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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 105 章

    宫范闻雕过很多东西,大到时代广场的巨型塑像,小到米粒、铅笔芯,但唯独在奶油上是头一回。

    宁予年今天出门早,都没来得及仔细观摩就去接陶永杰了。

    眼下蛋糕被佣人们拆开礼盒包装一看,宁予年对着上面的纹样直接乐了:“你这是在搞细木镶嵌吗,够舍得下功夫啊。”

    细木镶嵌这种工艺最早在古埃及、古希腊时期出现,但一直到中世纪17、18世纪才复兴达到巅峰,备受法国宫廷推崇。

    当时的欧洲,只有宫廷顶级家具才能用上这种工艺,因此细木镶嵌也被称为“皇家的装饰工艺”。

    不需要任何文字赘述,仅通过年代、风格、国家和工坊就能追溯出曾经拥有过它的家族。

    宫范闻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奶油在太阳底下晶晶亮的,像是上了一层通透的亮油,但底下的纹理又全在。

    宁予年饶有兴致围着那三层方圆转了一圈,立刻认出来:“样式取的仙鹤屏风,设计工艺用的是之前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那个国际象棋棋盘上的工艺啊。”

    棋盘是老头带他们一起看的,牙雕染绿,这个蛋糕则套了中国风的壳,黑底白鹤彩团花。

    但蛋糕上的鹤花并不密集,宫范闻嫌只做图案没有质感,只能算半瓢水工艺,所以背景也没放过。

    暗纹仿制了14世纪意大利工匠从西班牙学习来的印刷羊皮纸衬垫和交错星纹,边沿铰链15世纪意大利出产的肖像勋章也一并搬来,悄悄嵌在蛋糕角落里。

    不过勋章上的肖像换成了黎淮,宁予年一看笔触就知道是春棠画的。

    宫范闻平时也挺没正形一个人,但说起专业领域,立马谦逊了:“我也想工艺跟中国风配套,但手艺不到家。”

    这也是当初宫范闻能被宁予年忽悠到中国,最重要的原因。

    他常年泡在欧美,拿手的都是洋货,日韩倒是也有涉猎,但独独对中国完全空白,根本学不到,也学不正宗。

    酒开好了,礼物另外放在旁边,所有人都端着酒杯围到蛋糕跟前。

    严管家大白天也还是给准备了蜡烛。

    黎淮第一次被这样簇拥在中间,只能请求大家别给他唱歌,他实在受不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谁动手拉了礼花炮,两簇彩带在众人背后交错散向天空,“砰砰”两声把黎淮吓了一跳。

    等他扭身想看发生了什么,柳绿花红的彩带已经零星落到他头发上。

    宁予年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捧玫瑰递到他跟前:“你上次不是说我从来没给你送过花,趁着过生日一起补上。”

    玫瑰是最寻常的红玫瑰,但并不像别人喜欢弄的阵仗那么大。

    花束里总共就包了十一枝,但旁边做配的花草很漂亮,一只手就能握住,小巧精致。

    宁予年递着花,一并掏出了之前还没打开的戒指盒。

    黎淮眼疾手快,花也顾不上接了,首先拽到宁予年胳膊上:“你别跪。”

    黎淮自己一个人待惯了,宁虞也不是喜欢张扬搞浪漫的性格。

    他总觉得这种仪式感的东西应该是私密的,人一多就会奇怪。

    但宁予年无辜眨了两下眼:“不跪,只是个装饰品而已,没什么特殊含义。不值钱,随便戴。”

    然后他把戒指盒打开,众人狠狠见识了一把什么叫《不值钱》。

    绒垫里的戒指尽管造型朴素,只是白钻围着鸽子血太阳花一样,一瓣瓣向四周舒展开,但这中间的红宝石分量未免太足。

    至少有八到九克拉。

    红宝石在《圣经》里被提到四次,是彩色宝石里最富历史意义、也是价格最昂贵的,在古代梵语里翻译过来是“宝石之王”。

    只要颜色略有差异,就会引起巨大的价格浮动,连连打破世界各大拍卖行的成交记录。

    而宁予年送的这颗,品质在阳光下肉眼可见无杂质,散着柔和炙热的红色荧光。

    如果上拍卖行,少说也得在各大珠宝专栏占上一个版面,不知道又是从哪悄么声搞来的。

    宫范闻当时就跟黎淮开玩笑:“以后宁予年要是惹你不高兴,你也不用动他,直接把这颗红宝石碎了,保准他跪下来哭三天三夜嗝都不带打一个。”

