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的山头都是护国寺的产业，药王谷里风景着实不错，一片老绿色的竹屋也叫如意十分喜欢，索性就和越洹住在了竹屋。不过无垢大师向来不喜欢喧闹，因此亲卫和锦儿绣儿都被安置在了山谷边。

    山谷里不如城里暖和，此时却也是一派春意。杏花儿开得早，药王谷中也有许多杏树。推开竹屋的后窗，便能看到多少株杏树开得如火如荼，点缀在绿意朦胧间。清晨有风吹过，带来阵阵杏花特有的苦香。

    如意换下了锦衣绣裳，穿上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布衣，又将珠翠发簪全都不要，包了一块儿手帕上去。越洹看着有意思，给她用老杏木头雕了根簪子，如意喜滋滋戴上了头，美了一整天。

    山谷里空气不错，又有个团子似的小和尚前后不错脚的跟着，如意很是惬意。无垢大师给越洹疗毒的时候，如意便领着小和尚给药田浇浇水，或是做做饭，没有侯府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也没有国公府的胡搅蛮缠，哪怕事事要亲自动手，她也有种甘之如饴之感。

    晚间与越洹厮缠后，便趴在他的胸口，只说喜欢这样的日子。

    越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光洁的后背，许久都没说话。

    美好的时候总是格外短暂，在药王谷里待了十来天，阿大阿二进来寻越洹和如意，说是武安王府的老王爷寿辰，这须得越洹如意一起过去贺寿的。

    二人只好与无垢大师辞别，回了城里头。

    武安王年纪与皇帝相仿，但是辈分却高。论起来，皇帝还要叫老王爷一声叔父。他的寿辰，自然没有敢怠慢。但武安王府一向低调，历年来老王爷寿辰从来不会大肆操办。因此，今年靖国公府接到了王府的帖子，白老太太等人登时就大感面上有光。但是仔细一看帖子，人家请的却是镇远将军越洹。

    这，就很有些微妙了。

    白老太太并不喜欢越洹，靖国公只此一子，若是不出意外，越洹合该就是下一任靖国公。

    然白老太太并不这么想。

    越洹虽然是她长孙，但他身上流着昭华郡主的血脉。那个女人别居出府，叫靖国公成了多少人的笑话？她的儿子，凭什么继承爵位？再说了，越洹自己也挣了个将军的爵，皇帝又喜欢他，就算没有国公府，早晚也能封爵。

    既然这样，又何必占着俩爵位呢？多浪费呢！

    依着白老太太的意思，如果靖国公身边的侄女能生下个儿子，那自然是该着那孩子去袭了爵位的。

    如果不行，三房还有俩儿子呢，过继一个就是了。

    如此，大房爵位有继，三房也能得了好处。至于二房，庶出的秧子算得了什么？

    打了这个主意，白老太太就不大愿意越洹在京城里经营人脉了。

    如果武安王府的帖子是给国公府的，她自然不用理会别的，只叫小儿子夫妻俩带着孩子一同过去拜寿。可指名儿给越洹……白老太太心里头恨出血来，也不得不叫人去传信给越洹。毕竟，王府势大，她还没胆子得罪去。

    越洹与如意回了国公府，还没站稳当，二太太那边一个小丫鬟过来了，偷偷与如意说了之前白老太太恼了她没有将皇帝赏赐分一分的话。

    “我们太太说，还请大夫人过去的时候小心着些呢。”

    小丫鬟话说得干脆又利落，半点儿不拖泥带水的，如意看她才十来岁的模样，白净的小脸还没退去婴儿肥，挺喜欢，叫锦儿给她个绞丝银镯子，小丫鬟也没有太过欣喜，谢过了赏躬身回去了。

    如意回头看懒洋洋坐在床上的越洹，“相公，老太太人年纪大了，小脾气是有些的。不如，我把带回来的药草和新鲜的菜蔬送她老人家一些吧。我这几天尝着，味道比府里采买的好多了呢。”

    锦儿在旁边眼皮跳了跳。

    这是给老太太送礼，还是要气死她老人家？

    明知道人家想要的是珠宝首饰衣料古董，小姐送些青草青菜过去……

    荣华轩里，白老太太依旧端坐上位，二太太三太太坐在左右下首。国公府里的几个姑娘也都在，连三房里的两个男孩儿也在。倒是没见白芙儿的影子。

    “见过老太太，二婶三婶。”

