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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天(墓碑)

    夜色寂静, 卧室内萦绕着淡淡助眠香熏,季朝舟却始终没有睡意。

    可能是第一次这么晚吃饭让他有些不适应。

    卧室在一楼西边右侧,北面两扇落地大窗, 侧卧在床, 可以直接看到后院,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碧蓝泳池。

    今夜窗帘未拉上, 季朝舟侧卧在床上,双手交叠落在脸侧,窗外银白月光洒在那张清贵极致的脸, 像是披上一层朦胧玉纱,风华无边,又透着几分吸引人的致命神秘。

    只是此时床上的人视线无意识落在后院草坪上。

    他见到隔壁二楼的灯光隐隐投射过来, 没过多久又熄灭,大概是关灯休息了。

    季朝舟不由想起在谷雨小馆时,对方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样子。

    她……很能睡。

    他没有察觉自己并没有像往常沉溺在无边黑暗深渊中, 而是所有思绪已经被程琉各种行为举止占据, 直至最后陷入睡意中。

    ……

    翌日清晨,季朝舟缓缓睁开眼,怔忪片刻才双手撑着坐起身, 渐渐清醒过来。

    或许是昨晚睡得太沉, 今天起来格外松散,没有往常的紧绷。

    季朝舟走出卧室,经过厨房门口, 见到挂在那的两件红蓝卡通围裙, 下意识皱眉。

    程琉没有把她东西带走。

    半个小时后, 他出来准备打理前庭院的花草,忽然又见到左边那个丑到晃眼的大红塑料洒花水壶, 她昨晚连这个也没有拿走。

    他干脆背对着左侧院,眼不见为净,安静打理自己的花草。

    季朝舟剪下刚开的几支花,带着剪刀转身往客厅走去,他站在那盆被程琉带出来的铃兰花前。

    铃兰花被黑烟熏伤,养了几天中间那些渐渐好了一些,原本开得最盛的一株已经枯萎,倒是边上最瘦小的那株慢慢绽放,只是叶子有烧伤的痕迹,

    季朝舟垂眼望着这盆铃兰花许久,最后还是将手中的剪刀放下,没有剪下这些铃兰。

    ……它们状态不够好。

    他带着刚才的几束花,才走到前庭院,便听见隔壁墙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早上好,邻居。”

    程琉今天起晚了,因为昨晚她的梦太好,有点舍不得醒,所以直接爬在楼梯上,探出一个头向隔壁庭院中的季朝舟打招呼。

    他今天穿得比以往正式,一身纯黑修身西装,衬得肩宽腰细,长腿笔直,简直是天生的模特架子,只差个台子就能直接去走秀。

    “你今天有事吗?”程琉双手趴在围墙上,好奇问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季朝舟穿得这么正式,之前她被误当成保镖,送他去染山大厦工作时,他也没有穿过西装。

    季朝舟抬眼冷淡瞥向墙对面的程琉,她似乎每天都很高兴,眼中始终带着笑,他握着花束的手紧了紧,片刻后丢下一句:“柚苗不用每天浇水。”

    “哦,那……我今天不浇水了。”程琉收回蠢蠢欲动,想要爬墙的脚,从善如流应道。

    结果就见到季朝舟径直走出大门。

    门开了又合上。

    程琉颓然趴在墙上,看起来他今天有事。

    她突然有点怀念前几天的‘保镖’生涯,至少还可以随时跟着季朝舟,能和他在一起。

    未来男朋友离开了,程琉只好从梯子上下来。

    该去公司了,曾经的工作狂·小程总今天忽然对工作产生了厌倦。

    尤其她才刚从美梦中醒过来,就直面冷冰冰的现实。

    算了,今天请假不去了。

    程琉拿出手机给总助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今天不去上班,然后飞快跑上二楼卧室,伸手将窗帘拉上。

    她准备现在上床睡个回笼觉,估计还来得及再续美梦。

    不过,窗帘拉到一半,程琉忽然发现有辆车开进来停在隔壁别墅大门前。

    车牌号很眼熟。

    程琉稍稍一回想,便知道是谁的车。

     “唰——”地一声,程琉猛地将刚拉上的窗帘重新拉开,转身就跑下去。

    还睡什么睡!她爹来了!

    程琉蹿下楼,飞快跑出去,临开门前,稍微平复一下心情,迈出大门瞬间,脸上立刻带上小程总专属的无懈可击的笑。

    ——热情讨喜,足可以迷惑男女老少。

    “季总。”程琉特意控制了步伐,不至于太殷勤。

    季暮山刚从车上下来,他望着紧闭的大门,正在犹豫按门铃,隔壁程琉就走了出来。

    “程总,你今天不用工作?”季暮山转头看着程琉,试探问道。

    他今天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昨晚刷到程琉的那条朋友圈。

    季暮山左思右想,始终没想明白。

    朝舟搬过去时,他在别墅转过一圈,儿子厨房分明和昨晚程琉那个厨房灶台背景一样。

    季暮山可以确定程琉那几张照片一定是在别墅厨房拍的。

    这两套是双拼别墅,又是同一个人手里出的,所有布局自然完全一样。

    关键在于程琉那句话,和邻居一起做的菜?

    她别墅隔壁不就是朝舟?

    无论是朝舟去程琉家,还是她去朝舟家。

    这两个都让季暮山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程琉她……凭什么?