    宁予年翘着唇也不问什么愿不愿意,兀自把戒指套到黎淮无名指上附和:“万一碎不动,就打电话宫范闻,让他帮你碎。”

    众人瞬间失笑出声,只有陈密站在人群偏外围的地方没怎么吭声。

    他私心里觉得这种硕大的宝石钻戒也不是给谁,谁都能戴得出去的。

    比如黎淮很瘦不显富态,但他脊梁骨只要戳在那,谁看都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气质摆在那,戴上戒指也只是锦上添花,不会喧宾夺主。

    他就不行。

    多半看起来要么像是找人借的,要么干脆怀疑戒指是假的,塑料玻璃磨的。

    黎淮站在蛋糕正前面对自己手上的戒指端详了几秒:“我是可以许愿了吗?”

    大家自然说是。

    黎淮拿着花,浅吸了一小口气沉进胸口,环顾大家说:“其实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重新开始写故事。”

    这些年他一直在看、一直在改,技法越来越娴熟,心中创作的却没有消减半分。

    而现在碰到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那种想要把大家记录下来的冲动,几乎已经喷薄到嗓子眼。

    黎淮深知记性是靠不住的。再刻骨的事也会丢失饱和度,丢失细节,情绪、氛围,甚至真相都会随之改变。

    之前能忍住不动笔,可能真的只是还不够想。

    “虽然不是纪实传记,也基本不会出现对应的人物事件,但大家算是我的灵感启发点,还是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这件事黎淮没有提前跟任何人商量过,包括宁予年。

    因为他连真正做下决定,其实也就只在吸气打算说出口的上一秒,随时可能反悔。

    钟亦了然:“这就是你答应把授权给我的前提?”

    黎淮点头:“我看我自己的故事看了太久,你可以让华安或者臣历采访我,任何问题,我都会实话实说。但我现在突然看到了别人的故事,也想过过别人的人生。”

    人为什么需要读书。

    因为人生苦短,我们能体会到的只有我们自己这一辈子,其中看到的、听到的、感悟到的都太有限,所以需要读书。

    需要睁开眼看看别人的人生。

    黎淮:“我已经不想再写我自己的故事了,所以你的礼物我只会作为顾问和观众。”

    宁予年第一个回应:“我没问题。”

    第二个是钟亦:“我当然更没问题,求之不得。”

    然后一圈人面面相觑,忽然开始击鼓传花,直到转到陈密。

    陈密嗓音压得极低:“我……也需要表态吗?”

    他不确定这种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得跟着自作多情。

    黎淮笑了:“等我什么时候动笔,第一个找你,你可以提前梳理一下你的小秘密。”

    陈密顶着这么多人的视线,难得闹了个大脸红,讲话支支吾吾:“我能有什么秘密……”

    但陈密的下一个是肖,肖才是最难搞的。

    宁予年现在开场白式的澄清几乎已经成惯例:“这个我事先真不知道。”

    肖还没开口说话,边上的肖洵已经抢先:“都说是生日愿望了当然没问题,但是写完要第一个给我爸看,对吧?”

    肖:“?”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应当,就自动略过肖本人的意见直接往后了。

    钟亦末了还用一种“你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的口吻问:“就这么简单的前提吗?”

    黎淮还是点头:“就这么简单。”

    钟亦反手便摸出第三个礼花炮,“砰”地打到天上,旁边宫范闻、王沧把香槟捏在手里等半天了,也跟着扬臂打开。

    注满气泡的酒水飞快冲到半空,要不是宁予年搂着人躲得快,黎淮大概转眼就有机会把春棠的新衣服换给大家看。

    “成交!”

