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府风月

将府风月 > 048 衔枚夜行

048 衔枚夜行

    无忧并不相信常晟的话。

    杨熠是个脾气古怪的皇帝,而常晟如今,分明就是个失势的禁卫将军,有什么本事让杨熠听从他的话?

    无忧嗔道:“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那你哭吧。”常晟面色一冷,站起身就要走。

    无忧到底是束手无策,见常晟欲离,心下不知怎的就慌了,扯着常晟的袍角不让人走,“话都到嘴边了,不说也难受,你还是说吧。”

    见常晟无动于衷,无忧便是发起了浪,攥着他的袍角晃了两下,娇嗔一般喊他的名字,“常晟~。”

    常晟听得身子发毛,忍不住便蹙了眉头,扯出自己的袍角,恼道:“疯了?”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是真的要疯了。”无忧像只猴子一般缠上了常晟,两只手抱着他不让他走,“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我们现在和离了。但算算日子,我们也做了小半年的夫妻了,也有……好多好多的恩了。你忍心见死不救吗?”

    常晟人高马大,足足比无忧高出一个头来,此刻便是居高临下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冷冷道:“我看你死了算了。”

    可无忧仍旧不肯放手,只是昂起脑袋,眨着一双明眸看着常晟。

    常晟被无忧这个德性闹得实在没有办法,只有妥协的份儿,“你松开,我告诉你。”

    “说话算话,我松开你,你不准跑。”无忧心里没底,却不得不照着常晟的话去做,不情不愿地撒开了手,两眼却时刻注意着常晟的动向,生怕他什么时候就跑了。

    常晟将无忧的神情看在眼中,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心里便暗暗觉得好笑,若他真的想走,凭她小女子的一己之力又哪里抱得住?

    常晟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重新席地而坐,“待得月上中天的时候,你就能摸到皇上的脉象了。”

    无忧再三确认,“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是不是开玩笑,到时候就知道了。”

    无忧便盯着那月亮看,等着它一点点爬上来。

    上一次和常晟在一处看月亮,还是中秋的时候在厚德寺的禅房房顶,那时候他们还是夫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静坐在太液池畔,等着时辰到。

    无忧等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堪堪便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到后来竟是睁不开了。身子斜下去,不偏不倚便落在了常晟腿上。

    常晟低头看她,便见她面上还挂着干涩的泪痕,咂咂嘴,又往自己怀中蹭了蹭。

    方才还哭呢,这会儿就能安心睡着了,也不知道这个傻姑娘如何能够有这样宽的心。

    常晟将披在她身上的玄色外裳紧了紧,轻轻拍在她的臂弯处,放心了,不会有事的。

    无忧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她错愕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莫愁馆,才知道常晟到底也没把那个所谓的好主意告诉她。

    无忧奔到禁卫殿门口时,恰好常晟带着巡视的禁卫回来。常晟示意禁卫先下去,这才朝着无忧走过来,“醒了?”

    “不是你说要我等到月上中天?你怎么不叫醒我?”

    “是你没醒。”常晟步入禁卫殿,退下身上的铠甲,“早知你要来兴师问罪,便叫你在太液池畔冻死,一了百了。”

    “骗子。”无忧怒从心头起,“常晟你这个骗子!”

    她风风火火回到莫愁馆中,没想到自己如今左右为难,竟然还被常晟摆了一道,真是气煞她也。可她也无可奈何,为了尽量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只好依靠着越来越模糊的记忆,强行斟酌药方。

    心情焦虑着,能参考的线索又越来越少,自然做不出什么成效来。

    无忧一直在莫愁馆坐到了半夜,也没理出个什么头绪来。

    烛火有些暗了,无忧抓着小银剪子要剪去烧焦的烛芯,便闻得有敲门的声音。

    无忧开门,便见里里外外一身玄色的常晟出现在门口,无忧不快,“有什么事?”

    常晟见无忧一身藕荷色的装束,便将自己外头的玄色斗篷解下来兜在了她身上。

    无忧正要出声,常晟已然将一根筷子样的东西横放在了无忧唇间,让她咬住。

    常晟点了点无忧口中的东西,“这叫‘枚’。行军打仗之际,有时需得暗夜奇袭,士兵为防下意识出声,便会衔枚。”

