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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百里云方

    这路越往上走一层,便是有着一层的消失,百里绍宇不得不感叹一声阵法的神奇,他是见识过阵法,从来只觉得很是惊恐。

    是的,惊恐。

    那一次宋珩就是用阵法将那些个杀手一下子清理了个干净,半点血迹甚至连尸骨都是没有留下的。

    他走在最末,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只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这往前走上一阶自己刚刚胯过的那一阶就瞬间消失了,有一种惊恐从心底里头蔓延了开来。

    “不要往后看。”宋珩低低地叮嘱着,她一步一步沉稳地往上走,不管在她踏上一层之后后面那一层会转换成别的地方,她不回头看,因为她知道看了都是没有用处。

    百里绍宇听到宋珩的声音,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半眼也是不敢再往下看,只是自己心中越发的觉得有些恐慌了起来。

    三人徐步而上,浮图塔也不算是很高,一层楼有台阶十三层,七层不过也就是九十一阶台阶而已,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三人就已经到了七楼,这七楼上倒是不像是一个阁楼,倒有一点像是平常的人家,有一间房间,还有一处潺潺的小桥流水,风雅得很。

    有一个穿着月牙白衣衫的少年正坐在房间的面前,他的膝盖上摆了一架古琴,那琴弦已经断了三根,那少年倒也不介意,拨动着那只剩下四根的弦线,琴弦在他的拨弄之下鸣着声,倒有一点期期艾艾的调。

    听到有人上来,那少年抬起了头来,这塔上每一层楼只有小小的一道窗,都是被寒铁石所铸造的铁条给封死的,那窗户很小,也没有多少的阳光进来,那少年皮肤白的厉害,并非是因为原本的皮肤白皙的缘故,而是长年不见阳光,就连暗藏在皮肤下那淡青色的血管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他身上那一身月牙白的衣衫已经有些旧色了,甚至袖口领口那边已经磨损了。

    “又是来送死的?”他轻笑了一声,又是低下了头去拨弄着自己那缺少了弦线的琴,一声一声的。

    这少年虽然白的让人震撼,却有着一张极其形俊的脸孔,眉眼无一不是精致。

    “云方?”

    百里流觞怔怔地喊出了一个名字,其实在他的印象之中,百里云方还是那个白白胖胖孩子,他直到三岁了还是走路不稳,那个时候北雍还没有战败,云方总是喜欢跟在他们的后头,摇摇摆摆地走着。百里流觞不敢确定,他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的七弟,那个跌倒了之后放声大哭之后却还倔强地红着眼摇摇摆摆地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弟弟。

    十三年的时间太长,太长,长得几乎是要百里流觞遗忘了那个弟弟长得是怎么样的一张面容,却还是固执地应承了母妃的承诺。

    那少年也是听到了百里流觞的声音,他抬起了头,有些狐疑地看着这三个人,他在这浮图塔里面整整呆了三年,曾经压着他上塔的将士死在了这个塔中,整三年之中,他也瞧见过旁的上了塔上来的人,但是不管是谁,却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走出浮图塔的,刚进塔中的一个月,他是天天怕在那细小的窗户上透着那缝隙往外看着,但是时间一长之后,他也不再看了,因为他知道这根本就没有用,没有人会来救他,也没有人会想着他的。

    “你是谁,怎敢直呼本皇子的名!”

    那少年皱着眉头,声音严厉,他打量着人,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上一次喊着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谁是在什么时候了。但是他还是清楚地记得,他是百里云方,北雍国的七皇子殿下,如果有机会,他一定是要回到自己的国度去的。他时刻都谨记着,一刻都是不敢忘怀的,所以他在这个几乎是要把人给彻底逼疯的塔内生活了下来,整整三年。

    “云方,我是四哥!”

    百里流觞走上前了几步,他瞧见了百里云方眼神里头的戒备,他愣了一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扯下了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通透的翠玉,上面有着北雍皇室的图腾,还有他的名字。这是每一个在皇室出生的孩子都会拥有的信物,在出生的那一天,父皇就会命天底下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翠玉雕琢出属于皇子和公主专属的玉佩,从生到死,绝对不会解下。

    百里云方微微愣了愣,在看到那玉佩的时候,他的眼中划划过一丝亮光。他一把丢开自己手上的古琴,上前了几步,细细地端详了百里流觞捏在手中的那一块玉佩,又细细地打量了百里流觞的脸。是了,当年他离开北雍的时候虽然很是年少,却还是能够记住一些东西,记忆之中有一张脸,他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一张脸就是眼前他正在面对的那一张脸。

    “你是……四哥吗?”

