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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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一直以来倪向荣对黎淮的“关心”,在宁予年这都是个谜。

    他上次明明已经就这个问题在微信表过态,这次在这种场合又问一次,是对他上次的回答不满意,想听不同的答案?

    宁予年没有满足他的打算。

    不在黎淮的事情上骗人,是原则问题。

    眼下答题的人给出答案,问问题的却噤了声。

    所有人都似有若无关注着倪向荣的神色,只有那个宁予年在卫生间碰到的陶总,陶永杰率先出来说话。

    男人一对剑眉间笑眯眯的,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放松,出来拍拍他肩膀夸:“整挺好。”

    然后说完转向倪向荣:“这位是您的……”

    “外孙。”

    倪向荣眼也没眨。

    宁予年愣了。

    在场大大小小的股东也愣了。

    早年他们家领养过一个孩子不是什么秘密,但那不是女孩?

    已经有看懂局面的飞快倒了戈:“就说这孩子怎么长得跟宁虞有点像。”

    但倪向荣紧跟着又说:“菱菱喜欢的孩子,跟宁虞没关系。”

    宁予年听见戴菱,彻底愣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刚刚承认性向,已经算是把事情搞砸。他连事后被找麻烦的准备都做好了……

    会场内望过来的眼神立时变了。

    所有人都知道,倪向荣别的都有可能假,唯独疼闺女和爱妻不可能假。

    光看戴菱出生,他主动让女儿跟戴淑芬姓就可见一斑。

    但这孩子长得确实跟宁虞很像,现在说跟宁虞没关系又算是怎么回事……

    “私享会还没到点开始吗?”

    陶永杰背手认认真真看展台上的珠宝,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闲散模样。

    众人见他这样,神情都有些怪异,完全不知道这人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小股东,名号也叫不上。

    但既然倪向荣表了态,宁予年面子工程还是做到位。

    他听见提问,首先望倪向荣,得到他的眼神首肯才站到前面。

    倪向荣倒是也吃他装乖这一套。

    众人摸准倪老的态度,再跟宁予年接触就亲和多了。

    之前对他是对待普通后生,现在个个把宁予年当成自己家晚辈,左一句“小宁”,右一句“小宁”。

    也没人再提他性取向的事。

    虽然不知道倪老已经有宁虞,干嘛还搞个外孙给他们认识,但怎么说也是个继承人备选,哄着总错不了。

    是后来大家出去吃饭,吃到气氛正好有人想拍马屁,提到了医疗器材公司,宁予年心里才稍稍又是一咯噔。

    那人估计是想彰显自己消息灵通,张嘴说起来还挺详细:“听说贵公司已经过选,马上到专家小组竞争性谈判了,正好另外几个都是我朋友,如果有需要,说一声就行。”

    众人笑着明褒暗讽,说他这就开始卖友求荣。

    专家小组竞争性谈判很简单,只要挤进备选名额,到时候公司挨个进小房间报价就行。

    价优者得。

    所以如果能知道别人的报价,几乎是保送。

    但宁予年似乎很不好意思没能接受别人的好意,惭愧笑笑说:“主要我……不太管事哈哈,只是挂名,实际操作全不懂,他们也不大跟我说。我连公司过选都是您刚刚告诉我,我才知道。”

    非常聪明的回答了。

    毕竟在场的都知道招标这块一直归宁虞手底下管。

    现在宁虞正值升官的档口,他们又有这么一层微妙的关系,难保有心人不会拿出来做文章。

    大家都非常懂的让宁予年放心,说倪老在他们来之前都交代过,今天这一面对外就当没见过。

    一顿饭宾客尽欢。

    散场的时候,宁予年胳膊上搭着正装外套,笔直笔直站在门口把所有人送上车。

    等到那些车从视野一消失,宁予年挺了一天的脊梁弯了,脸上的笑也垮了,刚扭身踏出一步,迎头撞见不知何出现在他身后的陶永杰。

    听他冷不丁感慨:“我儿子要是学得会你一半克制,我也不至于这么一把年纪还在外面搞钱。”

    宁予年立马重新支棱起来,忘了这还差一个:“您这才哪到哪就说自己一把年纪,贵公子性格泼辣,肯定也能吃得开。”

    “他贵个屁。”

    陶永杰掏出烟盒敲了敲给他递烟。

    宁予年顺着接下,但没往嘴里放:“我不抽。”

    陶永杰更是:“嗐烟都不抽,多好一小伙子真是。”

    他说着也不抽了,掏出手机要加他微信:“我老婆是搞珠宝设计的,说不定以后你俩能一块玩。”

    宁予年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笑说:“求之不得,我一直很喜欢詹秋颖老师的设计,还想着您不提加我,我事后也得厚着脸皮加您。”

