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得蛾眉胜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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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迷离两不真

    裴瑶卮告诉萧邃,梁烟雨将自己当成了仁懿皇后,她跟自己说,当年是萧逐为了谋取东宫之位、为了让裴氏与东宫离心,方才借她之口,让潘恬误以为太子殿下对她有意,由此活络起了心思,图谋着更上一层楼。

    “您那位心上人,倒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就是脑子不大灵光,着了人家的道,非但这层楼她没上去,到了却还将命给搭了进去,真是半点也不像璧山郡主的女儿。”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又是嘲讽又是感叹,十足的幸灾乐祸。

    “别说了。”萧邃冷冷道:“够了。”

    他越是这么说,裴瑶卮就越是停不下嘴。

    “自从梁烟雨同我说了这些之后,这几日来,我心里便一直有一个问题,怎么都想不出答案来。”她眉飞色舞地问:“殿下呀,您说,潘恬她最后没得着太子妃之位,却得了您这腔矢志不渝的情爱,这个两两相较之间,究竟她是会于愿足矣呢,还是会……悔不当初呢?”

    话音未落之际,她忽觉肩上一痛,瞬息而过的晕眩后,便被他牢牢压制在了床上。

    外头的天色,已经依稀见得两分光亮了。但这样微弱的光,却还不足以让她看清萧邃此刻的表情。

    她只听到他极尽隐忍地再次警告着自己:“我让你别说了。”

    他生气了。

    生了大气。

    裴瑶卮其实并不确定,自己今时今日在他那儿的分量,究竟够不够支撑她说完这些戳他心窝子的话,她唯一知道的是,眼下对自己而言,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如他所愿,闭口不言。

    可是凭什么?

    事情都让你们这些人做了,凭什么自己说都不能说?

    这样想着,于是片刻之后,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我觉得她会后悔。她不喜欢你。她喜欢的是东宫太子。”

    萧邃一手把住了她的下巴,有那么一瞬间,裴瑶卮觉得自己的下颌骨整个都要碎了。

    “你给我记住了——永远永远,不准顶着这张脸提潘恬。”他死盯着她,留下三个字:“她不配。”

    说罢,他松开了手,翻身下床,极快地穿戴好衣冠,便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去了。

    门外守夜的下人给吓了一跳,追在后面惴惴地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天还没亮透呢,您这是去哪儿……”

    寝殿中,裴瑶卮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幔帐,舌头抵着内颊转了两圈,又伸出手揉了揉下巴。

    好。

    真好。

    好一句不配。

    轻尘听见动静从后头匆匆赶来时,就见主子躺在床上,眼圈有些湿润发红,可脸上却带着一种瘆人的笑意。

    “娘娘,这是怎么了?”自这两人成婚以来,轻尘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伏在床边急得不行:“娘娘,您说句话呀!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殿下怎么突然就走了?”

    裴瑶卮心里一片空白,耳朵里也好似一个字儿都听不见了。径自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却又忽然坐起来了。

    “娘娘……”轻尘一愣,将灯烛放下,试探着伸手去扶她。

    她用力闭了下眼睛,神思似乎也跟着回来了,起身踩鞋披衣,不顾轻尘在后头的阻拦声,就这么出了门。

    萧邃不止是出了合璧殿的大门,而是直接牵了马,离开了王府。

    裴瑶卮问清楚这点,疾步来到府门前,堪堪瞭到他绝尘而去的一道背影。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她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却又惑上眉头。

    适才在寝殿中,她是忽然回神,担心萧邃被自己的话刺激着,在冲动之下进宫找萧逐算账。可这会儿追出来一看,萧邃所奔的方向,却并非是帝宫所在。

    那他这是要去哪儿?

    “殿下奔显陵去了。”

    忽然,一把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正好开释了她的疑惑。

    “显陵?”裴瑶卮一愣,朝说话的瞬雨看去,脱口问道:“他去先帝陵寝做什么?”

    可这回,瞬雨没有再为她解惑。

    “王妃,您做了什么?”她定定地望着裴瑶卮,目光如同冰碴,问道:“您同殿下说了什么?”

    瞬雨的语气让她很不高兴。

    裴瑶卮心头一缓,勾唇道:“姑娘这是在质问我?”

    “不敢。”瞬雨答得干脆,后头的话,亦是利落:“您今日还是楚王妃,奴婢不敢犯上。但,楚王殿下是奴婢唯一的主子,奴婢会护主。”

    这话就严重了。

    什么叫‘今日还是楚王妃’?裴瑶卮玩味地打量着瞬雨,问道:“姑娘所谓的‘护主’,莫不是打算替你主子做主,废了我这个‘今日的楚王妃’吧?”

