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半空中缓慢下移，落进地平线里，藏住半张脸，碧蓝色的天空被染上橘红色，世界瞬间柔软起来。
魏子健卸下听诊器问最后一个来看病的老阿婆：“今年高寿？”
“七十九了。”
看着只剩下骨头架的老阿婆，魏子健的眼神暗黯淡下去。他思索了几秒后开口，“您的身子骨硬朗着，总吃不下饭的话可以试着用山楂熬点水喝。”
老阿婆对魏子健连声道谢，颤颤巍巍走了。
他望了一眼天空，又一天又要结束了。生命也是这般，升起降落，悲伤的事也无法避免。
江悠悠从中午跑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心态非常的积极乐观又向上，还真的是来度假的。
吴大娘又开始烧火做晚饭了，催着他让他去喊悠悠回来吃吃饭。
魏子健撇了撇嘴，这么大人了，竟然和小孩子们晚到不知道回家。
兴许是迷路了。
魏子健这样想着往出走，刚好在门口遇到背了一捆柴回来的吴大爷。
他问:“你去找悠悠吗？”
“嗯。”
“她和那些娃娃们在河边玩呢。”
“好的，我这就去找她。”
吴大爷笑眯眯：“我看她玩的正开心，你等她玩够了再喊她。”
村子旁边有一条河，水从山顶流下来，河床下面全是被流水长年累月磨的圆润的石头。
有的大石裸露出来，被太阳晒了一整天，坐在上面连屁股都是暖暖的。
江悠悠累了，坐在石头上休息。裤腿挽到了膝盖，露出两截细腻白皙的小腿，和青色的石头映衬着，格外好看。她的脚刚好没在水中，冰凉的泉水让人很舒适，她舍不得把脚拿出来，有一搭没一搭踢着水玩。
有一只虾想要从她脚边游走，她一个激动，忙着大喊离她最近的人，“虎子虎子，这里有只虾，快来快来！”
虎子一激动，直接急匆匆踏着水过来，虾没逮到还扑腾出好多水花，溅了江悠悠满脸满身。
她抹了一把脸，又呸了两口。
虎子哈哈大笑。
“你这个小坏蛋，看我怎么收拾你。”江悠悠从大石头上跳下来，衣服袖子一挽，两手捧了水往他身上泼。
虎子也没躲，哈哈笑着用脚踢着水回击。
不一会儿琳子就加入了悠悠的阵营，而二蛋自然是和虎子一拨。
原来的捞鱼捞虾就变成了泼水大战……
魏子健来到的时候，捕鱼虾的网和桶胡乱地被扔在河边，里面青黑色的虾还跳腾着。
四个小朋友玩得正开心，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来。他索性坐在石头上看着他们玩。
江悠悠额前的头发湿了贴在脑门上，开心全写在了眼睛上。他发现只要她开心，眼镜就会变得亮晶晶的。
这样的一双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在夜里哭泣？
二蛋眼尖，看到了河边的身影，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江悠悠：“悠悠姐，你看那是谁？”
他不叫悠悠阿姨，觉得叫姐姐才顺口，阿姨把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叫疏远了。他一叫，另外两个也不叫阿姨了，也跟他一样改口叫姐姐。
三人齐齐向着他指着的方向。
江悠悠与魏子健目光对视，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看到他显眼的眉毛往上挑了下，嘴角之间全是笑——嘲笑……
她目光微愣，不自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泡在水中的脚丫。红色从眼眶两边蔓延，顺着脸颊一路红到了脖颈和耳垂。
琳子和虎子还有二蛋小声讨论。
“真的是医生叔叔啊，他来接悠悠姐回家了吗？”
“他们两人到底什么关系啊，看着好般配。”
江悠悠：“……”
当着她的面，这几个毛孩子也太为所欲为了。
大人们的声音从村子里传来，声音强透有力地钻进耳中。
“吃饭啦！快回来！”
“快点回家，别玩了！”
丫头，回家啦！
三道呼喊，分别召唤到三个不同的小娃娃。
琳子在走之前急急忙忙把岸边的那些东西收拾到一个小桶里，对着她大声说：“悠悠姐，这些小鱼小虾给你，你带回去吧，我们明天见。”
他们很快就跑回了村子里，只有江悠悠还站在水中不知所措。
两人面对面着面，谁也没开口说话。
太阳的余晖落入水中，涟漪被染了彩色一波一波漾着，两人的倒影一个落入水中，一个落入岸边细软的砂石里。
魏子健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终于开口：“玩够了吧？玩够了我们就回去。”
说完，他往旁边走了两步，把她脱在那里的鞋子提过来放到她面前。