    张行止手里的相机按下快门定格。

    他其实从今天来的时候手腕上就缠着相机,一直无声无息肩负着现场拍摄记录的工作。

    严管家也没跟他客气,时不时就会找到人检查检查成品夸赞一番,势要把好不容易迎来“大场合”的瘾过足。

    不过切蛋糕这种活,黎淮从来不做,哪怕当寿星也由宁予年代劳,手里餐盘都没要,直接就着宁予年的尝了两口。

    实在是不爱吃。

    黎淮跟烫了舌头的猫一样,刚想从宁予年的酒杯里偷两口酒漱口,陶永杰就过来叫了。

    说是他儿子一听说自己今天错过了谁,立马拨来了视频电话。

    今天生日现场收到礼物的,不止黎淮一个。

    陶永杰给黎淮生日到场的所有人都准备了酒水当做礼物,但不是单单哪几瓶,而是整个君品酒庄——只要过去报他的名字,酒庄内一切消费全免。

    大家都夸大手笔,陶永杰受用得不得了,就差没拿喇叭广播这个酒庄的贺礼,是他那个还算有点用的儿子搞来的。

    视频里的男孩下巴尖尖,一双星眸神采飞扬,估计刚从大学毕业没两年,通过镜头一看清黎淮的长相,直接捂上额头,瘫到了另一个没露脸出境的人身上。

    如果不是他现在的确在外地有行程,他肯定立马买飞机票回港市找人。

    陶永杰虽然没说什么,但能帮自己儿子成功追星一回,嘚瑟几乎写在脸上。

    几人三两句便约好了君品在法国那个三公顷的新酒庄之旅,给孩子乐得在视频对面直蹦,怪可爱的。

    钟亦之前已经从春棠嘴里得知,春棠还从来没帮除黎淮、春煜以外的人做过衣服。

    主要春棠看着也不容易说话,钟亦已经差不多料到自己的结局。

    但他还是馋。

    还是忍不住主动缠着人问了他有没有机会沾一回黎淮的光。

    结果春棠给出的答案让他很意外:“如果张行止帮我拍照就可以。”

    钟亦一时受宠若惊,招着手就把张行止喊来了,拍着人打包票:“想拍什么,随便用,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都可以改。”

    春棠从第一次知道张行止的名字就私底下查过,这个人用人像拿过‘热流大师’的称号,也是热流国际摄影大赛史上第一个拿到称号的中国人。

    张行止大概能猜到他是想让自己拍他设计出来的衣服:“黎淮吗?”

    春棠提醒:“很多。这个家里的,加上他放在洋房的,上下一起四五百套应该有。”

    钟亦、张行止都被这个数字惊了一下。

    钟亦开始回忆张行止的课表:“你这学期是周三、周五的课?”

    张行止比较直接:“看在哪拍。今天光线不错,如果花园没问题,现在就可以开始。”

    春棠环视四周看了一圈,立刻在视野里捕捉到了他上次画过的温室花园。

    他找严管家吩咐下去可能才过了一刻钟,室外所有人便见佣人们搬着衣架,大箱小箱地排着长龙从别墅出来,原地便在草地上搭了个简易的更衣单间。

    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的黎淮自己往火坑里跳,主动凑过去:“这是打算拍衣服吗?”

    宁予年一看那三人的视线齐刷刷定在黎淮身上就知道不对。

    但等他再想伸手捞黎淮跑路,黎淮已经自己钻进了那个更衣间绕着支架走满一个圆的隔帘里。

    春棠飞快从旁边挑出一套衣裤塞进去,捏住隔帘开口:“换好了才准出来。”

    但隔帘里忽然失去了动静。

    春棠等了一会,果然松开手想探头往里看。

    但黎淮等的就是现在,矮身一晃便从露出的缝隙里绕过春棠钻出来,结果出去刚站直身子就对上了钟亦。

    黎淮立马掉头朝向另一边,张行止抬腿一跨就挡住了他的另一条退路。

    黎淮只得抬眼望向宁予年求救,但春棠已经回神重新抓上他的肩膀塞回隔帘里,态度坚决不容置喙。

    宁予年眼见大势已去,只得站到隔帘外安抚:“不然我进去帮你换?”

    隔帘里静了两秒才传出黎淮蔫蔫的回应:“那你进来。”

    临时的更衣间不大,塞下两个人已经开始紧巴巴。

    宁予年就坐在佣人特地安置的凳子上,搂着黎淮的腰小声哄:“春棠一直都没要求过你什么,你就帮忙当当模特,拍一下,毕竟他这些衣服也不能拿出去给别人看。”

    黎淮一听后半句,瘪起来的嘴果然缓和了。

    他写不出东西还能屈居幕后,春棠的才华,却是让别人知道的机会都没有:“他不能跟我一样,不用真名只展示设计成果吗?”

    “春煜心里肯定有分寸,可能时机还没到。”

