属于她的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心里最特殊的存在。

    或许是穿越后的雏鸟情节，也可能是两个孩子在风里雨里在山林里小道间给予她的陪伴。

    或许她是孤独太久了，一旦有了陪伴，总会忍不住劝自己停下脚步，哪怕那里并不属于她。

    贪恋属于别的东西，这样的感觉让赵橙产生本能的危机感，却又很无力。

    林建成看见赵橙的眉心一点点蹙起，旁边桌面上的酸辣粉氤氲而起的雾气越来越淡。

    不知道过多久，应该没多久，因为香香都还没来送第二碗面条。

    林建成终于开口了，没有问他反复琢磨的那个问题，也没问赵橙预想中的任何一个问题，他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昨天走了多久？脚底的水泡有没有处理？”

    这种话，既不温情也不浪漫，甚至还是一句带着脚味儿的话，事后很多年赵橙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当时自己听见这句话突然就哭了。

    赵橙哭得悄没声息，泪水迅速汇聚成一颗颗眼泪，像珍珠似的滚下来，一直到泪珠从下巴掉到手背上，赵橙才发现自己哭了。

    赵橙看自己竟然哭了，憋了一下气根本控制不住，透过朦胧的眼泪层瞅了一眼林建成，发现林建成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这下是丢脸丢到人家面前了，赵橙干脆破罐子破摔，往旁边的桌角上一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可不得了了，简直就是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林建成一开始是看傻了眼，心里什么想法瞬间就全没了，只剩下“她为什么哭啊”这一句话。

    等赵橙哭了一会儿，林建成脑子里的这句话就又被“要怎么办她才不哭”给取代了。

    期间香香过来送面，发现赵橙跟那男的一个哭一个看，古怪得很，有心想劝一句或者说看个热闹，可在场两人根本就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香香踌躇了一下，还是一步一回头地先回去了，回去之后当然少不了跟店里的人分享最新谈资。

    林建成最后只能从旁边桌子上找到一块小毛巾，然后默默往赵橙手里塞。

    赵橙哭得头脑发晕，感觉到手里是软的布，朦胧着眼睛就往脸上擦。

    结果擦完了视线清晰了，一看之下气得把毛巾往林建成身上扔，“这是擦桌子的抹布啊笨蛋！你是不是在骂我脸太脏还没有桌子干净！”林建成太冤的，他哪里知道抹布也能被人洗得这么干净，还带着点香味儿。

    不过这一砸一骂的，倒是透着股熟悉，有这种感觉的显然不仅仅是林建成，赵橙也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