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宫(重生)

嫁东宫(重生) >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夜幕深沉,将大内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宫道上, 两个内侍提着灯笼, 走在皇后的仪驾旁, 灯火微微,只余宫人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

    凤辇很快就到了奉天殿前。

    元喜在殿外无头苍蝇似的晃来晃去, 直到见了皇后的凤辇, 一颗心才安定了几分。

    陛下这次真的是不大好了, 膳房的清粥再素净不过,可服侍陛下用了膳, 依旧吐得一干二净。

    眼瞧着要露出下世的光景。

    元喜在心底呸了两声,将脑子里不吉利的念头除去, 径直朝着皇后去了。

    他的身子弯得像被折断的劈柴,忐忑道:“娘娘快进去瞧瞧吧。”

    朝云冷眼瞧着他这幅作态, 又想起当年娘娘双目失明,她去奉天殿求见皇帝时,这位皇帝贴身的大总管推拒的模样。

    因此她只是扶着沈皇后, 径直朝奉天殿内去了, 连一个眼神儿都不愿施舍给他。

    元喜尴尬了一番,但他很快就跟着人进了宫室。

    内室烛火幽幽,昏暗非常,几个太医匍匐跪在一旁, 双股颤颤,已然是跪了多时了。

    沈皇后蹙了眉,冷声道:“都起来吧。”

    她的眼睛本就模糊, 室内的灯火这样暗,一时让她瞧不清龙榻上那人的模样。

    沈皇后冷冷笑了,她吩咐道:“将烛火都点亮了。”

    元喜忙低声道:“娘娘,陛下见不得强光,否则晚间睡不着。”

    朝云瞥了他一眼,厉声道:“娘娘自有娘娘的道理,元公公连皇后娘娘的话都不听了?”

    元喜手中的拂尘差点掉了,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连声道:“是是是,奴才明白。”

    话罢,他便吩咐几个小内侍将宫室里的烛台全都点亮了。

    宫殿里一下亮堂起来。

    龙榻上,明黄色的承尘飘飘摇摇,崇元帝被这亮光惊醒,他失神地盯着上空飘摇的绶带,光晕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他缩了缩瞳孔。

    他忽然想起父皇离世那日的场景。

    也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父皇拉着他的手,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嘱咐完最后一句话,就断了气。

    他忽然怕极了。

    几十年的光阴,就这样转眼逝去了,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连呼吸一口都费劲了。

    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努力地仰首,想下榻看一看大内的夜晚,可费尽了力气,也只不过让被褥动了动。

    他顿住了,喘着气,想要歇一歇。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将烛火都点亮了。”

    崇元帝愣住了。

    他沙哑着声音叫道:“是云清吗?”

    可他的脑子动了动,想起来贵妃是病了的,这会儿不可能过来看他。

    到底是谁?

    这一声云清落在沈皇后耳中,已经毫无感觉,她直接将这句呼喊当作噪音,不去理会。

    她靠着龙案坐下,那几位太医战战兢兢,如同犯了错的孩子,瞧着可怜兮兮。

    沈皇后并未打算惩治这几位太医,她问道:“陛下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有人主动站出去说出实情。

    最终还是为首的太医院院判张铎出了声,他匍匐在地,又跪了下去,“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陛下他操劳国事,心火旺而体虚,只能接着慢慢休养,恕微臣无能,不能让陛下立刻好起来。”

    他又哪里敢说,陛下是因为房事过多,又吃了那些所谓强身健体的丹药,已经伤了根本,即便是大罗神仙在世,也只能让陛下慢慢将养着过日子。

    沈皇后知道这些太医素来报忧不报喜,她只是淡淡地扫了张铎一眼,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张铎一愣,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决定不掺和进这事,他应了一声,便带着那几个太医一并告退了。

    元喜面上慌了慌,他忙道:“娘娘,您将人都叫走了,陛下可怎么办?”

    沈皇后不慌不忙地饮了一口茶,她的目光冷冷的,落在元喜身上。

    皇后一句话都没说,可元喜却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他差点忘记了,这位皇后当年初入宫时,整顿内宫的手段,即便是皇太后都比不上。

    皇后只是低调行事惯了,让宫里人逐渐忘了,贵妃虽然受宠,可掌握凤印,协理六宫的,一直是这位皇后娘娘。

    朝云多半知道,皇后娘娘要亲自给陛下医治,娘娘不愿旁人知道她会医术,此刻必然是要屏退左右的。

    朝云道:“公公带着人下去吧,娘娘想要同陛下独处一会儿。”

    元喜一愣,他心里纳了闷,皇后娘娘又不会医术,将太医赶走了,如今又要留下与陛下独处,这怎么看怎么怪异。

    朝云见他不动,冷冷笑道:“皇后娘娘与陛下是夫妻,难道公公是信不过娘娘?既然信不过,何苦找娘娘来?”

    元喜摇了摇头,忙道:“奴才这就带人退下。”

    几个内侍一出了宫室,内殿便只剩沈皇后与朝云主仆二人了。

    沈皇后瞧着这明晃晃,金灿灿的大殿,心底却是一片冷然。

    她犹记得,她的禛儿跪在这大殿之中,为了给她讨回公道,被龙榻上的那个男人打得遍体鳞伤,几乎丢了性命。

    这大殿之中,沾过她们母子二人的血,而龙床上的那个男人,就是始作俑者。

    沈皇后冷笑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朝着龙榻前走去。

    崇元帝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张了张嘴,待看清了眼前的人,他青灰色的脸上露出错愕又防备的表情,嘶哑问道:“怎么是你?云清呢?”

