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小冰人。
小雪人在冷冻层放久了，已经变成冰坨子了，但还维持着原来的形状。
宋眠玉大脑当机，空了一瞬，然后记忆回溯到他和萧如翡回萧家老宅被大雪困住的那个夜晚。
这是他给萧如翡捏的那个小雪人？
宋眠玉有点不敢相信，萧如翡是怎么把它带回来的，还保存那么久？
“你在看什么？”白耀凑过来。
宋眠玉用手臂搭着冰箱门，遮掩了一下，“没什么。”
话音未落，门口响起萧如翡的声音，“宋眠玉。”
宋眠玉猛地把冷冻层关上，打开另一层拿了狗罐头。他把狗罐头给萧如翡，没提那个小雪人的事儿，心里却涌起暖流，觉得十分熨帖，连带着看萧如翡的眼神都又柔又欢喜。
萧如翡被这一眼弄懵了，身体麻了半边儿。
他刚发完消息，就想起来冰箱里还有小雪人，怕宋眠玉看见，怪难为情的，所以跑上来看看。现在他感觉，宋眠玉可能看见了，大约会笑他幼稚。
“开饭了，下来吃饭吧。”萧如翡为自己找补，“我来喊你们吃饭。”
年夜饭准备好，厨师们就离开了，回家过年去了。今天早晨，家里其他佣人也都回家了，现在家里就他们五个，萧如翡和宋眠玉，白耀和他男朋友，再加一个管家。
白耀开管家玩笑，“黎先生，快找一个爱人吧！”
管家只是笑笑，敷衍道，“在努力了。”
年夜饭很丰盛，他们自己煮了水饺，吃饭的时候，程鑫给他开视频，祝他新年快乐。
视频里面，宋眠玉看到林浩扬，就是程鑫那个新室友，出现在程鑫背后。
宋眠玉有点惊讶，“你室友怎么在你身后？哎，你在哪儿呢？”
程鑫笑着说：“他没买到回家的票，跟我回家过年了。”
宋眠玉慢慢露出一个笑，“真好。”
程鑫家里在郊区，那边开始放鞭炮，说话都有点听不见，说了几句就挂了。
宋眠玉放下手机，侧头看到坐在他身边的萧如翡，对方正笑着看他。灯火通明，光落在萧如翡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柔光，这个笑容自带百万柔焦。
对面白耀在和男朋友接吻，旁若无人，兀自沉醉。
管家在看手机，不知看到了谁的消息，嘴角噙着笑。小垃圾爬上他的膝头，被他揉了狗头，果然是隔代亲。
此时，窗外飘起雪花，下雪了。
“真好。”宋眠玉抿了一口红酒，美酒入喉，他觉得幸福。
又下雪了，希望下大一点，这样他可以给萧如翡堆个大雪人。
几个人都喝了酒，白耀和男朋友也喝了，家里司机也都回家了，他们怎么回酒店成了问题，年夜饭太过尽兴，忘记了还要开车。
萧如翡提议他们住下来，今晚不走了。
但是客房忘记收拾了，因为萧如翡不喜欢客人住家里，所以家里只有一间客房是常备的，都是管家有事的时候住着，今晚就不够住了。
宋眠玉把自己房间让出来了，他跟萧如翡住一间。
这样，就挺两全其美，反正萧如翡挺美。
宋眠玉卧室有点乱，觉得不好意思，趁着大家都在客厅里吃零食说话，他偷偷溜到房间，稍微收拾收拾，然后给客人换一套床单被罩。
房间里散落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宋眠玉乱中有序摆放的日常用品，随手就能拿着的，他想了想，干脆先放进行李箱里，等白耀走了，他再摆出来。
行李箱打开，宋眠玉坐在地毯上，摸到夹层里的木盒子，时间太久了，他差点都忘了。
木盒子里是他关于父母最珍贵的记忆，当初家里破产，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要拍卖，包括父母每一年买给他的昂贵的生日礼物。
他能保留住的，只剩下这个木盒子，不管搬家搬到哪里，他都一直带着。里面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还有爸爸写的信，每年生日的合影，妈妈的日记…
妈妈的日记…
宋眠玉心中一动，从木盒里拿出牛皮封面的日记本，脑海中浮现出萧程站在爸爸墓前的情形，还有妈妈看着萧如翡时仇恨的眼神…
也许，这本日记里能找到一点答案吗？
宋眠玉的心跳突然快了些。
妈妈的这本日记，宋眠玉只在小时候翻过几页，后来从没打开过，因为这本日记对于宋眠玉来说是甜蜜的毒药，他抗拒回忆，回忆过去，无异于把伤疤重新撕开一遍。
他是含着蜜糖出生的小孩。
后来活的像个乞丐。
过往幸福美好的家庭，每每回忆起来，犹在昨天，刚开始的时候，做梦还会梦到，然后躲在背子里偷偷流泪，直到再次睡着。
他就这样被迫成长。
但是今天为了找到一个答案，他愿意打开这本日记。
又或许是他多想了，这本日记里未必有萧程的痕迹。
日记开始的日期是21年前，看来是妈妈怀着他时开始写的。
每天的记录都很短，很简洁，有时候只有一句话，有时候就是一个字“无”。
宋眠玉一页页翻着，这本日记更像是他的成长日记，第一次自己翻身，第一次自己坐起来，第一次喊妈妈，第一次走路…
然后时间快进，他去幼儿园，读小学，小升初…