    常晟扯了无忧出来,又将门扇带上,便带着她潜入了苍茫夜色之下,顺着捷径一路往含元殿去。

    无忧算是明白了,常晟的主意,便是趁着夜深人静杨熠沉睡之际,偷偷潜入含元殿替他把脉。

    含元殿门口,徐德贵正在外头守夜,偷偷打着瞌睡。

    常晟轻启了含元殿后头的窗扇,飞身攀窗而入,稳稳落在地面,竟是一丝声响也无。

    无忧暗自咋舌,果然是名震南越的虎贲将军,武功当真不一般。

    常晟把着无忧的腋下一提,便像拉着一个提线木偶似的将她从外头拉了进来。

    无忧不像常晟一般是练过的,走路很难不发出声音。常晟便干脆俯身下去脱无忧的绣鞋,无忧正要出言,便意识到了口中衔着枚,不能说话。

    无忧只好顺着常晟所为,常晟将无忧的一双绣鞋拿在手中,这才朝着杨熠所在的东暖阁指了指,暗示道,去把脉。

    无忧便颠起了脚尖,蹑手蹑脚地进了东暖阁,摸索到了杨熠的龙榻。

    常晟按住无忧要切脉的手,自己的手指朝着杨熠的一处穴道飞速点下,这才松开了她。

    无忧心怦怦直跳,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谢无忧做这种行医救人的事情,还要偷偷摸摸的,像个图谋不轨的刺客一般。若是倒霉一些,没准儿便要被当做反贼杀了。

    幸而这些担忧都没有发生,无忧有充足的时间来辨别杨熠的脉象。

    常晟便在一旁耐心等着,他仔细听着外头的风吹草动,随时准备着带无忧离开。

    终于,无忧戳了戳常晟的腰,示意他已经好了。

    常晟抓上无忧的手,拉着她走出东暖阁,正要原路返回,哪知道徐德贵这个瞌睡睡得厉害,身子倚靠在含元殿的大门上,竟是直接将大门压得朝里打开了。

    徐德贵趔趄着摔进门来,闹出了不少的声响。他几乎吓得肝胆俱裂,要是扰了杨熠安睡,他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殿外宫灯的灯光通过洞开的大门口照进来,徐德贵连滚带爬站起身子,便将无忧与常晟看了个一清二楚。

    无忧吓得手脚冰凉,一松口,衔着的枚便落了下来,当啷一声轻响落在了地上。

    徐德贵也是目瞪口呆,提着袍子冲进门来,看过杨熠安稳,这才扯着常晟和无忧便出来。

    合上门,将二人带到殿外,徐德贵这才瞪大了眼珠子厉声呵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深更半夜的想行刺皇上么?”

    常晟侧过身去,不说话也不解释。

    倒是无忧叫苦不迭,“哪儿啊徐公公,恰恰相反。皇上清醒的时候不让我切脉,我就只好趁着皇上睡着了来。你也看到了,皇上什么事也没有。”

    “夜闯含元殿,真是胆大包天,若是咱家方才出声,你们两个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徐德贵的脸皱成了一个包子,将手里的枚扔到了草丛里,指着常晟和无忧的打扮,“你看看你们两个一身黑的样子,如同雌雄双煞一般,像什么样子?”

    无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当初常彧也这么叫过他们,如今再听,竟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徐公公,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吧。”无忧这些日子来,与徐德贵的关系早已处得不错,这会儿便像是跟着父亲撒起娇来,“我们没有恶意的,这也是为了皇上好。”

    徐德贵唬里白眼地睨着常晟,“你是揭了招医榜文来为皇上治病的,暗中替皇上切脉还算勉强说得过去。可是常将军是禁卫军统领,与医道八竿子打不着,又身怀武艺。实在说不过去。”

    无忧笑道:“常晟也是为了帮我,徐公公便不要追究他了。再说了,我如今已经切过脉知道了皇上的病情,往后也不会再有这种事儿了。”

    “你……”徐德贵甩了甩袖子,“死丫头,好自为之!赶紧走,咱家什么也没看见!”

    无忧忙向着徐德贵行了个礼,这才拉着常晟匆忙回了莫愁馆。

    无忧解下身上的斗篷,长长舒了口气,“幸亏徐公公是个好人,否则咱们怕真的要没命回来了。”

    “从前有拼命三郎,我看你行医,倒堪称为拼命三娘。”常晟坐下倒茶,“明知麻烦,却还要去做。”

    “我这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命么?”无忧眼见着常晟倒完茶,正要放下茶壶喝,她霎时夺过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嘿嘿傻笑了两声,这才又道,“再说了。我觉得皇上也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得了这个病,十多年来都不曾好转,难怪性子阴沉古怪。男人么,哪可能不在乎?”

    “倒不如可怜可怜自己。”常晟不急不恼,重新斟茶,“脉是摸到了,可皇上不愿饮药,你又预备怎么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