    他虽然做了功课,但来人这么多他不可能事无巨细,把所有人祖宗十八代都查到。

    宁予年是看到这人手上拿过设计大奖的标志性婚戒才知道。

    先前在公馆正经看展品的也只有他一个。

    两人扫上微信,陶永杰握着手机,半眯着眼,伸出一根指头认认真真对着屏幕老年人手写。

    好不容易把名字备注好,宁予年以为多少还得寒暄两句。

    结果这人半句废话没有,收起手机剑眉一抬便风风火火冲他扬了下下巴:“常联系。”

    “一定。”

    宁予年目送他的背影有些乐了,真心欣赏这种豪爽。

    关于这个人,他事先查到了件趣事。

    陶永杰名下有一座山头,在他们港市隔壁一个山清水秀的温泉旅游县,上下山装了电梯和缆车,花两个亿在山脚建了一座度假山庄。

    山庄其实两年前就完工了,但一直没开业,理由是他正在跟那县里的书记闹脾气。

    以前和他关系好那个书记被调走了,新来这个书记跟他不对付。

    山庄上游有个地方想用他的温泉水,凿一口井两千万,那边不想掏,陶永杰当然不愿意白给。

    又不是搞慈善。

    于是,不开不开就不开。

    那书记本是看准了他山庄造完,一直拖着不开业没法回本,打算跟人干耗。

    结果陶永杰脾气一上来,直接把山顶刚打好地基,连成一片的联排别墅全卖了。

    两个亿,正好回本。

    旅游县的经济支柱自然是旅游。这书记要是舍得这份gdp,那他们就一直耗。

    反正他本回了,到时候只要开业就是纯盈利。

    宁予年一路翻他朋友圈,一路往包间走。

    发现这人一点有钱人的架子都没有,朋友圈也没设查看时间,不是撸串烧烤,就是喝酒烤肉,都是很烟火气的东西。

    直到他翻到一张两个男生坐在蛋糕前,亲昵揽着肩膀的合影,配字是祝儿子生日快乐。

    等在包间的倪向荣,见他回来正好问:“你之前查到陶永杰的儿子也是同性恋了?”

    宁予年一愣,下意识看回手里的照片:“……没。”

    歪打正着。

    倪向荣多的也不说了,只说:“有风声城西那边有块地打算做度假山庄,想分蛋糕的人很多。”

    意思就是让他跟人搞好关系。

    峰回路转,宁予年这才陡然明白,先前陶永杰在公馆里没人说话的时候第一个开口,根本不是帮他打圆场,而是在给倪向荣递话……

    倪向荣如果想分一杯羹,也得看他脸色。

    宁予年也是没想到自己搞男人不仅没成扣分项,还成了最大的优势。

    那些人估计真就以为陶永杰只是个小股东。

    黎淮在公寓睡完午觉,已经是下午四五点。

    屋子里门窗紧闭,光线很暗,黎淮侧躺在沙发上盯了茶几上没吃完的残羹许久,意识缓慢回笼。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起伏比较大,他瞌睡明显多了,睡得还沉。

    梦偶尔也会做,但没以前那么累,睁眼就能搁到脑后。

    这些无疑是宁予年的功劳,黎淮能很清晰地察觉自己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就会不自觉放松。

    有点像负负得正,他们之间过于多的弯弯绕绕反而把困难解构。

    成天考虑,这些东西也不会消失,那不如不考虑。

    他拿起手机,对话框里果然冒着新的泡泡。

    -“醒了给我发消息”

    黎淮于是发。

    -“消息”

    宁予年很快回个四毛“哈哈哈”的表情。

    -“我现在在城西,正好撞上晚高峰,回去估计得两个小时以后了”

    -“餐厅约的七点,你要是饿就先找东西垫一下”

    黎淮睡一觉脑子就格盘,他还以为宁予年只是说说,已经把这茬忘了。

    -“那我等下回林荫路换衣服”

    -“[okjpg]”

    宁予年的表情包依旧是龙猫四毛。

    黎淮早发现这人有一堆奇奇怪怪的表情包,弄得他慢慢也存了不少。

    -“[语音]”

    黎淮顺着点开,气泡哇啦哇啦开始播放宁予年的磁嗓。

    -“上衣穿衣帽间进门左手边,第一个衣柜里的第三件,裤子穿第三个衣柜挂起来的第十条,如果你心情还不错,可以把首饰柜第二层抽屉打开,有一块18k金嵌蓝白宝石的腕表,看你喜不喜欢。”

    黎淮已经很习惯这人什么有的没的都往脑子里装,挑了四毛表情库第一行第一个,胖嘟嘟端着饭碗点头那个“嗯嗯”回他。

    宁予年又回了个四毛八毛盖着被子的“亲”。

    黎淮随手往前翻了一下两人的聊天记录。

    发现无论他最后一句多没营养,宁予年都会习惯性以他的气泡作为结尾。

    这人除了长得跟宁虞像,不知道是不是儿童时期跟宁虞在同在一个屋檐下待过的关系。

    这两人一样重礼节也是他早就发现的。

    他忽然想起宁予年昨天在回程的轮渡上问他的话:“你说黎堂写《少年黎淮》给你看,会不会只是想推你一把,让你不得不跳出自身风格类型的限制?”