    宁予年三言两语把人哄服帖,然后帮黎淮换衣服。

    接下来的流程基本是宁予年掌管着更衣间,他们把黎淮放到哪取景,他就负责把更衣间搬过去,然后乖巧坐在里面的凳子上等黎淮拍完进来,准备换上下一套。

    严管家也不知道从家里哪弄来的反光板,钟亦这回是实实在在给张行止当了摄助。

    张行止边拍,他跟春棠两人就边听指挥帮黎淮补光。

    这种场面王沧、肖是看腻了,但陈密、肖洵他们都没见过。

    眼下不管是被拍的,还是拍人的,脸蛋个顶个好看,赏心悦目得朱桦都忍不住想拍下来发朋友圈。

    佣人们也很快觉出有趣,纷纷上前将拍摄现场簇拥起来。

    宫范闻趁大家都注意着黎淮,眼珠一转就转到了花园长桌边,春煜那些负责看管他的黑衣保镖身上。

    严管家除了给邓臣历他们留了一小块蛋糕,剩下的全分给了佣人。保镖们也不例外,一个个络腮胡大块头全都专注品尝着手里的蛋糕。

    估计是终于临近春煜回来,大家明显松懈了许多。

    现在是下午三点整,春煜的飞机就算不晚点,也才刚落地。

    宫范闻这几天已经把一号别墅各大小门的密码系数打听到手。

    现在开溜,正是时候。

    宫范闻贴着围墙,沿着事先叫宁予年“爸爸”才请教来的逃生路线,一路从正门花园绕到了宁予年那个小卧室窗户外。

    回到他最初摸进来的地方。

    从一号别墅出到商业区,必须经过北郊长长一条大道,叫专车也是叫不进来的,对他来说简直是天然的屏障。

    宫范闻策划这次跑路策划已久,连小区保安的巡逻车每天几点几分从哪路过都观察好了。

    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大大方方从宁予年房间旁边那个侧门输好密码出去,然后静待一分钟,搭上保安回门口的顺风车,畅通无阻溜之大吉。

    然后宫范闻刚从小门出去就被抓了。

    还是春煜亲手抓的。

    宫范闻看着眼前明明该在机场的人骤然出现,只觉得背上被人捅了一刀,气都气死:“你居然还骗人?”

    春煜身边一个人没带。

    宫范闻甚至是赶在保安巡逻车出现以前,就被春煜重新压回一号别墅的。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最了解宫范闻,那一定是春煜。毕竟两人满世界斗智斗勇、围追堵截好多年。

    银色短发的男人只是镇定打开院门,抬手示意他自觉回去:“就知道你要跑。”

    比起宫范闻,还在花园的众人知道春煜回来,是因为春煜的礼物先他本人一步到了——一顿食材新鲜的饕餮盛餐。

    海鲜不单单是日料店里能见到的,还有很多挪威、冰岛的特产。

    不同的鱼类、贝类从不同的国家空运过来。在陈密看见佣人们拆箱的时候,那些养在水里的东西都还是活的。

    据说只是因为黎淮昨天早上起床无意对春棠说了一句,他从南塘回来好像已经很久没吃海鲜了。

    春煜把宫范闻逮捕回别墅,两人一起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春棠的衣服还剩了一大摞没拍完,大家忙着满屋子取景,根本没谁惦记宫范闻死活。

    等到夕阳西下,天边变成被泼上颜料的大染布,两人才不知道什么时候随着众人陆陆续续坐上餐桌。好像刚刚一切正常,他们一直混在人群里。

    如果宫范闻身上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的话。

    天色没片刻便彻底暗下来。

    花园头顶的路灯亮了,藏在青石板和鹅卵石间的地灯也亮了,暖黄的光从临近温室花房五彩斑斓的琉璃窗折射出来。

    泉水衬着夜灯喷涌地更加卖力,宁芙女神像倒影在清澈的池水里倩影粼粼,点亮四周团花锦簇。

    整个场地只差地上点燃一把篝火,就像是在过圣诞或是平安夜。

    邓臣历说好回来的六点其实已经到了,但正撞晚高峰,路上塞车。

    他在群里发了消息让大家先吃,不用等他。

    只有王沧很敏锐地觉得奇怪。

    邓臣历平时出门就是为了防止堵车,才一直衷情搭乘地铁,不管他怎么让打车都不听,怎么今天自己知道转性了?

    答案是邓臣历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白修齐的车从拱门一开进来,肖就认出了车牌号:“好小子,他不是说他今天没空。”

    又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

    黎淮下意识以为来人只有邓臣历和白修齐,结果车门打开,后排又多跟出来一个。

    小孩腰细腿长,面对在场众多不认识的前辈完全没有怯场,飞奔过来给黎淮打招呼的嗓音相当清亮:“黎老师!”

    黎淮没有心理准备,冷不丁一下看见时夏还有些意外,给大家介绍这就是当初《凤冠》说服他入伙的文学策划。

    但没等他们开始互相认识,白修齐已经过来打断:“虽然这个时候聊工作很扫兴,但还是看一眼热搜吧。《悬障》的作者抄袭被人扒出来,爆了。我听波总说她的书前不久刚过了黎老师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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