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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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两人僵持下来,邓臣历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他没有正面迎敌:“……我以为你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怀了孕结婚怎么办?”

    朱桦也没瞒他关于倪向荣、宁虞的事。

    “怀了孕也能结婚。”

    朱桦看着邓臣历一步两步,规规矩矩近到身边才收回视线,两人并排在床边坐着:“孩子的爸爸是谁不重要,我就是喜欢孩子,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邓臣历想说王沧不就是,但他忍住了。

    大概全世界的小孩放在朱桦面前,她都能一口说出喜欢,唯独除了王沧。

    王沧是朱桦亲生的无疑,但王沧今年二十九,朱桦今年四十五。

    也就是王沧出生的时候,朱桦才刚满十六。

    一个“计划”之外,完全不受期待的孩子。

    朱桦甚至不知道谁是孩子的爸爸,是迷女干的产物。

    在她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孩子已经两个月,按她的想法,胎儿是一定要打的。

    但她老家沿海,家境优渥,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在基督教里,堕胎就是杀人,一旦形成受精卵就意味着有了意识、有了生命。

    所以哪怕当时朱桦只有十六,她爸妈也坚持把她关在家里直到孩子落地,觉得反正不是养不起。

    让朱桦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就丢给他们两个养,然后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就好。

    朱桦出身基督家庭,但并不信基督。

    她听到她爸妈如此轻描淡写带过她怀胎的十月,只觉得荒谬。

    出于仁义道德,她让王沧衣食无忧。

    但每次只要低头一看见自己肚子上的妊娠纹,朱桦就怎么都对王沧喜欢不起来。

    她在真正结婚以前一直没祛妊娠纹,也是想警醒自己:同样的错不要犯第二次。

    朱桦是结过一次婚的,但还是为利益。

    双方目的一达成,婚自然也就离了——她不信任男人。

    所以在她的认知里,王沧是她爸妈的孩子,是基督耶稣的孩子,或者随便谁的孩子。

    但总之不是她的。

    毕竟就连王沧的姓氏都没随她,只是随了她妈妈。

    “四十五岁生孩子很危险了。”

    邓臣历没有过多评价,只是非常中肯给出建议。

    “再不要更没机会了。”朱桦垂着头又重复一遍,“我就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邓臣历看着女人纤弱无骨的手,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看朱桦也在看,展开五指似怨似叹:“我给你买的戒指你从来不戴。”

    邓臣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很多事他是无所谓,但他对王沧不会无底线纵容,对朱桦更不会。

    虽然他是戏文、金融双学位,可其实他只拿写剧本当兴趣,也并不希望兴趣变成谋求生计的职业。

    所以他对待两个专业非常公正,甚至在金融方面投入的时间远远超过戏文。

    邓臣历能在校庆上跟朱桦有接触,最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恐怖的绩点——不管多难的课都几乎能拿满分。

    从大一进校就是,一直到大四。

    他大三去美国做了交换,大四直接跳过国内cpa(注册会计师),打算先把全球范围认可的cfa(特许经融分析师)资格证书揣进口袋。

    他从那时候就打算出国发展,后来研究生直接全奖被瑞典最top的私立精英学校录了。

    虽然那学校在中国没什么名气,但在外面的地位就是国内的清北,去哪应聘都是一路绿灯。

    cfa也就是研究生在读的时候拿下的。

    他原本在国外实习,做投资分析,研究一级市场。

    是碰上第一年的寒假家里有老人喜丧,纷纷喊他回家,他才在趁着几个月的空挡在国内又找了一份证券分析师的实习,研究二级市场。

    “事故”也就是这个时候出的。

    证券法第七十三条规定,禁止证券交易内幕信息的知情人和非法获取内幕信息的人利用内幕信息从事证券交易活动。

    也就是按行规,从业人员自己不得参与炒股,想炒,就只能放弃证券分析的岗位。

    邓臣历一直严格遵守这等等一系列的规定,所以被人举报出来那天,他一点没怕调查,需要他提供什么都配合。

    结果他名下一个账户,确确实实在他任职期间进行了买卖,甚至短短一个月,收益率全在百分之三十以上。

    “铁证”如山,邓臣历当时作为一个还没出社会的学生直接蒙了,对自己根本没干过的事束手无策。

    弯弯绕绕之下,是朱桦作为校友前辈想办法帮他澄清的。

    澄清的过程并不容易。越进行往后,邓臣历心里的负担越重,越明白这个人情他还不起。

    所以当朱桦向他提出包养关系的时候,他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但说是包养,其实朱桦对他就像对爱人。