    瞬雨没接她的话。半晌,她近前一步,靠近她,低声道:“王妃娘娘,别怪奴婢没提醒过您,这世上不管是谁,但凡碍了主子的路、伤了主子的心,奴婢拼了命去,也不会放过她。”

    “好一个忠心的奴婢。”两人对视须臾后,裴瑶卮忽然颔首笑道:“那若是我非要——”

    她的话没说完,被一边的轻尘出口打断了。

    “娘娘!”轻尘紧张地在她们两人之间看了看,见着王妃未曾因自己的突兀而生气,这才又去拉瞬雨的手:“瞬雨姐姐……天快亮了,等会子道上人多了起来,见着咱们楚王府这般场面也不像个话。姐姐说是吧?”

    瞬雨看了她一眼,倒是没驳她的话。

    轻尘微微松了口气,回头去扶裴瑶卮:“娘娘,先回去洗漱更衣吧,当心着了凉。”

    一出剑拔弩张由是散去,裴瑶卮回到殿中收拾了一番,抬头,天也就大亮了。

    妧序领人传了膳,那一碗豆浆摆在裴瑶卮年前,从热气腾腾,被她盯到了冰冰凉凉,却一直没被喝上一口。

    萧邃这一走,叫她心里多了许多的疑惑。

    头一桩她不明白的就是,这怎么说着说着潘恬的事,他生气动怒,拂袖而去,却奔了先帝的陵寝?

    琢磨了半天,总是觉得他这举止荒唐,她不由便低声嘟囔了一句:“嘁……倒像是我把你欺负得找爹哭去了似的……”

    一旁妧序只当她有什么吩咐,连忙问:“娘娘,您说什么?”

    “没什么,”裴瑶卮摇了摇头,看了眼一桌子的早膳,只觉乏味,“撤了吧,留半碗粥就行,我也吃不下什么。”

    妧序满面担忧,劝了几句,还是给她多留了几样点心小菜,这才领人撤了多余的碗盏。

    轻尘在一旁犹豫了半天,方才鼓起勇气,凑过来小声地问:“娘娘,您同殿下生气了么?”

    她哼笑了一声,“这么明显的事,还需要问?”

    轻尘紧着就问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宋姑姑的事,殿下责怪您了?”

    裴瑶卮摇了摇头。轻尘随之又做了数种猜测,都一一被她否决了。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呀?”她丧气道:“殿下有那么小心眼儿么……还有什么,值得他同您生这么大的气?”

    “唉!”裴瑶卮叹了口气,朝轻尘投去神秘一眼,告诉她,有一种愤怒,叫积怨已深。

    不过,关于梁烟雨死前的那些话,她虽然已经试探过萧逐,也刺激过萧邃了,但这其中,还有些地方,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

    首先,潘恬那个人,向来自傲清高。外人眼里看着她,大多都会觉得,她是个目下无尘之人。屈尊嫉妒的事……寻常是不会有人同她联系在一起的。就连裴瑶卮自己,也是在彻彻底底同潘恬撕破脸了之后,方才知道她这些心思的。可见,在维护自身名声上,潘恬一向做得很好。

    而梁烟雨与潘恬,虽然相识,但却也不是无话不谈的挚友,顶多就是名门千金,平日里一起游园欢宴,尚算相熟的关系罢了。这样的情况下,梁烟雨又怎么敢跟潘恬透露那样逾距的意思呢?

    又或者说,萧逐为何敢让梁烟雨去做这件事?

    以潘恬当时的身份,以及萧逐一贯的性情来看,他若无十足的把握,断定潘恬一定会上这个套,便决计不会铤而走险,去谋划这件极有可能将自己个儿装进去的事。那么问题就来了——

    当年的萧逐,究竟从哪里知道,潘恬心高气傲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忿忿不平,贪慕太子妃之位的心呢?

    不对。裴瑶卮眉眼深蹙,暗道:不对。

    这中间,还缺了一个人——

    一个萧逐背后真正的军师,或者也有可能,只是某个无意之中,跟他透露了潘恬本性的人。她默默地想。

    自这日萧邃愤而离府之后,一连四五日,都没回来。

    这中间,裴瑶卮日日进宫去看母后皇太后。李太后精神还好,只是明显沉默了许多。她见着裴瑶卮为宋姑姑之事愧疚自责,非但未曾顺势责备,反倒出言宽慰她。

    “你要是非得自责,那哀家又怎么办呢?”李太后叹道:“你说是你执意赴承阳宫,方才连累了你宋姑姑。可真要是说起来,向移丰下手的人,归根结底,她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断哀家膀臂、伤哀家的心么!”她说着,笑着指了指自己,“真正的祸源,在这儿呢!”

    裴瑶卮蹙眉道:“母后,您别这么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裴瑶卮苦笑:“您无非是想我亲口说出来,罪魁祸首,只是对宋姑姑下毒手的人罢了。”她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李太后颔首道:“明白就好。有些事啊,或许一时半刻梗在心口过不去,但是时间长了,总会好的。”说着,她有意看了她一眼,接着道:“愧疚之情如是,夫妻之间,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