    如意穿了天水碧色的春衫，上头有金丝银仙拈着同色丝线绣上去的大朵莲花，行走间光华闪动，将她衬得清媚无双。

    “坐下吧。”白老太太今日看上去格外的慈祥，甚至对着如意点了点头，指了三太太的下首位置给她坐。

    如意含笑看了看坐在三太太身边的越兰。越兰哼了一声，没动弹。

    “大嫂，你坐到我这里来吧。”二房的越嘉笑着叫如意，同时站起了身来。

    二房在府里的孩子只有她一个，她便自动走到了下一张椅子的位置坐下了。

    如意笑眯眯走过去，坐在了二太太旁边。

    二太太扭过头轻笑着问她：“这几天在外头，可好玩？”

    “哪里是玩了呢。”如意叹道，“无垢大师那里清简的很，一应服侍的人都不能跟着的。这几日大师为相公疗毒，烧水煮饭都是侄媳妇的呢。二婶看看我这手……”

    将一双细白如春葱的手伸到了二太太面前，“都粗糙了不少呢。”

    “真是个好孩子，难为你了。”

    二太太睁眼说瞎话，“前些天我娘家那边送来了些香膏，说是外边进贡来咱们大凤的，最是养人肌肤。回头，叫人给你送过去。”

    如意顿时感动，“多谢二婶。”

    她们在底下嘀嘀咕咕，白老太太坐在上边就郁闷了。瞪了一眼三太太，气儿便不打一处来——真是扶不上墙！她为何给如意好声气？还不是想着这次去武安王府，能叫她带上了三房的人？尤其是越兰，年纪眼瞅着也不小了，也该出去相看人家了。老三家的心气儿高，寻常人家是看不上的。想找好人家，哪里还能强过王府去？她早就打听好了，武安王爷好几个孙子都与越兰年纪相仿！

    “老太太呀。”如意清脆的话打断了白老太太的沉思，白老太太抬起眼皮，就见那丫头片子正站起身来，还福了福身子，“这几天我和相公一直在无垢大师的药王谷里来着。那儿别的没有，药草倒是多得很。临回来，我特意亲手选了好些的药草和青菜，叫人分了分，回头就送到荣华轩来。药草就罢了，那菜蔬您尝尝，味儿可鲜了呢。听说，还是无垢大师用养药材的法子种起来的呢。”

    白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做出一个慈和又欣慰的笑容，点头道，“还是你孝顺，连这些都能想着我。”

    又一转话茬儿，对如意道：“去接你们的人可是说清楚了？过几天就是武安王爷的寿辰了，这回因是整生日，故而大大操办。京城里头，接了帖子的就不说了，还有些没接着帖子的，那寿礼早就流水似的送到了王府里了。你和子玉可想好了送些什么？到底是咱们家的脸面，你们又年轻，若是拿不准，问你三婶儿去拿拿主意。”

    “是。”如意柔顺应了，转头就问三太太，“三婶，咱们家公库里头，可有什么合适的寿礼？我想着，王府呢，平常的东西怕是不好拿出手。就不知道老王爷老王妃都喜欢什么？”

    三太太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只蹙起了两道细长的眉毛，“帖子上请的是子玉和你。”

    如意眨了眨眼，“哦，我明白了。”

    “别听你三婶的！”白老太太瞪了一眼三太太，“你们又没分家，出门走动，自然是从公库里头拿东西。”

    一边这么说一边心里头滴血。为了小儿子一房的前程，眼下还得便宜了越洹！

    “那我寻个时候，去公库里头挑吧？”如意笑吟吟的，一双秋水明眸如秋日晨星，说不出的明亮，黑色眸子里仿佛盛着星光。她愈是欢喜，白老太太就愈是郁闷，还不得不装成理应如此的模样，着实是辛苦。

    二太太和越嘉都是与老太太相处了十几年的，自然了解她的为人，最是悭吝不过了。说出这番话，还不知道怎么心疼肝儿疼呢。二太太想起自己刚进门的那两年，老太太也是做出这份姿态来，自己脸皮儿薄，稍加推辞，老太太立刻得了台阶，还就真的撒手不管了。二房那边一应的走动都是她嫁妆里出的，她也暗暗气恼过。眼看着如今如意顺杆子爬，就把老太太堵得吃了哑巴亏，着实是大感痛快了，也越发坚定了要叫越嘉多和如意接触的心思。

    白老太太郁闷不已，又见三太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顿感无力，挥挥手叫人都走，“我也乏了，你们且去预备吧。再叫女红房那边，给……给嘉丫头和兰儿紧着预备两套出门的衣裳，到时候不能丢了咱们靖国公府的人。”

    如意垂着眼帘应下，这才明白，原来今天的慈和都是从这里来的。是要叫自己带着国公府的女孩儿出门啊！

    只不过，遇到这样的事，按照三太太的性子，她是一定会风风火火地忙活操办的。今天怎么这样沉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