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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张弛有道

    屋内仍是一片寂静,倒是远处的北屋那里隐约传来些人声,那是还未歇下的几个马夫与奴仆,说的什么听不太真切,隐隐的喧嚣倒是衬得此处更为僻静。贺泽便又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谢姑娘,我既能猜出你会随着马车逃到这里来,你觉得君扬会猜不到吗?怕是等不到你有机会藏到别处,他人就会找来这里。到时候,你可真的是没法逃了。”

    屋内又静了片刻,才发出些细微的声响,黑暗中有人从草料堆中钻出,先是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才走到门口来,正是穿了一身夜行衣的辰年。

    贺泽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门口,微笑着与辰年商量道:“谢姑娘,你若是不想被人抓回去,那就先跟我去,可好?”

    辰年手上还扣着飞镖,闻言扬眉看向贺泽,问道:“我为何要信你?”

    贺泽未答,却是先挥挥手斥退了小厮与车夫,这才说道:“因为我是芸生的哥哥,我可不想着自家妹子还没嫁过去,她夫君屋里就先有了宠妾。我也不会傻到要在这个时候杀了你,叫封君扬恨我一辈子,或是因此迁怒芸生。谢姑娘,你说你该不该信我?”

    辰年看着他沉吟不语。

    贺泽却是又笑了,说道:“我说了谢姑娘许不能信,我一直十分敬佩你的一身傲骨,若不是封君扬将你看守得太严,我早就派人将你救出来,助你逃走了。”

    辰年闻言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可只要我活着,对你来说总还是个麻烦,哪里比一刀杀了一了百了的省事。”

    贺泽却摇头道:“错,错,错!你这时死了,封君扬只会记你更深,哪里有你远走高飞,教他听得到信却寻不到人的好?若是还能教他亲眼看到你是同别的男人一起走的,比如那个鲜氏人,那便是更妙了!”

    辰年想了想,拊掌笑道:“不错,你这个法子真是不错。”

    贺泽便又问道:“怎样?谢姑娘可做了决定?是要留在这里等着封君扬一会儿来搜,还是跟着我走,赌一赌我的人品?”他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道,“泰兴贺十二的人品可还是得过许多人称赞的。”

    辰年歪着头看了看他,便把手上的飞镖收进囊中,点头道:“那我就赌一赌贺公子的人品吧。”

    贺泽向着辰年微微欠身,轻笑道:“多谢姑娘信任了。”

    他言罢便领辰年沿着僻静之路往自己住处走,一路轻车熟路地避过了几拨府中巡逻的兵卫。辰年随着他走了一段,瞧出是往外院去的,便停下了步子,出声问道:“贺公子这是要领我去哪里?”

    贺泽回过身,答道:“我的住所。”

    辰年却说道:“去内院芸生小姐那里岂不更好?封君扬便是追到了这里,总不能去搜女眷内院。”

    贺泽闻言却笑了,说道:“这一点你还真没说对,他这人若是犯起浑来,别说是内院,便是皇宫怕是也敢闯的。还不如就去我那里。要知道眼下这整个青州城里,除了封君扬,便是我最会做戏了,可以和谢姑娘搭一搭戏。”

    他既这样说,辰年也只得听从他的安排。贺泽直接将她领进了卧室,颇有些歉意地说道:“谢姑娘,今天晚上得委屈你在我屋里歇一宿了。”

    “我明白。”辰年点了点头,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又问道,“一会儿我藏在哪里?柜中还是床底?”

    贺泽想了想,说道:“还是床底吧。”他说完又去吩咐门口的小厮,“把院子里的侍女偷偷给爷找个漂亮的来,快点回来。”

    那小厮忙小跑着去了,贺泽又走到床榻边替辰年掀开了床帐,说道:“谢姑娘,也不知道一会儿来的丫头是精是傻,不如你现在就藏进去,可好?”