    百里云方迟疑地问着,他那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眼眶微微地红了起来,在喊出这一句问话来的时候,仿佛是触动了百里云方的情感一般,他一下子扑到了百里云方的怀里,一下子狠狠地抱住了百里流觞的腰。

    “是四哥吧,你是四哥吧!我在南嘉国整整十三年,每日只能念着北雍而不能回去,后来我听到四哥你进了军,我就在想着,或许那一天四哥能够大败南嘉一雪前耻,我便是就可以回家了。后来,我在这塔里不见天日了三年,每天都是在想着有有一天你会闯入了塔中来解救我一番,但是我又清楚地晓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百里云方埋在百里流觞的怀中,嘤嘤地哭泣着,他这个模样半点也没有一个皇子的矜贵,倒像是一个对着兄长撒娇的孩子一样,他哭得很是伤心。百里流觞也由着他哭着,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百里云方的背部,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一样,任由他将眼泪鼻涕蹭在了自己的身上也半点都不介意,直到百里云方的不再哭泣,只剩下小声的抽噎。

    “四哥,你真的来了?”百里云方抓着百里流觞的衣摆,那模样且怯生生的像是生怕被丢弃一般,有些不敢相信,就怕这只是自己臆想得太多而产生的幻觉,只要自己再眨一下眼睛,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是的,我来了。”百里流觞也察觉到了百里云方那些个不安的情绪,对于这种情绪,百里流觞觉着自己也是能够体谅的,云方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在异国多年,自然是没有安全感一些,再加之在这塔之中呆了整整三年,也难怪会有这样的反应。

    百里流觞宽慰着人。

    “我带你出塔,带你回北雍,带你回家。”百里流觞拍了拍百里云方的肩膀,“把你的眼泪擦干,眼下不是哭的时候,若是要喜极而泣,可以等到我们出了塔之后再哭。”

    百里云方擦干了眼泪,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还得出塔,只有出塔才是最紧要的事情,但是……

    “四哥,这浮图塔万分的凶险,当初将我押解到了塔中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出去的,而且也曾经有过旁人闯过塔,但是到最后大多都是死在塔内的。”百里云方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开了口,“四哥有什么必胜的法子么?”

    他也是听说过浮图塔的凶险,这三年来,他一直呆在这个七层上面半点也不曾移动过,他到底还是怕的,怕自己踏出一步,就死于非命,他到底还是怕的,怕死,所以他不动。

    “不晓得。”百里流觞沉吟了一声。

    听到百里流觞这一声,百里云方脸色微微一变,甚至是差一点就将百里流觞一下子推了开去,他努力克制了良久这才没有让自己做出这种举动来,但是心中却是微微有些气恼,他心想着,既然是没有半点把握来将我救出去的,那又何必来这里不可,难道是想自己陪着一块死不成。

    百里云方这脸色微微一变,却是叫百里绍宇心中起了一把无名火,他手上的折扇唰地一下收拢了起来,横眉冷对着百里云方道:“怎么,你是宁愿在这里苟延残喘地活着也不愿意同我们拿着生命一同闯上一闯么?若是你这半点胆量也无,也实在是称不上咱北雍的皇子的身份,流觞你这辛苦来救人,委实是错了的,就应该叫这个小子在这个塔里面呆上十年二十年,了此残生罢了!”

    百里绍宇也是见过不少人不少大场面的人,哪里是不知道百里云方这个毛头小子心底里面在想的事情,他根本就是害怕了,害怕会遇上危险,害怕会因此而丧命!早知道这个百里云方是这样一个畏首畏尾的小子,百里绍宇觉得自己当初就应该极力劝阻,哪怕是从背后袭人将流觞打伤也好过为了这么一个不是东西的人物拼命得好。

    百里云方这念头才刚刚一转,就是被眼前这个拿着玉扇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给看穿了,但是百里云方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的,他是皇子,虽然现在是在南嘉当质子,但是却还是有着应有的尊荣,不比寻常人家一般的平庸,他也有着一个皇子的金贵性命,要是这样就死去了,那他也委实太冤枉了。

    百里云方看了这出声训斥自己的男子,他本以为这个人是百里流觞的侍从,但是听他刚刚说话的语气,倒是和人很相熟的模样,一时之间,他淤积在胸口的的怒气不敢轻易地朝着他发上一顿。他在这个到处充斥着寂寞和腐尸味的空间里面太久了,好不容易终于是有人来解救他了,百里云方哪里是敢放弃这一次的机会。

    而且这个来救他的人是百里流觞!他说要带自己离开塔,离开南嘉,回到阔别多年的北雍之中,他不想再当这个人人可欺的质子,他要回到北雍,去当他的皇子!他原本就是一个皇子,为什么要过着这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生活!