    沈皇后瞧着他青黑色的眼窝,灰白的面颊,冷冷笑了笑,她低下头来,将心底那股恶心压下去,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手上的护甲,轻声道:“贵妃她重病,很快就能跟着陛下早登极乐了,黄泉路上,陛下和贵妃好好做伴,臣妾必定日夜为你们念经祈福。”

    皇帝的手抖了起来,他用尽了力气锤着床榻,却也不过让被褥颤了颤,他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喘着气,恶狠狠地说道:“毒妇!毒妇!”

    沈皇后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夸奖一般,她笑得灿烂极了,那笑容在崇元帝的眼中,却恐怖非常。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仿佛盯着皇后,就能让她受到惩罚。

    沈皇后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舒畅极了,她就是想让他尝一尝,性命垂危,时刻活在恐惧里的滋味。

    她想要做什么,他都奈何不得。

    任凭他是尊贵的帝王,还是凡夫俗子,如今到了这地步,他都只不过是一个等死的人。

    他的生与死,亦或是生不如死,此刻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沈皇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有一瞬间,她是动了杀心的。

    只要他死了,她们母子俩就能好好的,安枕无忧。

    崇元帝从皇后的眼中看到了杀意,那股杀意,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额上开始冒冷汗了。

    他的精神紧绷着,只能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来,“你……你敢!”

    沈皇后接过朝云手中的瓷瓶,她将眼底那股杀意收了回去。

    她青葱的指尖抚在冰凉的瓷瓶上,默念着,皇帝还不能死。

    禛儿还未登基,皇帝得活着,他得活着,瘫在龙榻上,看着她的禛儿登基。

    沈皇后垂眸看着床榻上的人,冷声说道:“陛下,您喝了这药,自然就好了。”

    崇元帝看着那个瓷瓶,仿佛看到了什么洪荒猛兽,他拼命地摇着头,不肯用药,可却无用,皇后冰冷的面孔在他面前,掰着他的下巴,将药灌了进去。

    崇元帝心底是愤怒的,可却无能为力,他只感觉到浑身上下都麻木起来,只有脑子还是清醒的。

    皇后给他喝的药,不是毒药?

    他不敢睁开眼,生怕皇后再摧残他,可耳边的确能听到沈皇后说话的声音。

    她同身边女官说话的声音,是细细的,甚至是带着温柔的,和在他面前完全不同。

    沈皇后见床榻上的人闭了眼,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她问道:“朝云,你确定拿的是那瓶药吗?”

    麻药难得,师傅当年留给她的,最珍贵的那瓶,能让人失去意识,如同沉睡。

    朝云垂首,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她嘴上答道:“娘娘,奴婢确认过了,就是那瓶药。”

    朝云又冷冷看了一眼龙床上的人。

    她头一次违背娘娘的话,将药换了,她要让陛下亲眼看看,当年救他的到底是谁,也让他看看,赵贵妃真正的嘴脸。

    沈皇后点了点头,柔声道:“将我的药箱拿过来。”

    没人发现,床榻上的皇帝听到这句话,他的手抖了抖。

    “将我的药箱拿过来……”

    何等熟悉……

    十几年前,那个于秋猎时救他性命的姑娘,也曾说了这样一句话。

    崇元帝的心开始颤抖起来。

    *

    小舟轻摇出了荷塘,周怀禛系了缆绳,先上了岸。

    他朝着小姑娘伸出手,沉声道:“呦呦,上来。”

    谢娉婷站起来,小舟晃荡了几分,她有些站不稳,下意识地握住了周怀禛的手。

    殿下的手很烫,有薄薄的茧子,他的手怎么能比她的大那么多呢?

    这点疑惑很快就被转移了,因为她瞧见,殿下的这只手,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疤。

    谢娉婷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周怀禛面色有些不自然,他收回手,将那只布满伤痕的手藏在广袖中,换了一只手去牵她。

    他面上看着冷静自持,可心底还是忐忑的。

    那些伤疤很丑陋,他自己倒是不在意,可就怕吓坏了他的小姑娘。

    谢娉婷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了下来,她执拗地走到他的另一边,握住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她眼底含了泪,酸酸的,说话也带了点鼻音,“殿下以后受了伤,不许在我面前藏着。”

    她知道的,她全都知道的,他少年时为了她亲手做兔儿灯笼,手上被竹篾扎破了,流了很多血,他这只手,明明自己都伤痕累累,却总是抚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小时候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人面上冷冰冰的,看起来凶巴巴的,恐怕不好相处。

    可她心里明白,两辈子,她都在他身后躲得好好的,她打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唯一有的那一丁点儿不愉快,全都倒给了他。

    谢娉婷心里闷闷的,她抽了抽鼻子,抓住那只想要逃脱的手,亲了一下又一下,仰首,执拗地说道:“殿下的伤疤是世上最好看的伤疤,以后不许遮起来。”

    小姑娘的语气凶巴巴的,可却没有丝毫威慑力,像是一只小奶猫软软地叫着,捍卫自己的领地。

    周怀禛只觉得,被她亲过的地方火辣辣的,他的心也火辣辣的,有一股暖流汹涌无比,快要溢出来,将他的心撑得满满的。

    他抚去小姑娘眼尾的泪水,眸光微暗,吻了吻她的眼睛,声音低哑:“别哭了,嗯?”

    他的小姑娘,不嫌弃他的伤疤丑,还说那是世上最好看的伤疤。

    她怎么这么招人稀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放点糖,免得小仙女们被狗皇帝虐跑了【狗头】

    写到这一章,忽然有种码到大结局的感觉→_→

    【你们懂的】

    感谢小仙女roar灌溉的1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