他以为漫长而辛劳的岁月里，他会慢慢忘记，但事实是，他没有忘。那些烙印如此清晰，在这本日记打开时，如投影般在他脑海里走过。
也就是在他小升初之后，日记里洋溢的幸福消失了，换了另一种基调。
宋眠玉记得，也就是这段时间，爸爸常常不回家，有时候在家里接电话，会突然发脾气。
这时候的日期是十年前。
2010年9月14日
那个人出现了，一个人的执念能有多深？我们本以为能开始平静的生活，他为什么不能放过阿笙？
……
2010年9月20日
他来我们家里吃饭，看着阿笙的那种眼神，让我不寒而栗，那种**的、带着**的眼神，甚至不再掩饰…
……
2010年10月1日
今天司机接眠眠回家，告诉我路上有人尾随，我很害怕，把这件事告诉了阿笙，会是他吗？他想对我们的孩子做什么？
……
2010年10月5号
眠眠放学回家的路上没有人尾随了，是阿笙去找他了吗？他们谈了什么样的条件？我没敢问…
……
2010年10月20日
最近阿笙很忙，常常不回家，他躲在书房打电话，很暴躁，我隐约觉得公司出事了。
……
2010年10月30日
今天阿笙喝醉了，他说对不起我，是萧程，萧程一直在逼他…
……
萧程！
看到这个名字，宋眠玉心头一震，捧着日记的双手颤抖，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感，他竟比想象中平静，可还是在这个冬天第一次感觉到天寒地坼的冰冷。
他颤抖着，自虐一般，捂住嘴，将手指咬在嘴里，翻页往下看。
2010年11月2日
公司是阿笙的心血，承载着阿笙的青春和梦想，萧程想毁了它，毁了阿笙…
……
2010年11月5日
萧程只手遮天，没有人敢帮我们，最坏的结局是破产，可萧程会就此收手，就这样放过我们吗？
……
2010年11月7日
我联系不到阿笙。
……
2010年11月八日
阿笙你在哪儿？
……
越到后面，字迹越凌乱，黑色墨水被水渍打湿，晕成了一团团，或许是母亲极度崩溃，流着泪写下的。
……
宋眠玉全身颤抖，不受控制地将手指咬破，堵住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哭声。视线模糊，是他的泪，时隔经年，把泛黄的纸张打湿。
为什么会这样？
记忆开始倒退——
父亲纵身一跃的那天。
刺目的鲜血。
崩溃昏厥的母亲。
混乱的现场。
警察让他确认。
……
被拍卖的家。
他带不走的生日礼物。
和母亲躲躲藏藏的日子。
暗无天日的狭窄小巷。
他苦难的开始。
……
日渐疯癫的母亲。
千万负债。
被各种兼职填满的放学后。
洗得发白的校服。
高考后那个夏天。
不得不放弃的高等学府。
……
亲自把母亲送进精神病院。
他撕心裂肺的痛哭。
无人知晓的狼狈。
……
可是在那个雪夜，萧如翡吻了他。
萧如翡把他揉进怀里，叫他宋眠眠。
萧如翡冲进记者的包围，跟他说，宋眠眠，我来了。
萧如翡把他摁在墙上，说要追他。
萧如翡为他打架，后来被警察带走。
他说的梦话，萧如翡当了真，他随手捏的小雪人，萧如翡宝贝到现在。
……
从过往到当下，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灰白与斑斓交错，他的心被两股破胸而出的力量生生撕裂。
宋眠玉煎熬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面临着一个选择，可是当门外响起脚步声，萧如翡推门进来，声音轻快而惊喜，“宋眠玉，来看烟花。”
宋眠玉迟钝了一下，在看到萧如翡的瞬间，本能地把日记本往身后藏。
萧如翡察觉到一丝异样，“怎么了？”
“没，没怎么。”宋眠玉把日记本放回木盒子里，重重合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萧如翡看到他眼睛红了，“真的没事？”
宋眠玉擦了擦眼睛，“想我爸了。”
萧如翡捧起他的脸，指腹抹去他眼角残留的泪水，无声的安慰。
他们一起下楼，白耀和他的男朋友，两个外国友人并不知道市区禁放的条例，竟然弄来了烟花。
萧如翡没拦住他们，放就放吧，如果警察来抓，就把这俩外国人抓走。
飘雪的冬夜，烟花绽放，火树银花，斑斓的光落在萧如翡脸上。
宋眠玉看着萧如翡，他孤寂的小王子。他曾在心底承诺，要永远守护他。
这一晚的烟花，就像萧如翡第一次亲他的夜晚。
也许在看见萧如翡的瞬间，他把日记本往身后藏的时候，内心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宋眠玉决定不说，他想保守这个秘密。
“萧如翡。”
“嗯？”
宋眠玉踮起脚，亲了萧如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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