    且这些,原本就不该是让他来承受的不是么?百里云方狠狠地想着,不要以为他当时年纪小就真的什么都不晓得,对于当年的事情,他可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三哥!”

    百里流觞看了百里绍宇一眼,三哥对于这件事情已经看淡了,否则他今日也不会愿意同自己进了塔中来的,但是他不知道三哥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发难。

    百里云方在听到百里流觞那一声唤声,他心中略微咯噔了一声,能够让百里流觞唤之三哥的人只有一个——百里绍宇。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在记忆之中,这个三哥是被太后教养长大的,唯一亲近的人也就只有百里流觞一人,且从小开始,这个四哥便是同他不算交好,偶尔遇上,总是会捉弄他一番。

    百里云方不曾想居然连这百里绍宇也一同来了!想到刚刚百里绍宇说的话,百里云方这膝盖一软,一下子跪了下去。

    “云方不才,不曾为北雍做出过什么贡献,倒是累得两位兄长为自己疲于奔命。三哥刚刚说的话极是,云方不过是一个质子,原本就不该让四哥为了自己做出这般大的牺牲。四哥是过之栋梁,一切都是云方的错!云方在这里,先谢过两位哥哥了。”百里云方低着头,那一番话说的是极其的恳切,他跪在地上,朝着百里绍宇磕了一个响头,那响头磕得很是响亮,磕完百里绍宇那一下之后,他又跪行了一步,朝着百里流觞又是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百里绍宇冷哼了一声,似乎并不是很受他则个情,百里绍宇觉得百里云方这人委实太过乖戾,这心中所想是一套,面上做的又是一套,百里绍宇的声音冷冷的,“你这应该跪得不是我们两人,而是她!”

    百里绍宇的手指朝着宋珩指了一下:“你最是应该感谢的人应该是这宋家小姐。”

    百里云方睨了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的女子,他还是有些意外,原本他还以为这个女子大约是个侍卫而已,一个女子侍卫罢了,不过是一家的小姐而已,什么时候轮到他这一个皇子朝着一个平常人家的小姐磕头,这也太刁难他一个皇子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如果不服软的话,只怕只会对自己不利。

    百里云方这么一想之后,他就俯下了身子,想要磕了下去。

    冰凉的物件抵在了百里云方的额头上,那力度不算大,却是阻止了百里云方那磕头的动作,让他再也磕不下去,百里云方低头一看,这抵着自己的额头的是那女子手上那一把长剑的剑鞘。

    “殿下,你可确信这人真的是七皇子殿下?”宋珩看向百里流觞,认真地问着,“我可不想自己辛苦营救出去的不过是个冒牌货色,殿下可要确认了个清楚才行!”

    宋珩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百里云方,提醒着百里流觞,从头到尾这个人没有拿出什么可信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就是百里云方,如果南嘉存心使诈,那么也很有可能找人冒充了,而且这百里云方四岁那一年就来到了南嘉国,眼下已经过了整整十三年,谁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百里流觞要找的人。

    百里云方闻言,微微抬头:“你怀疑我?!”

    宋珩瞥了他一眼,说的很是云淡风轻,“怎么,不该怀疑么?”

    宋珩的声请冷冷地响在这一层上:“进塔容易出塔难,我可能要花上大半的力气或者是性命才能够将你们带出去,难道我连怀疑都是不能的?”

    百里云方微微一窒,他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

    他说罢就是拉开了自己的领口,那脖子上有着用金线产缠挂着的一方玉佩,那同刚刚百里流觞拿下来的玉佩是一模一样的,同样刻着北雍皇室的图腾,上面刻着两个小篆——云方。

    “若小姐你还不相信。”

    百里云方一下子拉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在他的右肩上有着很大一块烫伤的印记,那上面还有几个字,百里流觞很清楚这是怎么来的,那是庆历帝在质问安贵妃的时候错手推了当时只有四岁的云方一把,云方触防不及,一下子触碰到了殿中的香炉上被烫到的,这个是怎么也造假不了的。

    “他是老七,。”百里绍宇沉吟了一声,他刚刚看的真切,那伤处是没有半点造假的痕迹,虽然他宁愿希望老七已经死在了这浮图塔之中,至少也好过让他们辛苦这一遭了,但是这天不遂人愿就是这么说的。

    他转过了头,看向宋珩,“如今我们要怎么出去?”