    辰年看他一眼,咬了咬牙,上前藏入了床下。

    贺泽在外又轻笑着嘱咐道:“谢姑娘,你一会儿便是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当真,我贺十二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之人,全是为了帮姑娘一把才这般做戏。”

    辰年心中有些奇怪,正想着问一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外面小厮已领了人进来,她便也只得闭上嘴,倾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就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轻声说道:“奴婢拜见十二公子。”

    床板微微一沉,贺泽的人已坐在了床边,淡淡说道:“抬起脸给爷瞧瞧。”屋中有片刻的静寂,又听得贺泽说道,“走近点。”

    辰年就在床下眼睁睁地看着一双浅绿色的绣花鞋子时走时停地近了床边,最后就停在了贺泽脚前,然后也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得那女子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然后便与贺泽一同滚倒在了床上。

    就在那女子娇羞的嘤咛声之中,辰年瞧得那衣衫一件件地飘落到地上,最后落下来的是件石榴红的肚兜,布料甚是轻薄,飘出去老远才落了地。辰年不由得暗骂一声,还说是做戏,做戏须做到这个地步吗?

    她这里正气恼,却听床上那女子在呻吟之中忽地惊叫了一声,片刻后便又带着哭音娇柔柔地说道:“十二爷,还请十二爷怜惜奴婢。”

    “怜惜,怜惜,爷好好怜惜你。”贺泽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又故意说道,“爷的心肝,你就少说些话吧,教人听去了可不好。”

    说罢竟真的压着女子行起那事来,直将床榻都摇得吱吱作响。到了此刻,辰年猜这贺泽是有意给她难堪,想要出去却又不能,只憋在床下又羞又怒,气得几欲吐血,暗骂贺泽荒淫无耻,恨不得从下面透过床板给贺泽一剑。

    床上那两人正得趣时,外面却响起了一阵喧嚣,辰年就听得贺泽低低地喊了一声“来了”,那床榻又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才停了下来。片刻后,外面的喧闹便到了门外,辰年下意识地又往里面缩了缩身子,就听得小厮在外急声说道:“世子爷,我家公子已歇下,请容小的去通禀一声!”

    这声音尚未落地,房门已被人哐的一声踹开,就听得封君扬在门口冷声喝道:“贺十二!”

    贺泽随手扯了件袍子披着坐起身来,光着脚踩到地上,声音里带着纵欲后的沙哑,恼火地骂道:“封君扬,你这是要做什么?来捉老子的奸?难不成老子睡个婢女也碍了你的眼?”

    屋内满是欢爱后的**气味,封君扬黑着脸走上前来,一剑撩开了那垂落的幔帐。床上的女子还**着身体,惊叫一声掩着胸向贺泽身后藏去,却真是一个陌生的女子。贺泽脸上露了怒容,抬脚便向封君扬身上踹了过去,怒喝道:“封君扬,你欺人太甚!”

    封君扬侧身闪过,却是将剑指在了贺泽胸口,寒声问道:“她在哪儿?”

    贺泽怔了一怔,似忽地明白过来,斜着眼瞭向封君扬,反问他道:“你那谢姑娘跑了?”

    封君扬面罩寒冰,剑尖一直稳稳地停在贺泽身前,只冷冷说道:“贺十二,莫要做戏了,辰年就是随着你的车进了城守府,有人瞧见你带了个人回来。”

    贺泽闻言愣了一愣,立时就怒了,一把将身后**的女子抓过来给封君扬看,气得一时爆了粗口:“妈的,老子带回来的是这个!封君扬!你睁开眼看看,这可是你的那谢辰年?你当老子是什么人?亏得你我认识了十几年,老子一直把你当兄弟,你当我贺泽是什么人?她既是你的女人,我便是一刀杀了她,也不会占她的便宜!”

    他脸色铁青,怒容满面,丝毫不似在作伪。封君扬抿了嘴角,一剑割下半截床帐丢在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身上,回过身盯着贺泽不语。

    这时,薛盛英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进门一看到他两人这般情形,一时也是有些傻眼。就瞧贺泽愤怒地捶了捶床板,厉声喝道:“搜!给我各个犄角旮旯都搜到了!别丢了世子爷的心肝宝贝!”

    贺泽贴身伺候的小厮忙低着头上前来帮着他穿好了衣物,贺泽怒气无处发泄,恼怒地踢他一脚,骂了一声“滚”,胡乱地穿了件衣袍,便扯着封君扬往外走,口中叫道:“走,老子跟你一块儿去搜!”

