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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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细白修长的手,比冬天的冬青叶还要浓烈的绿。

    苗培珍脸上已经开始浮出震惊。

    他其实从黎淮进门,就注意到了黎淮手上这枚戒指。

    是祖母绿不错,款式和双子星很像也不错,但他以为只是普通的模仿。

    张元想也没想就要把黎淮取下的戒指接过来。

    苗培珍条件反射伸手,“啪”一声脆响打在他手背上。

    张元直接呆了。

    苗培珍明显也被自己吓到了一秒,很快不好意思缓过来:“……戴手套。”

    张元赶紧:“哦哦。”

    苗培珍动作麻利在桌面垫上绒布,从包里拿出白手套和放大镜。

    张元有样学样,也戴上手套。

    在他们观察宝石的时间里,宁予年也一直在观察他们。

    很明显两人的关系并不近,估计只是为了查案临时凑到一起。

    至于具体多临时才会拍一下手就尴尬成这样,还有待宁予年考察。

    黎淮端着茶杯,视线从两人身上一扫过去,和身旁人对视。

    宁予年只是乖巧眨了下眼,黎淮心里就有数了。

    苗培珍看完宝石,首先给宁予年道了歉。

    说他们听说他接任了倪向荣的企业,以为他已经打算淡圈不再关注这块,他们不希望无关人员知情,之前才会闪烁其词试探。

    “所以……这真的是第二枚双子星吗?”

    苗培珍望向宁予年的眼里仍然带着难以置信,但其实他心里坚定的“信仰”已经开始动摇。

    摆在他眼前这枚祖母绿,跟双子星的相似度从颜色、净度、大小、切工全都完美吻合。

    结果宁予年顶着他热切的目光,坦然耸了下肩:“当然是假的。”

    张元、苗培珍:“?”

    宁予年:“不过也可以是真的。”

    张元、苗培珍:“……?”

    两人一时都被他搞蒙了。

    只有黎淮还端着茶杯,老神在在。

    他是不懂玉石珠宝,但他懂宁予年。

    苗培珍下意识又朝张元手里的东西望,企图搞明白宁予年现在究竟什么意思。

    张元反而放下宝石不看了,转而盯人:“你是想放假消息出去,引那个小偷现身?”

    宁予年眉眼弯弯地,一脸盛赞也不说话,只是笑,像是恭维警察不愧是就是警察,想到的计谋都更高明些。

    苗培珍还没从“是”跟“不是”双子星里绕过来:“……什么假消息,什么意思?”

    张元微微蹙眉:“意思就是这枚祖母绿的确不是双子星,但只要放出去烟||雾||弹,说双子星其实有一对,另一枚也保存在博物馆里,小偷只要不想自己手里的费劲偷走的东西贬值,肯定会想办法再偷一次。”

    相当大胆的想法。

    苗培珍光是听都觉得荒谬:“突然冒出来第二枚,会信吗?”

    宁予年一脸无辜把茶杯放回桌上:“您刚刚不就信了,说明行得通。”

    苗培珍语塞。

    张元则是彻彻底底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

    宁予年补充:“这枚甚至都不是哥伦比亚木佐矿口产的。”

    在过去二十年,哥伦比亚祖母绿产量下降,赞比亚、巴西等地的新矿床资源又陆续被发现。

    国际市场中,赞比亚逐渐成为祖母绿重要的后起之秀。

    几秒对视,苗培珍脸上的神情终于松动:“……等我几分钟,我得请示一下。”

    宁予年示意他自便。

    苗培珍当场掏出手机给领导发消息,张元忍不住又拿那小小的宝石研究起来。

    宁予年明明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一个,却是最老练、说鬼话最不眨眼的。

    稳稳靠在椅背,告诉他们想拍照也没关系。

    “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宁予年的注意力已经从访客转移到黎淮身上,抬手在他略略长长的发尾摸了摸。

    这件事他早先在床上就发现了,只是那时明显有其他更吸引他的东西,一直没找着机会说。

    黎淮撑脑袋看他:“留长呢?”

    “钟亦说的那样?”