    黎淮:“我也想过。”

    并且完全有这个可能。

    就是太疯了。

    黎淮对自己创作天赋的情感一直很复杂。

    他首先庆幸这个天赋是他唯一能在黎堂手里,为自己争取喘息机会的工具。

    但转念又想,如果他从最开始就是个榆木疙瘩,不给黎堂一点希望,那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会这样。

    然后宁予年撑着轮渡的栏杆,说了一句在他心里一直模模糊糊,却始终没窥清具体的话:“黎堂的一生只有创作,但创作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部分。”

    也许是他当时的错愕过于明显。

    宁予年很快补充:“当然只是在我看来是这样,嗯……我也希望是这样,除了故事你其实还有很多。”

    不是非要标榜自己为创作献出了人生,才能写出厉害的东西、高人一等。

    黎淮:“……不用廉价的自我感动束缚自己。”

    不向自己献媚。

    宁予年笑了:“没错。”

    黎淮:“世上总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快乐。”

    宁予年嘴角笑容更大:“没错的。”

    然后他终于也笑着低下头,和宁予年一起:“《爱玛》。”

    从这段对话以后,黎淮好像就有点明白了宁予年的人设。

    出乎预料简单的内核,人人都能懂的道理,但真的能真正做到的少之又少。

    很厉害,和他的一切表征也都符合。

    这让黎淮心里舒服了不少。

    七点到餐厅,现在时间还很早。

    黎淮赖在沙发上躺了许久,磨磨蹭蹭进浴室打算洗头洗澡。

    他把衣服都脱下来,不小心瞟到了镜子里的人,黑软的头发已经长得有些往下耷拉,该剪了。

    但宁予年后来也转达了钟亦对他头发的想法。

    黎淮从来没想过要染发,或者留长头发,但他现在忽然觉得可能也还不错。

    黎淮洗澡时,一直在看周身容纳自己的浴室。

    的的确确是非常朴素的一间公寓,没有任何修饰。

    宁予年说这房子是他跟他朋友三个人买的。

    三个人里只有他是港市人,另外两个是华裔,被他忽悠过来之前根本没到过中国。

    睡在公寓上面北面那床的,旅游时看中尼泊尔当地一个姑娘,现在改当人民教师,留在尼泊尔教画画了。

    睡上面南边那床的他见过。

    就是上次借凤冠给剧组的眯眯眼,每天忙着满世界花钱,没事不联系,联系就是等着救命。

    黎淮问那三个人三张床不就够了,怎么还专门在客厅搞了个隔间。

    宁予年说隔间是加班用的,谁不想干活就丢进去关禁闭,干完才准出来。

    还说他们借走那个做了四年的凤冠,就是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小隔间没日没夜做出来的。

    这些内容都被黎淮当做素材,胡乱记录在他的手机备忘录里。

    当时宁予年侧身盘腿,和他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最近剧本有这方面的打算吗?之前你还找我记了好多艺术品的东西。”

    黎淮:“等有打算才知道记,那干脆别写了。”

    只要是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他都记。

    所以他的备忘录常年“鱼龙混杂”,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堆在一起。

    黎淮洗完出去,终于治好自己的拖延症,开始慢吞吞分门别类地整理。

    差不多六点二十的时候,宁予年给他发消息,提醒他可以出门回洋房换衣服了。

    说他那边比想象快,可能再一刻钟就能到。

    黎淮对宁予年的细致程度,真的极其满意。

    他觉得以后他们只要不闹到,两个人见面会出人命的状况,宁予年这个助理的合约期,应该就会被他无限往后延。

    前提是宁予年愿意的话。

    两人各自赶往各自的目的地,互相在微信汇报路程进度。

    看起来很寻常的一件事,但这其实也是黎淮第一次体验实时跟人交换彼此的状态。

    车窗外飞速划过的景致,让黎淮握着手机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一点。

    宁予年说他到了,出租正好停在洋房门口。

    黎淮的手刚要挨上门把,门里“他那不愿回林荫路的理由”已经帮他打开。

    但黎淮看到宁虞的第一反应,不是交代自己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这么久没回来。

    而是问:“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