    千依百顺,从不拿金主的身份压他,更不介意他继续在国外读书、工作。

    只是他自己忽然不想了。

    所以邓臣历现在读的戏文研究生,其实比同届晚了一年。

    是他退了瑞典那边,回国现场准备,现场重新考的。

    “你是不是一直在找一个节点结束我们两个的关系。”

    朱桦温婉的嗓音清醒又哀伤:“就从来没想过跟我结婚吗?”

    邓臣历乍一听见“结婚”确实吃了一惊:“你不是要跟宁虞……”

    “生意而已。只要你愿意,我完全可以放下那边跟你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朱桦字字句句,连每半句中间的停顿都在佐证自己的认真,她从很久之前就不再觉得男人靠得住:“只有你不一样臣历。”

    邓臣历还没来得及张嘴,朱桦的手机果然响了。

    他几乎能断定这通电话是王沧打来的。

    但朱桦并不接,甚至不拿起来看,只是茫然问他:“我对你难道不好吗……”

    王沧强忍心中的不适,边打电话,边听邓臣历在那头沉默良久回答:“你对我很好。”

    但女人问:“那为什么连你也这样对我?每次到这种时候,我的手机都会响。”

    王沧猛地一顿,耳边的手机正好无人接听挂断,然后他听见一阵衣物窸窣的摩擦后,监控设备也断了。

    等他再打电话过去,朱桦和邓臣历的手机已经全部关机。

    王沧几乎瞬间坐不住,抄起钥匙就从自己家出来。

    他对朱桦的情感很简单,就是不屑和鄙视。

    他不否认朱桦的遭遇可怜,但既然不想认他这个儿子,那就是花钱雇凶也该在生下来以后找机会把他弄死,而不是让他这样扭曲地长大。

    长成现在这副心性性格。

    何况当初还是他跟邓臣历有渊源在前。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对邓臣历是喜欢,才被朱桦生生横插了一脚。

    他是不怕朱桦的,也从没做过任何留下把柄的事,忍到今天,都是因为邓臣历而已。

    邓臣历总说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温和地结束。

    只是现在明显没法温和了。

    王沧几乎开车一到地方就开始直接往里闯,从朱桦提到想怀孩子,他就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后面居然还提结婚。

    王沧一路从大门到卧室畅通无阻,但当他歘一下推开房间门,里面的景象却并不如他所想。

    朱桦已经走了,只有邓臣历一个人还保持着来的姿势坐在床边上,衣衫完好,朱桦连一根汗毛都没拿他怎么样。

    王沧反而酸了:“她还真是知道疼你。”

    邓臣历对他赶来并不意外,他拿起手里被弄坏的针孔摄像头刚要说话,就被王沧抬手一把推到床上。

    王沧居高临下,毫不犹豫扯开领带垮坐上去:“我们是不是还没在这张床上做过?”

    邓臣历还想说点什么,却见王沧阴鸷的眼睛已经红了:“她不要你戴套,那你以后懆我也不准戴,懆到我怀孕为止。”

    邓臣历喉结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咽下嗓子眼里的话:“……好。”

    一号别墅里,春棠到宁予年卧室敲门的时候,黎淮已经睡得很熟。

    宁予年还靠坐在床头开视频会,上半身出境的部分整整齐齐,腰身却被黎淮牢牢箍在怀里。

    被人看到黎淮这样依赖他,宁予年心里还觉得挺爽,开了静音扭头问:“怎么了?”

