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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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据当时的新闻报道称,黎堂的死因不是刀伤,而是喝的咖啡里被下了东西。21ggd21格格党

    出事那天晚上,黎淮吃了安眠药正在睡觉,是黎淮的母亲,也就是黎堂的老婆,窦莲,主动投案自的首。

    说她一直忍了黎堂很多年,终于在看到《少年黎淮》大结局的时候忍不住了。

    -“顶级编剧在自己电视剧大结局里被独子杀害的当晚,同步死于家中”

    这样的噱头在当时一传开,立马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甚至上了新闻联播,甭管看没看过《少年黎淮》,没一个不知道。

    “黎淮”这个名字在当时的国民热议度已经到了天花板。

    宁予年缩回胳膊拢拢身上布料,尽可能笑得稀松平常:“人要是你杀的,你早被抓了新闻满天飞,哪轮得到我来猜。”

    “没抓只是找不到证据,如果是我教唆的呢。”

    黎淮由上到下,依次浏览着平板里的检索记录,果不其然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嘴里这种说法。

    当时事情一出,舆论场众说纷纭。

    像黎淮这样主张人确实是窦莲所杀,但是出于黎淮教唆的有;

    主张黎淮动手,窦莲只是护子心切顶罪的也有;

    主张黎淮变态,《少年黎淮》其实是黎堂一早看穿自己儿子真面目,写给自己的警示录的更有;

    当然也有极少数一部分觉得这件事可能从头到尾就是黎堂策划好的——为了更好地培养黎淮。而窦莲深知儿子的苦楚,所以替他动了手。

    总之各种各样的可能。

    但因为所有人都对黎淮如何一步步被压迫过来有目共睹,所以不管教唆也好,顶罪也罢,最主流的声音还是认定人是黎淮杀的。

    一场拥有完整前戏的盛大谋杀。

    但宁予年对这点从没怀疑过:“如果你十五岁就能杀人,那哪至于过完又一个十五年还是三流编剧。”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黎淮的面提这件事。

    黎淮也承认。

    写不出原创就是三流,但……

    “你怎么知道我是写不出,不是不能写。”

    黎淮目光平直地望向眼前故作轻松的人:“肖后来看了我写的东西,也不想我再写了。”

    创作自己的故事,跟修改别人的故事,对他来说用的是完完全全两套体系。

    别人的故事,他是旁观者,天然拥有抽离的上帝视角。

    给予这些纸里的人物尊重,但不影响他们依旧是提线木偶的事实。

    就像至高无上的一神论者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不只有他们主一个神明存在的事实,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完美借口。

    那就是其他神,都是被自己主允许下的存在。

    合格的纸片人本身就拥有自我意识,黎淮只是允许了这件事。

    但真正的原创,一定多多少少包含了创作者潜意识的缩影和映射,他们很难以逃出这种骨子里早早约定俗成的东西。

    外界对于这件事的解读很多,比如“风格”、“个人特色”,再比如“套路”、“重复”。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逃出过,也有更多人根本没想逃,他们乐在其中。

    黎淮无疑属于前者。

    宁予年看着端坐书桌的人,嗓子眼已经开始发涩:“是因为……会写出跟黎堂一样的东西吗?”

    黎淮既然开了这个口,就不意外他能猜出来:“是的。”

    这是个有理解门槛的话题。

    黎淮一般不说,不是故弄玄虚想瞒谁,只是不想承担被错误解读的不必要麻烦。

    哪怕是跟宁虞谈及这个,也是他们相处了七八年以后。

    宁予年陷入长久地静默。

    看《少年黎淮》其实很容易看出黎堂创作的思路。

    那就是一场细思恐极的高成本引导实验,所有人的轨迹都存在他事先的预设里,人命贱如蝼蚁。

    是揭露真相,是讨论问题,也是一种证明。

    证明他预判的绝对正确性、无限真实性,展示他作为叙事者的本能:他只是遵从内心而已。

    这种探讨人性的思路手法其实不稀奇,前有古人,后有来者。

    但《少年黎淮》把黎淮刻画得过于鲜活,鲜活得那些不应被人知的私密细节简直像黎堂原创。

    宁予年看的时候也疑惑过黎堂在现实中,如何得知少年黎淮视角的事。

    显然当年有跟他同样好奇的人,于是播出的过程中就有了采访。

    黎堂毫不吝啬分享了自己的“办法”:

    -“学会跟不同的人聊天获取信息,也是创作者很重要的基本素质。我跟黎淮学校的老师聊,跟他同学聊,也跟他自己聊。”

    从创作的角度出发,黎堂无疑“脚踏实地”地伟大着的,但从黎淮的角度换位思考,这已经窒息到近乎羞辱。

    没人知道黎堂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嘴里这些跟他“聊天”的人开口,但同样没人质疑他办不到。

