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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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金酿(殷礼懒懒看他:“亲我。”...)

    殷礼假寐,一路无话。

    到上郡城时已经晌午,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城防很严,好在车里车外都不是普通人,可鉴随随便便拿个腰牌出来,守城的士兵赶紧让开,恭敬行礼。

    这些照天自然是没看到。

    进了城殷礼才睁开眼,瞧着安安分分的小少年,他心里软乎乎的:“扶我一下。”说话还是凉飕飕的。

    照天扶他起来,殷礼顺势靠在他肩上:“掀开帘子。”

    照天全部思绪都聚集在自己微微发痒的颈侧上,没听清。

    殷礼皱眉:“不想看看外面光景?”

    照天回神:“想。”

    殷礼警告他:“掀开帘子看就行,别想出去。”若是他出去跟和尚鬼混,那他怎么办!

    照天笑了下:“不出去。”说罢抬手掀开了挡着车窗的帘布。

    只是听已经感觉到城里的喧闹,帘布一开,入目才是真正的热闹。

    主街道上熙熙攘攘,两侧的角楼鳞次栉比,经商的摊位井然有序,行走的百姓一口官话,字正腔圆。

    大雍诸城,首京为贵,上郡次之。

    首京乃千年古都,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浓厚;上郡虽是新城,但在阮家治理下,越显繁华昌盛。

    殷氏执掌龙杖,号令天下,阮氏辅佐左右,翎羽相应,这是印在大雍子民骨子里的常识。如今常识被打破,大雍格局一夜颠覆,原本就因贪奢yin欲而引得百姓不满的太和帝,更是被骂到了明面上。

    大雍虽是帝制神权,但因各地分封而治,民风自古开放。

    别说太和帝自己不遮不掩搞了个集芳轩,便是先帝遮遮掩掩的求仙问道,也被百姓们喷了个狗血淋头。

    大雍皇帝们当真心大如此,放任言论吗?

    也不全是。

    一来是民俗体制问题,要管可能会适得其反;二来是骂归骂,在神权二字之下,皇权稳固如山。

    面对百姓责骂,皇帝们一旦表现出不满,谏臣们就有本子上了:“陛下,爱之深责之切啊,百姓们这是爱您如父啊!”

    历代皇帝只敢心里吐槽:他们就这样喷自家老父亲?

    唯有当今圣上朱批在册:“这挨骂的爹,朕不当。”

    谏臣们:“…………”

    要不是这奏折耐火耐水耐刀子,老臣一准撕烂它!

    可鉴和尚早有心理准备,建议道:“我们随便找个酒楼安顿下?”

    殷礼扬眉:“随便?”

    可鉴用眼睛说话:这个时辰,圣旨已经到上郡城了,阮家灭门也闹开了,你不知道自己背了个什么狗屎锅?还敢去第一楼找堵?

    殷礼视而不见:“去上郡第一楼。”要住就住最贵的,否则不如睡路边。

    可鉴:“…………”不识好歹的家伙!

    照天患了失魂症,连上郡城都忘了,自然不知道这第一楼是什么。

    殷礼给他解释:“第一楼有三好,菜好酒好人更好。”

    可鉴盯他:“他还是个孩子。”

    殷礼:“十四五不小了,该启蒙了。”

    可鉴:“启蒙不是这么用的!”

    殷礼试探:“开荤?”

    和尚爆炸:“滚!”

    上郡第一楼可谓大雍第一销金窟,吃喝玩乐拥有尽有,而且合法经营。

    第一楼菜品一绝,美酒无数,至于这个人好,还真不是那种少儿不宜,只是有各种演出,舞女、戏子甚至是街头艺人,但凡有本事,都可以在楼台表演。

    楼里有不少客人非富即贵,借此一飞冲天的不在少数。

    可鉴不想去第一楼,不是因为自己的出家人身份,也不是因为照天的年纪小,而是不想殷礼去挨骂!

    阮府在上郡郊外,虽是前夜出的事,但有李野他们掩饰,想必也能配合御风而来的‘加急’圣旨。路上老百姓还不知所以,第一楼这种消息聚集地肯定全知道了。

    这时候去第一楼,估计最美艳的舞女,最玲珑的戏子,最神奇的手艺都挡不住楼里人的谩骂声。

    骂谁?

    当然是那胡作非为狼心狗肺不是东西的太和帝!

    殷礼这个当事人去干吗,上赶着找骂吗!

    和尚想错了,殷礼哪是去找骂的,他是去——

    休息了一路的殷礼已经恢复了些气力,虽然还得让照天扶着,但好歹能自己走路。

    三人一进楼,着实打眼。

    和尚的黑袈裟一看就不是凡品,十分瞩目——倒不用担心被识破身份,可鉴国师在大雍极其出名,黑袈裟早被模仿了个遍,现在六州境地,有点体面的和尚都是黑金袈裟。

    一袭雪白道袍的殷礼更是人中龙凤,哪怕通身没有丁点坠饰,连长发都是随意散着,甚至面庞还有些不健康的苍白,可凭这身姿样貌,已然贵气非凡。

    扶着他的少年也毫不逊色,穿了身粗布麻衣也遮不住身高腿长,英俊的五官和气度半点不像小厮,倒像个名门世家的小公子。

    殷礼和可鉴倒不怕上郡城有人认出照天,阮氏家教森严,不入伍不出府,小照天的模样连殷礼都没见过,遑论他人。

    第一楼的小二都是人精,连忙迎了上来。

    虽说这一僧一道一‘小厮’的配置有些奇怪,但上郡的民风彪悍本就是六州之最,连方外修士都伺候过的小二才不会怯场:“客官需要住店吗?”