    “嗯。”

    “那也行,都很好看。”

    宁予年望着他笑了,两个浅棕的玻璃球里澄澈依旧,从始至终都若无其事的,好像刚刚耍了人、出了主意的不是他。

    其实黎淮仔细想想,这样的时刻有很多。

    只是宁予年应对起来过于游刃有余,总让人忽略这些问题的分量。

    比如今天他们就好像只是见了两位新朋友,随口闲谈聊了两句。

    新的剧情点差不多落幕,黎淮张嘴打了个哈欠。

    宁予年胳膊搭在他椅背上,让他先上去洗漱:“我等下就来。”

    黎淮从座位起身,只简单同对面两人眼神交汇了一下,一句多的也没说。

    张元是直到看着他的背影到门口才想起来开口,举起手里的东西:“你的戒指。”

    宁予年本来想说放在这就先放着,他等下帮忙带上去。

    结果黎淮竟然短促一声“噢”主动折返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接过重新戴上戒指的动作也很随意。

    但宁予年就是一下高兴了,特别高兴,情不自禁便在从他身边经过的黎淮手上牵了一下。

    黎淮给了他一个“你是小学生吗”的眼神,但等再背过身,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苗培珍还在紧锣密鼓地跟领导艰难请示着。

    张元在旁边看他们这样正大光明也没说什么,只是抱着胳膊。

    抱累了就说他出去抽根烟,让苗培珍不急,慢慢沟通。

    张元站到会客厅的木门外,掏出烟点上,眼前有钱人的花园混合在夜色和他嘴里吐出的白雾里。

    果不其然,没一会他背后的伸缩木门便轻轻“轰隆”响起,然后“轰隆轰隆”又合上。

    他随手给同样出来的宁予年递了根烟。

    宁予年摆手说不抽,直接没接。

    张元又自己收起来,仔仔细细塞回烟盒。

    “你不是文保分局的。”

    宁予年和他一起望着外面静谧的园圃藤架:“经侦的?”

    张元似乎也没想着能瞒他,只是问:“怎么发现的?”

    宁予年笑了下:“你跟苗培珍根本不熟,搞不好今天||行动才第一次见。你对我和我爱人的兴趣,也明显大过珠宝,看起珠宝毫无章法。最关键你文保分局的证件虽然是真的,但未免也太新了,你还有另外一张使用时间更久、磨损程度更真的。”

    宁予年说着便抬手亮出一张印着张元更青|涩照片的工作证。

    上面赫然写着经济侦查大队队长的头衔。

    张元看到他手的东西先是愣了一下,摸着自己口袋连什么时候被偷走的都不知道,很快咬着烟笑了:“宁总还有这一手。”

    宁予年毫不遮掩把证件还给他,说亮话:“明明看过我档案,早就知道。”

    毕竟国外赌场、酒吧给小费大方,他早年为了混到口饭,没少托它们的福。

    张元确实看过,不仅看过,还没少仔细钻研。

    他垂眸嘬了一口手里的烟,没头没尾说:“你很聪明。”

    总是踩在红线附近晃荡。

    宁予年笑笑不以为意:“顶多叫长大了,聪明谈不上。”

    就好比以前做小孩的时候想吃糖,没人告诉他想吃,得先有能力买,不能抢。

    但现在他知道了。

    张元从第一眼看到宁予年的眼睛就知道。

    仁义道德不在这个人心里,他只是随着阅历的增长,悉知了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

    然后为了更好的活着,舍弃了一些东西,藏起来了一些东西。

    “你们两个这个组合也挺有意思的,预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张元指他和黎淮。

    宁予年索性卖乖,辛苦人民警察护老百姓周全。

    张元顿了几秒看他:“你现在是在拉拢我?”

    宁予年一如既往擅长服软:“曾经被丢掉的养子又被重新捡回来当替罪羊,怎么看都是求救,怎么能叫拉拢。”

    张元当时定定看了一会眼前这个年轻人:“你确实是永远有办法活得很好的那一类人。”

    宁予年欣然接受夸奖,好像这一个成功也来得简单轻松:“荣格说,潜意识正在操纵你的人生,你却称之为命运。”

    倪向荣肯定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会主动跟警察暗度陈仓。

    摇身一变,从待宰羔羊成了要他命的冷刀。

    联合办案,钓鱼执法。

    黎淮上楼第一件事,首先给邓臣历报了“平安”。

    -“没事,文物局的,找宁予年办私事”

    邓臣历收到消息的时候,刚从王沧车上下来回到剧组,红痕在他上衣领口若隐若现露出。

    -“文物局不算警察吧”

    -“是不算”

    -“他们来了两个人,另一个说自己是文保分局的,但看着不像”