    薛盛英瞧他们两个闹成这般模样,也忙上前打圆场道:“世子爷莫要着急,我已命人将城守府都围住了,谢姑娘若真在这里,定能寻到的。”

    封君扬看贺泽一眼,嘴角上挂了些冷笑,甩开了他的手往外走去。贺泽又要发火,被薛盛英勉强劝住了,沉着脸在后面出了屋门。片刻之后,屋子内外就只剩下了挨了贺泽一脚的小厮与仍在低声哭泣的女子。

    那小厮瞧得封君扬等人出了院子,忙低声叫那女子穿好衣服,领了她匆匆出去。辰年依旧紧缩在床底动也不敢动一下,过不一会儿,刚才那小厮却又偷偷转回,趴在床前低声与辰年说道:“姑娘,你快些出来。”

    辰年迟疑了一下,从床底爬了出来。

    那小厮忙交代她道:“姑娘快些打散头发,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去,一会儿怕是还有人返回来搜这院子,到时候您就做出胆怯的模样往床内缩一缩,他们也不能真把您扯出来细看,定能糊弄过去。”

    辰年略一迟疑便飞快地散开头发,一面脱着身上的外衣,一面问那小厮道:“刚才那女子呢?”

    小厮答道:“她就是这院子的侍女,已经回了自己屋子,姑娘放心,没人会疑心的。”

    辰年将脱下的外衣交给小厮,回身看了看那狼狈不堪的床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强压下心中的恶心跳到了床上,避开刚才贺泽与那女子躺过的地方,缩着身在床脚处坐下了。那小厮拿了她的夜行衣出去,刚将衣服藏好,果然又有人过来搜这个院子。

    这回封君扬倒没有亲自来,却是郑纶带着人前来,将院子里的各处都搜了个遍,最后又搜到了贺泽卧室处。贺泽的小厮忙上前拦住了他,低声说道:“这屋里刚才已是搜过的,只一个刚刚伺候过十二公子的丫头。”

    郑纶不语,伸手推开了小厮,带着人进了屋内。这一次就将衣柜与床底都没放过,床榻前的帷帐之前已被封君扬削掉了大半边,床榻内的情景也一清二楚。辰年团着身子缩在床脚,低着头瑟瑟发抖,乍一看与之前那女子并无两样。

    郑纶视线划过她身上时却顿了顿,往床边走了走,立在那里默默看向她。

    辰年手心里都已经渗出了汗,满脑子都在想若是被郑纶识破了该如何做,是要拼杀出去吗?可郑纶武功高强,她如何能杀得出去?难道就这样被他们抓回去吗?跟着封君扬,去和芸生抢丈夫,去做一辈子被人嗤笑的狐媚子吗?

    郑纶又缓步往前走了两步,抬起手用刀鞘慢慢撩开了辰年覆面的头发。

    她不是郑纶的对手,无论她怎么算计,都无法在一击之下将郑纶制住。辰年突然间感到了绝望,只动也不动地看着郑纶,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雾气慢慢聚起,凝成了泪,又无声地沿着脸颊滑过。挑着她头发的刀鞘似是微微颤了颤,随后便放落了她的头发。穿过垂落的发丝,辰年就瞧见郑纶又看她两眼,便沉默地转过身去,淡淡吩咐众人道:“走吧。”

    郑纶领着人离去,辰年却是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床上。那被拦在门外的小厮这才冲了进来,关上了门走到床前,心有余悸地问道:“姑娘,没事吧?刚才可是吓死小的了。”

    辰年苦笑,暗道岂止是你,我也要吓死了。她觉得自己隐约能摸到郑纶的心思,可若仔细去想,却又什么也无法确定,当下也没工夫容她去细想这些事情,便把这些杂念都抛到脑后,与那小厮说道:“你快些出去吧,没准还有人盯着这里,莫要露出破绽。”

    那小厮想了想认为也对,便忙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辰年跳下床来走到桌边坐下,暗暗思量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贺泽。院外倒是再没传来什么大的动响,她不敢出去探听消息,也不知封君扬是否真的带人搜了整个城守府。

    直到夜半时分,贺泽才阴沉着脸从外回来,在辰年对面坐下,沉默打量她半晌,脸色才缓和了些,叹口气说道:“这人许是真的疯了,非但将整个城守府都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四下相邻的宅子都没放过。”

    辰年低垂了眼帘,默然无语。

    贺泽又看了她两眼,忽地问道:“怎么,可是后悔了?能有一个人这样待你,便是没有名分又如何?”