    开口的自然是可鉴大师:“麻烦给安排三间上等房。”

    小二遗憾道:“不巧了客官,今日上等房只余两间。”

    可鉴想都没想道:“那……”

    殷礼打断道:“可以。”

    可鉴看他。

    殷礼淡定道:“我和照儿住一间。”

    可鉴:“………………”

    太和帝有理有据:“出门在外,理应勤俭节约些。”

    和尚吐了:你要勤俭节约就别来这销金窟啊!

    勤俭节约的太和帝又开口了:“房间不急,先安排个上等席面,再来六壶鸣金酿。”

    小二一愣:“六、六壶?”

    殷礼:“嗯。”

    小二眼睛大亮,态度越发亲热:“好嘞,客官先入座,小的这就去安排!”

    可鉴冷飕飕地扔他四个字:“勤、俭、节、约。”

    鸣金酿乃上郡名酒,好不好喝另提,那价格真是一掷千金,按照当今大雍物价,一壶鸣金酿一座两进宅,殷小礼一口气要六壶,不愧是大雍第一勤俭节约!

    眼见和尚嘴抽抽,殷礼道:“我辛苦这一遭,还配不上六壶鸣金酿?”

    可鉴钱袋子一扔:“配得上!”反正也不是他的钱!

    他们刚入座,就听旁边传来说话声:“今上如此胡作非为,可如何是好啊!”

    “阮家怎能如此愚笨,早些跑了又怎样?”

    “是啊,六州之外,广袤无垠,离了这狗皇帝,还有无限生机!”

    “今上怎么越来越糊涂!年幼时聪慧果决,年少也有平乱之功,怎么越是成年越是胡来!”

    “年幼有人挟制,自然乖巧!听说自五年前大胜而归,今上就开始不按时上朝,终日在后宫沉沦!”

    窃窃私语都是好的,更有人酒劲上来,振臂大喝:“皇帝怎能这般昏聩!”

    这嗓门大的饶是‘言论自由’的上郡第一楼的客人们也有点懵:咱这么骂皇帝合适吗,毕竟这昏君刚以莫须有的罪名屠了阮氏一族!

    有心惊肉跳的闭嘴了,连店小二都想着要不要上报一声,打个招呼,省得惹来祸患。

    谁成想,那刚迎进门的看着仙风道骨实则挥金如土的漂亮青年懒懒来了一句:“何止昏聩,这皇帝简直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在场所有人:“!!!”

    ——没错,殷礼来第一楼不是找骂的,而是带大家一起骂的。

    窃窃私语有什么劲,放声骂出来。

    殷礼放下狠话后又自干一杯:“小二,给在座各位每桌一壶鸣金酿。”

    店小二满面震惊。

    堂中瞬间有人起身叫好,本来还藏着掖着,这下全敞开了,把心中不快尽数倾倒,更有无数人嚎啕大哭——

    为阮氏一族鸣不平。

    为满门忠烈道不甘。

    为苍天无眼哭不休。

    全场唯一知情人可鉴和尚面无表情。

    殷礼喝了三壶后,和尚拦住他:“好了。”

    鸣金酿度数不低,殷礼若是气力满身还好,就现在这破身子,哪能喝这么多。

    殷礼苍白的面庞上染了些红晕,可惜依旧不健康,他抬眼看向身侧少年:“帮我斟杯酒。”

    可鉴蹙眉。

    照天顿了下,还是帮他斟了酒。

    殷礼端起玉色酒盅,他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在谩骂声中站起身,轻轻将满杯酒倒在地上。

    可鉴攥紧拳头,心像被地上的酒烫到一般。

    照天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觉得眼前的殷礼,虽站在喧嚣酒楼,却立于荒野孤坟。

    喧闹消失,人影淡去。

    空茫原野上只余一声极轻的叹息——

    走好。

    殷礼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

    醉了一天一夜,体内气力倒是恢复不少。

    他揉着额头起床,刚想开口喊和尚,就听到少年清朗的声音:“先生醒了?您要喝水吗?”

    殷礼抬眼看去。

    少年换了身衣裳,笔挺的玄色锦缎果然适合他,宽肩窄袖的设计也将少年利落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他墨发半束,剑眉俊朗,一双眸子深邃偏又澄净,鼻梁下是淡色的薄唇……

    殷礼的确渴了,他哑着嗓子道:“过来。”

    照天正要扶他,殷礼一把扯住他衣襟,将他拉到眼前。

    两人鼻尖对鼻尖,黑眸撞黑眸。

    照天瞬间屏住呼吸。

    殷礼懒懒看他:“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