    季暮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接近季朝舟,还让儿子做菜?

    程琉做梦呢。

    当然,他必须承认这位小程总确实有人格魅力,上次两个人不过闲聊片刻,自己就差没把她引为忘年交。

    季暮山绝不会承认自己在嫉妒程琉。

    他更愿意想起昨天晚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所以今天一早才赶了过来

    “公司里没什么大事。”程琉没说自己翘班,她得在季暮山心中留下好印象。

    “我之前听李总说,小程总不常住在这栋别墅,但两次来都刚好碰上。”季暮山状似无意道,“挺巧的。”

    这有什么巧的,她每天都住在这。

    程琉心中这么想,脸上却义正词严道:“季总,我觉得不是巧,这是我们的缘分。”将来成为一家人的缘分。

    季暮山皮笑肉不笑:“是吗?”

    “绝对是。”程琉郑重其事点头。

    “小程总昨晚还邀请了以前的邻居来吃饭?”季暮山假装随口问,又补了一句,“新房确实要暖房,我们朝舟朋友不多,也不知道请谁来。”

    “以前的邻居?我住的地方一层楼都是我的,以前没邻居。”程琉说着,眼前顿时一亮:“朝舟没朋友没关系,我也没有朋友!我们可以互相暖房!都是邻居。”

    这可真是个好理由!

    小程总感觉自己又找到一个好由头和未来男朋友相处。

    季暮山:“……”

    程琉没有朋友,这大概是他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不过……

    “昨天晚上你真的和朝舟一起下厨做菜了?”季暮山有些难以置信问道。

    原来是想问这件事。

    程琉眼中深色极快掠过,脸上笑意依旧,还带着几分得意:“朝舟做的菜好吃。”

    她专门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指给旁边的季暮山看:“这道是他做的,这两道我炒,他放调味。”

    季暮山脸色几经变幻,最终那张冷峻脸上的竖纹稍稍松开,看向程琉:“小程总和朝舟相处的很好,他……很少会和外人交流。”

    程琉确实有本事,竟然真的能和朝舟走近,到底是和石头都能聊开花的人。

    “你……”季暮山沉默良久,才出声对程琉道,“如果朝舟需要什么,你可以和我说。”

    “他需要什么,你应该问他。”程琉收起手机道。

    季暮山抬头看着紧闭的大门,片刻后问:“他还没起?”

    “起了,他今天好像有事,不久前刚走。”程琉随口道。

    “去染山了?”季暮山有些后悔没早点来,说不定能碰上儿子。

    程琉回想季朝舟今天的穿着,以及手上那几束花:“大概是去见什么人了。”

    “见人?”季暮山愣住,随后以极低的声音道,“这样……”

    声音低到快消散在风中,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程琉目光停在季暮山脸上几瞬,又迅速收了回来,面色如常。

    她以为季朝舟是去看望上次那位云姨,原来不是?

    “我公司里还有事,先走了。”季暮山对程琉客气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你……不用和他说,我来过。”

    程琉双手插在卫衣前面的口袋里,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季暮山已经转身上车离开。

    程琉站在原地望着那辆车消失在路口,良久后,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搜了两个字,屏幕上瞬间跳出几个结果。

    她退出去打开搜索引擎,将几个结果全部搜了一遍,看清上面的介绍,最后转身去车库开车。

    程琉将手机放在车载支架上,点回地图,选择其中一个目的地。

    ……

    四十多分钟后,程琉将车停在S市某墓园附近。

    这个墓园管理完善,价格偏高,离之前起火的文兴小区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她没出去,安静坐在驾驶座上,手靠着车窗,难得有些忐忑。

    程琉也不知道季朝舟如果见到她会不会生气,但她想陪着他。

    二十多年前季暮山的资料在网上可以查到很多,不过后面他便没有了什么消息,寥寥数句就能概括。

    程琉只能见到一句“妻子早亡”。

    至于季朝舟的资料基本上查不到,她也没有往下查。

    前几天五号是清明,墓园有很多人来祭拜,不过今天已经12号了,墓园进出的人不多。

    程琉一直坐在车内,看着一个又一个进去的人出来,始终也没有见到季朝舟的身影。

    但她依然在等。

    程琉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她知道季朝舟一定在里面。

    午后太阳渐渐被乌云遮挡,天阴沉下来。

    要下雨了。

    程琉皱眉看向车外,她沉默片刻,伸手从旁边拿出一把黑伞,随后下车。

    她往墓园走去,并不快。

    里面有人匆匆出来,程琉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彻底黑沉,乌云笼罩翻滚,风雨欲来。

    程琉加快脚步,走进墓园。

    一排排黑色墓碑前摆着各种快枯落菊花,少数新鲜的菊花。

    程琉继续往上走,目光抬移,终于在某一处角落的墓碑旁,见到熟悉的人。

    他跪坐在墓碑旁,头靠着碑身,早上那几束鲜艳的花已经摆在墓碑前,旁边还有两束不同的干枯菊花。

    程琉停下脚步,望着墓碑旁颓靡艳丽的青年。

    他垂头跪坐在那,像是失去所有生命力,快要和黑色墓碑化为一体,屏蔽周遭一切,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拉着他不断下沉,堕落深渊。

    “啪——”

    雨终于落下,一滴一滴砸在石板路上。

    程琉眼睫一眨,收回目光,撑开黑伞,朝青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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