    辰年闻言抬头看向他,嘴角上翘起些冷笑,说道:“请十二公子放心,我既然费尽心机地逃了出来,就没想着再回去。”

    贺泽不理会她语气中的讥讽,只笑了笑,又故意问她道:“为何?就因为一个名分?那东西不过是虚名,只要他一直这样宠你,比什么不强?”

    辰年淡淡答道:“我一心一意待他,他需要全心全意对我才是。如若能这般,便是让我一辈子没名没分地跟着他我也不怕。可他还要娶别人,和别人生孩子,他既然无法给我全心全意,我便也无须一心一意对他了。”

    这回答让贺泽很是有些意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忍不住替封君扬辩道:“他是男子,你是女子,又怎能一样?”

    辰年嗤笑一声,看着他问道:“那便如何?我虽为女子,但不管是论情论义都绝不会比他少了,凭什么我一颗心只能换来他半颗?却要瞧着他把另外半颗给了别的女子?”

    贺泽答不上话来,停了一停却又不觉问道:“那你想如何?”

    辰年想了想,答道:“我不想去抢别人的丈夫,也无法把自己的丈夫分给别人。既然如此,还不如一拍两散的好!”

    贺泽将她这些话又咂摸了一遍,却是忍不住又笑了,说道:“你这说法虽然少有,但也有些道理,只是……”

    辰年无意再就这个话题与他说下去,便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只淡淡说道:“多谢十二公子夸奖。”

    贺泽什么人物,瞧出辰年心中不快,便很随意地转了话题,又问她道:“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在出逃之前,辰年便已做好了打算,此刻听得贺泽问,便也不瞒他,答道:“他马上就要去盛都,我只需寻个安全的地方躲上两日,待他出了城,我便也可以走了。”

    贺泽听了啧啧称奇,似笑非笑地问道:“谢姑娘,你竟然还想着在城守府躲上两日?你这是太瞧得起自己的身手,还是太瞧不起这城守府?”

    辰年坦言道:“我本是打算着只随着你的车出来,半路上偷偷溜走,随便寻个宅子藏上一藏。谁知你身边跟的随从太多,前后将车都围住了,教我没了机会逃走,这才迫不得已跟着你进了这城守府。”

    贺泽笑了笑,问道:“如此说来,倒全是在下的不是了?”

    辰年点点头:“确实如此。”

    贺泽便故意往下拉了拉嘴角,又说道:“这城守府进来容易,可要再出去却是难了。君扬虽没搜到你,却发现了车底下的痕迹,知你是伏在车底逃出来的,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必定猜到你藏得远不了,此刻这城守府里外怕是都有他的眼线了。”

    辰年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问道:“我需要在你这里藏上两天?”

    贺泽沉吟道:“怕是得更久,全看君扬会不会因为你耽误行程了。”

    辰年思量了片刻,应道:“好。”

    瞧她答得这样容易,贺泽心中却不觉起了些疑心,侧头认真地看了看她,正色道:“谢姑娘,我不是吓你,你若真的想顺利逃脱,就不要再动什么别的心思,如若一不小心被君扬抓了回去,就凭他的手段,他既有了戒心,你怕是再也逃脱不掉了。”

    辰年闻言却笑了笑,说道:“贺公子,你放心,我不是那不知轻重之人。”

    贺泽点了点头,扫了那床榻一眼,叫了小厮进来重新换过了床单被褥,彬彬有礼地与辰年说道:“谢姑娘上去歇一会儿吧,我在椅上坐一坐便好。”

    辰年怎会在他的眼皮底下去睡觉,闻言便谢绝道:“还是贺公子去睡吧,反正我这两日都得在这里藏着,待天亮贺公子出去了,我再补觉就是。”

    贺泽想了想,便也不与辰年客气,自己上了床榻躺下,道:“也好,我晚上睡,你白日里睡便是。”话虽这样说,他却也睡不着,静了片刻便又低声问辰年,“出了青州城,谢姑娘打算去哪里?”

    辰年答道:“漠北。”

    贺泽又问:“与那鲜氏人一起?”

    辰年淡淡说道:“他叫陆骁。”

    贺泽便侧过身来,伸手掀起了床帐看向椅中闭目养神的辰年,很是好奇地问道:“他人呢?为何不见他与你在一起?”