    当黎堂把自己放在创作者对故事掌控的“神明”位置,一切都开始理所当然。

    在上帝视角面前,黎淮当然没,也当然逃不出可预知。

    这种毛骨悚然的引人入胜,可能就是黎堂的风格。

    黎淮自然也有“风格”。

    只是或许因为性格、因为血缘,他的“风格”跟黎堂一脉相承,就算不署名,头上也笼罩着黎堂的阴影。

    肖后来不再让他写东西的第一点原因就是这个,辨识度太高,过于招摇。

    而第二点,是肖真的不希望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

    他作为黎堂的关门大弟子,自然也和无数人一样曾经对黎堂作品里天神般精准的预判顶礼膜拜,却忘了创作本身就是一个深挖洞、自我深剖的过程。

    他不想黎淮复刻黎堂的老路,走火入了魔。

    黎淮垂眸看回平板上一篇篇报道,就像很多创作者都曾经说过的那样:“我们就算谎话连篇,对故事,讲的也一定是真话。”

    何况他除了名字,在其他时候根本不说假话。

    整个“黎堂之死”的后续,是所有人都对黎淮是定|时|炸|弹达成了共识。

    即,就算人不是他杀的,长大以后也极有可能跟剧里演的一样,演化出反社会、精神变态倾向。

    哪怕防患于未然也该时刻公开他的近况,接受大众监督。

    所以不论当年的真相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黎淮从此失去了他的名字。

    那天晚上以后,他再也没法告诉别人他是谁,他叫什么。

    至于那些原本知道、认识的……

    肖只庆幸当时国内互联网起步还没多少年,想藏不是完全藏不住。

    宁予年得出一个结论说:“你觉得你跟你爸一样。”

    黎淮:“至少从我们写出的东西来看是一样的。”

    “那你觉得我跟宁虞也一样吗?”

    “至少从你们达到目的的行事习惯来看一样。”

    包装自己,操纵情绪,没有羞耻、怜悯心。

    宁予年想说不是。

    尽管他承认他对钟亦所做,是想钟亦“露出马脚”他好反客为主。

    但黎淮已经把手里的平板扥到桌面,重新上床躺回被子:“我不用非把什么都搞清,想不通就想不通,以后也不会对你发脾气了。”

    写故事的都知道,每个有根的人物都有自己的内核,这个内核可以是任何东西。

    不少作品只看得到情景,看不到人,区别也是在这。

    人物内核跟人物的关系就像太阳和光,由点至面,一切言行举止都高度受内核统一,是塑造人物,创造艺术典型形象的重中之重。

    所以对黎淮来说,搞不明白宁予年的行事逻辑,就等于还没找准宁予年的内核。

    这绝对是飞机偏航、高铁脱轨级别的重大安全事故——也是他生气的原因。

    因为这让他又一次认识到自己对“人”的掌控欲,开始变得跟黎堂一样。

    但宁予年听完他自己跟自己置气的话,却是一步两步、直到乖乖顺顺到他床边蹲好,对再一次蒙进山包包的自己说:“该发的脾气还是要发,就是其实我也有错要向你承认。”

    黎淮闻言果然忍不住从被子里露出眼睛。

    宁予年极近地和他对视着,低低说:“我不小心把你戒指弄丢了。”

    然后黎淮又从被子露出左手。

    低头看看,果然没了。

    黎淮本来想说丢了就丢了,也不是他的责任。

    但宁予年小狗眼一弯,献宝般在他眼皮底下摊开手心:“不过我这两天帮你又重新做了一个!保管宁虞看不出差别。”

    莫比乌斯锃亮地在昏暗中闪着光。

    黎淮将信将疑接过去端详:“……你别是把我戒指摘了,瞎编的故事。”

    宁予年立马得意摸出手机:“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除了有民宿老板、钟亦、张行止三个人当人证,还有物证,全程录了像的。”

    黎淮侧目。

    他大概拖着视频进度条扫了两眼,发现这人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材料和小型机器,当真是在他背后那张书桌上做的。

    开头把给他手指量指围的过程也录进去了,视频里时不时就传出一阵刺啦刺啦的打磨声。

    黎淮又开始想不通:“我睡觉究竟是有多死……”

    宁予年蹲在床边期待看他:“戴上试试吗?”

    黎淮迟疑了一下,点头。

    然后两人就一起看着宁予年把戒指套到他左手无名指上。

    严丝合缝,像是比之前那个还合。

    宁予年脸上立马傻兮兮笑开了,捧着他的手近看远看,对自己的杰作欣赏了好一会:“是心理作用吗,我怎么觉得我做的这个戴你手上更好看。”

    黎淮其实也这么觉得。

    但他没说。

    不仅没说,还若无其事抽回了手,重新裹进被子静了片刻说:“其实我想洗澡,但我头晕不想动。”

    宁予年:“你有点感冒,我给你喂了感冒药。”

    黎淮:“啊……难怪。”

    还蹲在他面前的宁予年学舌:“啊……难怪。”

    黎淮抬手就在他肩窝戳了一把,宁予年一屁股墩坐到地上,浴袍散开,一路从前胸开到小腹露出内裤。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宁予年冷不丁抛出一个问题:“那我们现在应该算和好了吧?”

    黎淮心里瞬间被这个小学生对话弄得像火烧:“……你有病吧?”

    宁予年坐在地上:“那你就当我有,所以算不算?”

    黎淮翻身:“我困了,我要睡了。”

    “算不算?”

    “你几天没睡了?”

    “到底算不算!”

    “算不……”

    “算算算!你不睡我睡了!”

    “我睡!”

    宁予年咧嘴又高兴了,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等我吹个头发马上回来,不要急。”

    黎淮:“……”

    到底谁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