    -“可能是经侦,宁予年应该搞得定,不用担心”

    黎淮发完就把手机在床边放下了,门也不关开始脱衣服。

    管家说宁虞今晚出差,不回来,于是两间房间现在房门大敞,被月光一次性点亮。

    邓臣历那头一得到肯定的答复,就把消息转告给了王沧。

    但王沧一句字没说,只是回了他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浑身赤||裸,还保持着屈膝踩在后排车窗的姿势,躺在他们刚刚弄得一塌糊涂的车垫上,抽着烟给自己打||手||枪。

    邓臣历眉心一跳,看的旁边同样被召唤回组的肖相当稀奇,问他:“你是不是最近谈恋爱了?怎么总是捧着手机心不在焉。”

    邓臣历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发完一句“不要在车里抽烟”才看肖:“一直在谈。”

    肖愣住了:“你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

    邓臣历再次收到黎淮的消息。

    -“帮我再拖肖一段时间”

    他本来想回“好”,但下一秒剧组另一头导演就叫肖了。

    估计又是导演哪里拍着拍着觉得不大对,想临时改改,无从下手。

    他们这导演也是新人,还是个强迫症有点严重的新人。

    本来他们其他方面的种种限制和不足,应该牵制磨平,结果肖办事过于靠谱,反而给了他们导演强迫症进一步发酵的土壤和空间。

    以至于这样喊人救场的状况,在他们组里经常发生。

    肖骂骂咧咧赶去,没走两步又退回来,把手机扔给他让他给谁谁谁打电话,交代他们昨天晚上新商量出来的东西。

    邓臣历照办了。

    但他自己用的是苹果,不太会用肖的安卓,一整块屏幕捏在手里总是误触,触着触着就不小心点到了肖的搜索引擎。

    他本来打算退出去,但搜索界面显示的内容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满满一屏全是:孩子有心事不肯告诉家长应该怎么办……

    邓臣历把自己输入框里的“好”删了,改成把搜索界面拍照发给黎淮。

    -“我最多再拖两个礼拜”

    关于他最近在剧组心不在焉,屡屡犯错这件事,其实是黎淮早跟他串通好的。

    区别只是之前他不知道黎淮这么干的理由,现在变成同伙,知道了。

    黎淮看着界面上肖搜的蠢问题,哭笑不得,干脆气也消了。

    两个礼拜足够了,毕竟那时候小洵就回来了——有新的人接手继续制裁肖。

    黎淮进浴室淋浴前,又朝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眼,胸口、肩头都还堆叠着宁予年浮夸的杰作。

    他默默把指间雍容的戒指摘到了首饰盒里。

    虽然戒指一般洗澡都得摘,但在此之前,他戴莫比乌斯是一直懒得多这一道工序的,泡沫水沾了就沾了。

    等黎淮洗完出来,毛巾搭在脑袋上,房间里的灯开了,床上也多了套他从没见过的墨绿色衣服,齐整叠放着。

    黎淮过去随手摸了一下,非常舒服的绸缎面料,像睡衣。

    他下意识以为是宁予年送完客人回来了,低头坐回书桌便喊人过来帮他擦头发。

    他不想再举胳膊了。

    这两天做了这么多,尽管他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多少还是有点腰酸背疼。

    估计明天早上起来更疼。

    房间里拖鞋落地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那双指节分明的手果然落到他脑袋上,擦揉着头发按摩的力道舒适自然,黎淮一双眼昏昏沉沉就合上了,闭目养神。

    就是他忽然觉得脖子上有什么痒痒的,想揉揉后颈,却在抬手的无意间碰到了身后人覆在他头顶毛巾上的手。

    刺骨的冷。

    “你手怎么这么冰?”

    黎淮下意识皱眉把身后人的手握进掌中,贴到了唇边、脸侧。

    手的主人果然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分出指尖拨了一下:“谁送的?”

    黎淮还有点没从淋浴按摩的放松里醒过来:“不是你自己说绿色适合我,衣服也配套送了绿的。”

    男人垂眸看着身前两颊微红,亲昵捧住他手的人:“绿色是适合你,但我还没来得及说。”

    他肩头的银发又落下几簇扫进黎淮脖颈里。

    黎淮更痒了,正要说话,便睁眼看着宁予年忽然在门口出现。

    黎淮瞬间清醒了。

    如果宁予年才刚上来到门口,那现在被他握着手的人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