    辰年被他无休止的问题问得心烦,闻言连眼都不睁,只冷淡答道:“你不是一直都派人盯着熙园的动静吗,怎会不知他走了?”

    贺泽脸皮甚厚,闻言也不觉尴尬,只讪讪地笑了笑,答道:“倒是看着他往北去了。”

    辰年没有理会他,过了片刻,他又没话找话地问道:“为何要赶在夜里逃出来?白天岂不是更好,不等封君扬察觉便可出了青州城,哪里还用在城里藏两日。”

    辰年终于不耐烦了,睁开眼睛冷冷看过去,讥诮道:“贺公子,你也知道我的身手,若是白天能够逃出,何必还要等到天黑冒险跟着你的车出来?”

    她说完这话便又紧闭了嘴,无论贺泽再说些什么也不接腔。贺泽无奈,只得放下了床帐,回过身去闭目休息。

    天亮时候,小厮在门外轻声叫起,贺泽起身出去,整整一日都没有回来,当中只那小厮往屋里送了两回点心与茶水。

    在这吃喝上面辰年从不讲究,只是憋在屋内不能出去,需要在恭桶内解决拉撒问题,纵使她脸皮够厚,也让她十分不好意思。也多亏那小厮十分知趣,到点便不言不语地来换那恭桶,倒是免去了辰年不少尴尬。

    天黑时分,贺泽才又回来,进门不见辰年的身影,便走过去敲了敲那床板,轻声问道:“谢姑娘?”

    “我在。”辰年在床底淡淡答道。

    贺泽不觉笑了一笑,这才放下心来,独自去旁侧净房洗漱。待他换了衣服出来,辰年已从床底爬出,正在屋中溜达着活动手脚。贺泽便笑她道:“你无须这般小心,我这一个院子还是能看得严实的,若有人来再藏去床底也不迟。”

    辰年只看了他一眼,却未理会,只沉默地坐到椅子上去打坐调息。贺泽瞧她如此,轻笑着摇了摇头,连客气话也不再与她说,径自去了床上休息。这一夜两人倒是相安无事,贺泽也未再寻辰年说话,只放下了床帐休息。

    第二日一早,贺泽便又出门,留了辰年一人在屋中。待到夜深,贺泽才又转回,脸上虽还挂着笑容,可笑容已是十分勉强,眉宇之间更是一团沉郁,似是连与辰年说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就在辰年以为他睡过去的时候,他忽地轻声问辰年道:“你可还爱他?”

    辰年仍是闭目打坐,不肯理会他。

    瞧她不答,贺泽又追问道:“那可恨他?”

    辰年依旧是没有动静,贺泽忽地有些恼火起来,翻身从床上下来,几步迈到辰年面前,忽地用手钳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强行抬起,盯着她说道:“答话!”

    辰年睁开眼,却未挣扎,只冷静地看着贺泽。

    贺泽仔细地打量了她的脸庞片刻,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虽长得不错,可也算不得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到底哪里值得他为你做出如此荒唐之举?竟连去盛都的行程都耽误了!”

    辰年倔强地抿紧了嘴角,却仍是不肯说话。

    “听到这些,你也不觉感动?”贺泽问道,见辰年只冷冷看着自己,他便讥诮地笑了笑,松开了她的下颏,“女人的心可真善变,之前还为了他不顾性命,可转眼间就又能恨他入骨了。”

    他轻笑着转身往后走去,却听得辰年忽地在后面说道:“我现在也可以为他不顾性命。”

    贺泽慢慢回过身去,“你不恨他?”

    辰年看着他,答道:“恨。可是,为了他我依旧可以不要性命。”

    贺泽讶异地挑高了眉梢,嘲讽道:“那为什么还要从他身边逃走?以退为进,逼他娶你?”