    春棠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压嗓:“马上开饭了,别让他睡太久,越睡越困,又没胃口吃饭。”

    宁予年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下午五点:“行,等下我喊他起来洗把脸。”

    银发皑皑的人点了下头就带上门离开了,丝毫没有留念。

    宁予年果然不管看到春棠多少次都觉得神奇,就没见过这么喜欢人的。

    还有肖。

    这么多年以来,很难说黎淮到底走出黎堂的阴影没有。

    因为目前从始至终留在黎淮身边的,竟然都是黎堂当初挑挑拣拣看中的两个。

    或许黎堂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人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想方设法对黎淮好,帮黎淮走出他的阴影。

    这是一场有白脸、有红脸的实验。

    一切先决条件都是黎堂自己一手准备的。

    绝对控制,让人不敢深想,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无人途经的风雪山庄里。

    关门,自己一个人。

    开门,则是黑洞般吞噬天地的极夜和雪地,根本望不穿。

    晚餐的时间,黎淮起来归起来了,精神也比中午宁予年回来的时候好,但他一顿饭依旧吃得心不在焉,一筷子米放进嘴里恨不得嚼五六十下才想起来往下咽。

    其实宁予年在黎淮睡着以后想了很久,有一个疑惑始终盘旋在他的心头:

    以黎淮的性格,如果真的什么也没干,怎么可能被一个梦吓得这么厉害……

    黎淮果不其然是他们中第一个放下碗筷的,也没有陪客的想法和习惯,留下一句“我吃饱了,你们慢吃”就要起身离开。

    所有人都望着他。

    春棠正想放下碗筷跟上去,就被宁予年抢在了前头。

    宫范闻趁着大家都关心黎淮,悄么声也想跟着放下碗筷。

    结果春煜的视线在他碗底沾上桌面以前便扫过来,说:“你太瘦了。”

    宫范闻:“……”

    他心想黎淮不比他这个大猛1瘦多了!黎淮还有吃饭自由呢!

    当然他就是随便在心里想想,手上还是乖乖把饭碗捧了回来。

    春煜的人不说就在大门口守着,那也绝对把整个北郊围得密不透风。

    他只要从一号别墅出去,铁定死路一条。

    所以宫范闻给自己想了三个新辙:一是一定要顺着老虎摸;二是时刻找好大树庇护,不能让自己落单;三是晚上睡觉拼死也要守住门、窗!

    黎淮一回房间就想再次往床上躺。

    宁予年把他拽住:“至少站几分钟消消食。”

    房间一共就那么大,能让两人一前一后站着活动活动的,只有书桌和床中间那点空地。

    黎淮就合着眼往后仰靠在宁予年身上,被宁予年火热的大掌隔着衣服,一下下顺时针揉着肚子,带着一左一右地摇。

    像是睡躺在海底一只巨大无比的柔软海葵上,浑身被包裹着,舒服得眼皮发烫。

    “你打算给肖说今天的事吗?”

    黎淮透过海水,问背后承载着自己的海葵。

    海葵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这取决于写故事对他的影响到底大不大。

    “你觉得大,我就报,你觉得不大,我就不报。”

    宁予年下巴抵在他肩上,循循善诱,把问题抛还给他:“你觉得今天的事我需要报吗?”

    黎淮并不说话。

    宁予年顿了一下:“那换个问法,人是不是你杀的?”

    自从那天第一次跟张元见面过了没多久,张元就主动找他重提了旧事,详细叙述了黎堂当年案发的情况。

    警方关于杀人凶手是谁,始终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只有窦莲自首的一面之词不得不被当成了口供。

    所以舆论里那些猜测黎淮教唆杀人的罪名,其实完全可能成立。

    但宁予年想的是,一个人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可能对外没法证明,但那个人自己心里肯定再清楚不过,遑论还是杀人这种大事。

    所以在他以为来看,这个问题很容易答。

    他希望摆出给到黎淮的,不是信任。

    信任只是某一个人单方面的虚妄和臆想。

    他希望给出的姿态是接受。

    于是黎淮听见他的海葵继续在耳边低柔地说:“就算是也没关系,我都可以。”

    黎淮是真心实意相信宁予年确实都可以。

    但他睁眼接下来给出的答案,明显超出了宁予年的预计,因为他说:“我不知道。”

    宁予年当时就愣了,这怎么可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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