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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宣和公主

    无忧也不太敢相信,她不过只是与常晟在百岁山下小住过几日,这些事情加起来统共不过三四回,竟会这么巧合,这就有了么?

    她意识到这件事情,是在昨日清晨起床的时候。她醒转过来,正要掀开被子起身,便觉恶心难耐,忍不住趴在床边连声呕吐。那时,她便摸上自己的手腕,细细辨别着自己的脉象。

    平顺和畅,滑如走珠。

    终于,她收回自己的手,阖目一笑,不知是欣喜,还是无奈。

    杨蹊颓然叹气,苦笑连连,“他知道了吗?”

    无忧轻轻摇头,有孕本该是喜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该是这样的。乃至于对于她自己,也不能说一点儿惊喜也没有——如果常晟在她身边,如果……他没有去赤荔关接杨怜。

    “他走了很久,我没有机会告诉他。”

    “你疯了!”杨蹊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拽过无忧的手将她拉到上林苑假山之下。奇石嶙峋万状,很好的将二人的身形掩藏下来,只闻得两个幽幽远远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杨蹊攥住无忧的手腕,“无忧啊,你可知宫女失贞,暗中有孕,是死罪?如果常晟不能及时从赤荔关回来,日子久了,你的身子被人瞧出来,你要怎么办?他若是不能娶你,你又怎么办?”

    无忧越听越觉得惊恐,她按住小腹向后退了两步,“事情没有糟到这个地步。常晟如今只是因公外出罢了。待他回来,一切就好了。杨蹊,你太紧张了。”

    “我……”杨蹊欲言又止,他又忍不住摇了摇头,似是在叹无忧的痴傻,“你如今也太不方便,恰好之前我替如锦赎了身子,她时常念叨离了烟雨阁不知该做些什么,我便叫她来陪陪你,我不便经常入宫,你也好有个伴儿。”

    杨蹊倒是说到做到的性子,不过次日,便将如锦送进了宫来,对外只道是替无忧寻了个帮手。

    无忧也有近一年不曾见到如锦了,当初在烟雨阁利用她见杨蹊仿佛还在眼前,却不想现如今,倒是要与如锦一同在宫禁之中立足。

    无忧还记得当初如锦来月事之时,疼得死去活来的,不知过了这样许久,是否好了一些。

    如锦坐在无忧边上,拿着绣绷子飞针走线,闻言莞尔一笑,“你当日来了之后,我当你会时常来替我治疗,哪知你一走便没了人影。”她嗔笑着看无忧一眼,“幸而现下又逮到了你,这下你总逃不过要替我治一治了。”

    “一定。”无忧不会这些针线上的东西,连缝补一事都是勉强,更别说刺绣这种精细的活计,她目不转睛盯着如锦的动作,忽然问:“如锦,你姓什么?”

    “我爹姓秦。”如锦停下手中的动作,思绪遥遥一荡,微笑道,“后来家道中落,我爹一蹶不振,日夜流连赌场,为了还赌债,便将我娘卖去了外地给人当媳妇儿,又把我卖进了烟雨阁换钱。”她说得平静,像是山间平稳的小溪轻轻流淌,“所以即便我先下离了烟雨阁,我也不愿用秦如锦这个名字,只叫如锦便好。”

    无忧有些内疚,握着如今的手歉然道:“如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如锦摇摇头,“没什么的,我不在意。何况,若非到了烟雨阁,我也不会遇到王爷了。”

    赤荔关。

    常晟高坐马上,看着远处绣着“齐”字的旌旗随风摇曳,随着车马声越来越近,他也越发紧张起来。

    走在北齐队伍最前头的也是一名年轻男子,男子来到赤荔关前,拉马勒停,几乎与常晟同时下马。

    常晟拱手为礼,见到男子,不禁豁然一笑,“北齐的十一皇子,好久不见,沈霈沨。”

    沈霈沨面露疑色,看着常晟笑,“我只认识常睿,常晟将军,我们似乎……是头一回见。”

    常晟却不避忌,“认识大哥,便相当于认识我。总之,久仰大名了。”

    沈霈沨愣了愣,到底还是对于常晟的豁达表示了赞许,他笑着点头,“宣和公主送到,我的事也算是了了,过了赤荔关就是南越的天下,之后就交给你了。”

    沈霈沨走到身后的马车跟前,对着垂下的车帘唤:“宣和,南越到了,下来吧。”