    “我可以为了他不要自己的性命,但是我不能为了他不要尊严。”辰年直视着贺泽,瞳仁里像是跳跃着灼灼的火焰,映得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却又透露着与其年龄不相称的倔强与狠绝,“贺公子,你出身世家,身边多的是三妻四妾、美婢成群,就像是那天晚上你特意叫人讲给我听的一般,哪家公子身边没有几个狐媚子,没有几个玩物。纵使你会一时喜爱这些玩物,你也瞧不起她们,兴致来了,甚至连名字都不问一问,就拉过来肆意玩弄,就像那天晚上的侍女。”

    辰年停了一停,又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的出身,没错,我是长在匪窝,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见过。可你不知道的是,我也同样瞧不起你们。在我们山里,谁家男人要是去娶小妾,是会被人瞧不起的,谁家姑娘要去做人小妾,更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所以,我宁肯去死,也不会去做别人的姬妾,我宁肯一辈子没男人,也不会去和人抢一个男人,我嫌这事腌臜!”

    贺泽被辰年说得有些睖睁,只站在那里呆呆地看她,一时连话都不知说了。

    “我谢辰年做事从不后悔,不管封君扬怎样痴心爱我,不管芸生如何贤良大度,我都不会再吃回头草的!”辰年嘲弄地笑了笑,问道,“贺公子,这下你可放心了?”

    贺泽被辰年一语道破了心思,面上少有地露出些尴尬之色,顿了顿后,说道:“谢姑娘,你身为女子可是生错了,你该是个男子的。”

    辰年看他一眼,复又合目打坐调息,再不理会贺泽。

    贺泽自觉无趣,躺回床上老实了一会儿,却又突然说道:“谢姑娘,你可知你越是这般骄傲性子越会引得男人念念不忘?我实在该杀了你以绝后患。”

    辰年淡淡说道:“好,不过先等封君扬走了再杀吧,现在杀了,尸首运不出去,岂不是要臭在你这屋子里?总不能就在屋中挖坑将我埋了。”

    贺泽笑着应道:“好,等他走了再说。”

    谁知封君扬竟是不肯走。又熬过两日,辰年再无法等下去了,只得与贺泽说道:“我与陆骁有十日之约,明日之前若是还不能出青州赴约,他便要回来寻我,到时怕是要被封君扬抓住。”

    贺泽闻言神色一凝,想了想,问辰年道:“陆骁现在何处?你们如何联系?我派人去给他传信。”

    辰年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而且就是说了,他也不会相信你派去的人。”

    贺泽知辰年是还不能完全相信自己,便问道:“那你想怎样?”

    “设法送我出城。”辰年看着贺泽,沉声答道。

    贺泽不由得苦笑,道:“谢姑娘,你倒真瞧得起我,那薛盛英现在对封君扬是言听计从,城门严得就是飞出只蚊子去都得查一查公母,你教我如何把你送出城?”

    这并非他夸大其词,青州城现在确是十分难出,每个城门处都有封君扬派去的人亲守,对过往之人盘查得极严。贺泽在屋中慢慢踱着步,沉思了一会儿后,问椅上的辰年道:“就算陆骁落到他手上,他还能真杀了他?”

    辰年抬眼平静地看贺泽,反问:“你说呢?”

    贺泽沉默了下,以他对封君扬的了解,为了逼辰年露面,怕是会把陆骁吊到城门上去一刀一刀地慢慢剐。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回过身去继续绕他的圈子,又绕了两圈,却是在辰年身前停下了,站在那里默默看辰年片刻,忽地说道:“你站起来给我瞧瞧。”

    辰年虽有些不解,却仍是依言从椅上站起身来。贺泽上下前后地将她仔细打量一遍,又凑到近处比了比她的身高,这才后退两步,压抑着一丝激动,低声笑道:“我有法子了。”

    辰年不觉挑眉:“什么法子?”

    贺泽说道:“我才瞧出你的面庞竟与芸生有几分相似,身形也差不太多,不如就扮作芸生出城。”

    辰年还以为他有什么绝妙主意,不想竟是这样,忍不住横他一眼,道:“真如你所说封君扬派去城门的人都是认得我的人,难道我扮成芸生,他们就识不穿了吗?又不是睁眼瞎子!”

    贺泽却笑道:“就这样出去自然是不成。不过,山人自有妙计,你到时只要听我喝令便是。”

    辰年狐疑地看他,他却又低头思量片刻,叫了心腹小厮进来,吩咐道:“我明日要出城,去问一问芸生,可要随我一同出去。若是要去,明日就早些起身。”

    小厮忙去了,辰年却是越发奇怪,忍不住问贺泽到底有何法子让她混过城门的盘查,偏贺泽却不肯说,只叫她先安心休息,一切待明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