    宋珩走到楼梯口,第七层和第六层所相连的那一层楼梯并没有消失,“想走下去,只能走一层是一层,呆在这里只会被困着半点也是逃脱不掉的。”

    百里云方见宋珩已经带头走了下去,他赶紧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襟,紧紧地跟在百里流觞的身后,他微微拢着自己的衣袖,那里头藏着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虽然他被困在这塔中三年,但是他每天都要细细地擦拭一回这匕首,偶尔也会磨上一磨,所以这匕首到现在也很是锋利,虽然它半点血腥都没有沾染上过,百里云方想,当三哥四哥还有那个女子护不上自己的时候,自己总是要能够护着自己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能够完全指望得上的。

    第六层和第七层的楼梯还在,六层看上去也是半点异状也没有,但是谁都知道,一旦出塔的时候,所有的阵法和机关都会启动,这看着很是稀松平常的地方,却有可能在一瞬间就会成为致命的杀人地方。

    十三阶台阶,宋珩这才走到第八阶的,这脚下的台阶居然一瞬间化为虚无。

    “小心!”

    宋珩叫了一声,她试图想要抓住点什么,但是事出突然,脚下突然之间一空,她连提气纵身的踏脚点也没有,而她身后也传来了一声惊叫声,那声音是百里云方的。

    明明剩下的路不过就是五步台阶那么短短的,不过一米的距离,可宋珩只觉得自己不停地在下坠着,仿佛那五步台阶的一个长度,那是一个无止境的深潭,那是一个悬崖。

    “别怕!”

    宋珩只觉得自己的腰肢一下子被人给揽住了,她这抬头一看的时候,却见百里流觞出现在她的面前,紧紧地抱着她。他那灼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腰间,伴着一起下坠,耳边似乎还有一些风声而过,吹散了他那一句浅淡的叮咛。

    落地的时候,并非是那浮图塔的第六层,脚下柔软无比,低头一看,却是一片黄沙。

    一片漫无止境的黄沙,风打着过的时候,卷起了一些灰尘,黄沙之中有不少的枯骨,森然无比,这一片黄沙之中有着死一样的寂静。

    百里绍宇瞠目:“这还是在浮图塔之中么?”

    他们所出的地方,明明就是一处修罗场的地界吧,甚至,他还瞧见了自己的头顶并非是那一层楼,夕阳斜挂在上头,不远处有一棵已经枯死的老树,有一只乌鸦停驻在那上面,寂静地注视着他们。

    百里绍宇觉得这像是一个梦境一样,不,他对自己说,这不过就是一处幻境罢了,他们不过是好端端地从第七层下到第六层罢了,怎么可能会是突然出现在这一处黄沙场地。

    这场景,就像是在战场上一样,可这里哪里来的战场!

    百里绍宇弯下了身,抓了一把黄沙,那粗糙的触感从手掌心传来,流沙从他的手掌心滑落,留下了一手的灰尘,真实的叫人可怕。

    宋珩落了地之后一会之后这才发现百里流觞还扣着她的腰肢,她退开了一步,和百里流觞略微隔开了一些距离。

    “殿下多虑了。”

    宋珩一脸拘谨地看着百里流觞,那神色就一如他的下属看着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百里流觞微微一滞,她现在是连一步都是不愿意同自己靠近了。

    百里云方并没有关注百里流觞他们三人眼下的心境到底是如何的,他所关注的一切也从来都不是在哪方面上,他三年来没有踏下过一步,现在终于踏下了一层,他最是珍惜的自然是自己的性命,哪里还能管得住旁人到底是如何的,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远方,在那像是黄沙尽头的远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涌来,扬起了层层的黄风。

    那些东西越来越近,就连他们脚下那一片黄沙地也一并震动了起来,远远地,还能够听到号角的声音,其中还掺杂了一些鼓声,这场景对于百里流觞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那是战场上最常见的画面,看着那一团黑云,相比来者不少。

    “这大约是古战场吧,”宋珩看着那前来的那一团黑影,她喃喃了一声,“这第一关就是要过千军万马么,真是太叫人有些烦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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