    一只白皙的手从马车之中探出,深蓝色的轿帘一点点被掀起,杨怜的面貌便一点点出现在了常晟面前。

    四年未见,天涯两端,阴阳相隔。

    他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再见到她。

    一眼,万年。

    杨怜却不曾注意到常晟,只自行下了马车,又站在车边,轻轻唤了一句“霁儿”,便见一个两岁的小男孩从里头钻了出来,躲进了杨怜怀里。

    杨怜抱着许霁走向常晟,她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很轻很淡,像是初秋的薄雾,十分轻易便会消散了去。

    “你就是常睿的弟弟吧?”杨怜看着常晟,轻蹭着许霁的小脸儿,柔声道,“霁儿,叫常叔叔。”

    许霁有些怕生,盯着常晟看了两眼,身子一转又抱紧了杨怜,不肯叫人。

    常晟只是低下了眉眼,朝着自己身后的马车,向杨怜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宣和公主与小公子上车,末将会带二位回秣城,面见圣上。”

    “有劳你。”杨怜对常晟礼貌而又疏离,她回头向沈霈沨道过别,这才上了南越的马车。

    一路上,杨怜也不曾与常晟说过话,常晟也没有主动和杨怜谈论什么。

    二人便如寻常的君臣一般,一个坐车,一个骑马;一个带队,一个跟随,再正常不过。

    路上走得很快,因为常晟心中有些着急。他走了一个多月了,无忧一个人在宫里,又是常懿又是杨熠的,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一直快到秣城的时候,常晟马不停蹄便要直接带着队伍进宫,便在此时,杨怜唤了他一声:“常晟将军。”

    常晟听见声音,调转马头过来,“宣和公主有何事吩咐?”

    杨怜眼中像是盛着一汪水,软软柔柔的,“我想……请你带我去看看常睿,可以吗?”

    常晟鼻头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又酸又疼,难以言喻的难受。他颔首应许,带着杨怜去了百岁山常睿埋葬的地方。

    杨怜将许霁交给常晟,又安抚了儿子好一会儿,这才独自一人站到了刻着常睿名字的墓碑之前,她不允许旁人靠近,不允许旁人听见她对常睿说了什么。

    常晟远远地站在一边,他只能看到,这个跋山涉水舟车劳顿的女子,抱着一块儿冰冷的墓碑坐在地上,身子随着她的抽噎起伏着,久久不能平息。

    常晟不忍去看,只好转过身子看向了另外的方向。

    杨怜走回马车上的时候,除了眼眶微微泛红,别的也瞧不出来什么,依旧是如常的淡淡笑意,“常晟将军,我们可以走了。”

    去南越皇宫的路,会经过虎贲将军府,便是在自己的家门口,常晟看到了两个衣衫破烂却十分眼熟的人。

    那两个人听见车马的动静望过来,看到常晟立时两眼放光,男的扑到常晟所骑的追风边上抓住了他的腿,急切道:“二哥!二哥你回来了!”

    眼前的人头发油腻蓬乱,杂草散落其间,衣衫肮脏破败,尤其是两个衣袖,已经看不出形状了,破烂成了几个布条。

    常晟努力分辨,这才勉强认出了眼前人,“常彧?”

    常彧灰头土脸,倒是一双牙齿还算白皙,他咧嘴一笑,“二哥!二哥!他们都不信我是常家三少爷,二哥,你帮帮我吧!”

    正在常彧正上窜下跳急不可耐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是从掀开车帘的马车之中传出来的,常彧望过去,便见到了一张带着淡淡微笑的和婉面庞,她道:“常晟将军,你有事,便先行处理。我已平安到秣城,你的任务也已完成,我自行进宫便是。”

    常晟感念揖礼,“谢宣和公主体谅。”

    待杨怜的车马队伍走了,常晟这才下马站到了常彧面前,看见他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堪入目,便是冷着声音问:“你不在沧州好好呆着,怎么回了秣城?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常彧有些恍惚,还沉迷在杨怜的形容姿态之下不曾回过神,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杨怜远去的车马看。

    常晟瞧着不堪,朝常彧脑门狠狠敲了一记,常彧这才吃痛回神,道:“沧州发大水了,把堤坝冲垮了,整座城都给淹了。我和我娘走投无路,只好一路行乞回了秣城,二哥,之前的事是我们不对,求二哥看在我们是堂兄弟,都是常家子孙的份儿上,收留我们吧。”

    一旁窝着的姚氏也上前恳求,“常晟,二婶也向你致歉,还请你给我们母子一个立锥之地。”

    “在门口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常晟叫了重楼牵马,这才带着常彧与姚氏一道进了将军府,“有什么事,进去与我娘说清楚,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