“快穿上吧，山泉水冰凉，容易着凉。”
江悠悠的头一直没敢抬，准备去穿鞋时发现脚趾间夹了点枯黑的树叶，她用另一只脚盖在脚面上，蹭了几下才蹭掉。完了还抬眼看了一下，发现魏子健并没有在看她，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魏子健脸上那怪异的表情是在憋笑。
魏子健一言不发，走在前面。
江悠悠穿上鞋刚走出几步，突然喊：“等一下——”
她又折回去拿着琳子留给她的虾和小鱼，提着小桶扬起下巴一脸兴奋地说：“这是我们捞了一下午的成果，带回去给大娘。”
远处夏日的暖风拂过，荡起江悠悠耳边的头发，裹上金色的阳光，眼睛笑得弯起来。
魏子健看着她亮堂的眸子，微愣，出声。
江悠悠浓密的睫毛轻颤，仰头看他：“怎么了？”
魏子健抿了抿嘴唇，回头说：“没什么。”
“医生你怎么不像虎子他们的阿婆一样，站在村口喊我呢，还劳您亲自走过来。”
“……”魏子健有点尴尬，叹了口气，“悠悠啊，你马上就要成为妈妈了，可以学着成熟一点。”
江悠悠：“……”
魏子健嘴角噙了笑意：“其实是因为，吴大爷跟我说等你玩够了再喊你。”
这句话更加让人无地自容。
山坳里一共就三十户左右的人家。
所有人家门对开着，围城一个大院落，六七十口人。
一到了饭点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烟，常常被用来拉家常的大梧桐树下一个人都没有了。
江悠悠跟在魏子健身后，三拐四弯回到了吴家的小院子里。
“大爷大娘，我们回来了！”
吴大爷正坐在院中劈柴，看到他们俩回来眯眼朝他们笑了笑：“赶快去洗洗手，饭就好了。”
吃过晚饭之后天就完全黑了。
这里没有通电，也没有电视，大家的娱乐活动就是坐一起磕着瓜子唠唠嗑。
吴大娘把一个葵花朵掰开成四块，一人分了一块，上面还带着花瓣。一颗瓜子住在一个窝里，要用指尖捏出来，放到嘴里咬起来是软的，带着自然的清香味道。
江悠悠主要是好奇这个葵花，翻来覆去研究了一番。
魏子健和吴大爷说着话，吴大娘闲不住又跑去烧热水让大家洗漱。
“今天真是辛苦魏医生了，我们这里穷乡僻野的大家都没怎么出去见过医生，还好你来了。”
“都是小问题，等明天后天一过，我就去附近的村子也走走，看看大家的状态都怎么样。”
……
两人聊得差不多了，回头发现江悠悠还在看着那葵花，像个孩子似的扑闪着好奇的大眼睛。
魏子健问：“发现什么了吗？”
江悠悠看他，眼睛又黑又亮，倒影着他清澈的影子，她问：“这里有向日葵吗？我怎么没见到过？”
吴大爷说：“离这里有点远，是我今天检柴路过时带回来的，你要是想去，明天我带你去看。”
江悠悠兴奋地大叫：“好！”
魏子健侧头看外面的黑色夜景，嘴角微微翘着，还真是来度假的。
大家都早早休息。
江悠悠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一骨碌坐起身。
乡村的月光好像比城市里的更亮更美。
月光落在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木质台面带着一种古旧感。
其实她一直有个疑惑——
看到院子里有人影，她揉了揉眼睛发现是魏子健，难道他也睡不着？
江悠悠轻轻下床，为了不吵到累了一天的吴大娘，踮着脚尖悄悄溜出去。
魏子健正坐在院子里，抬头欣赏着月色，他的眼角余光瞄到有人出来了，可是却没有回头。
“一个人坐着总归是孤独的，我来陪你吧。”江悠悠在他旁边坐下，和他一起仰着头，“月色，真美！”
魏子健想问她为什么睡不着，轻轻偏了下头，看到她黑软的长发披肩，月光好像就落在她的鼻尖上，侧脸轮廓发着光。
江悠悠歪着头笑。
魏子健心口砰了一下，收回目光。
“以前的这个时候，大城市灯火辉煌，我呢常常在家中等我的丈夫回来。刚刚我在想现在已经有人代替我等他了。虽然想到这些胸口会发痛，可是总得要接受现实啊！”
“今天看你玩得开心，我都以为你忘记了。”
“是的，开心让我忘记了那些不愉快，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要得到百倍的快乐。”
“希望你成功。”
“医生，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问吧。”
“有关于这个村子的事情。”
魏子健沉默了一瞬，眼神沉寂无澜，似乎很不想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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