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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刑场三里,猩红一片

    我之所以哭說來也好笑,我是怕師父繼續念叨下去搞不好一不開心又將我按在地上暴打一頓。為此,我先發制人,先哭為敬。我想,縱使他有一肚子怒火也得被我這嘩嘩不止的淚水澆滅。

    師父抬起袖子替我抹乾眼淚。

    師父說:都是當師父的人了,怎麼動不動還哭鼻子,真難看。

    我抽泣著說:你也是當師祖的人了,能不能以後慈祥一點。

    師父說:為師不要慈祥,為師还年輕。

    我說:師父,自欺欺人可不好。

    师父说:徒儿的意思是,为师很老?

    我说:不老不老,等我七老八十白发苍苍了,师父你还是这般年轻。

    富贵大惊:哦哟,师师师师祖这么厉害的吗?

    我说:废话,也不看看是谁师父。

    富贵一脸兴奋的捡起算盘继续练功。

    师父说:你这孽徒是不打算回去了?嗯?

    我递上茶水回答道:回去,当然要回去。

    师父说:那你这店铺又作何解释。

    我说:我爹死了,我得多赚些钱照顾我二娘。

    富贵一听到钱,两眼忽然放光,凑到我面前说:师父,你没钱和徒儿说呀,徒儿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钱多!

    师父说:怎么,徒孙家中有矿?

    富贵说:没矿,但有座银山。

    ……

    我问师父是不是什么事都了如指掌。

    师父说:嗯。

    我问:那师父知道小柿子其实是长平王世子?

    师父说:知道。

    我问:那师父也知道小柿子和雪也都还活着?

    师父说:知道。

    我说:喔,那想必师父也肯定知道雪和红袖私奔的事情咯。

    师父一怔,问:和谁私奔了?

    我说:百花坊的红袖姑娘,你看,就是那边那个百花坊。诶?这事师父你不知道啊?

    师父说:为师现在知道了。

    ……

    店外飘着铺天盖地的白雪,新雪覆盖在残雪上。

    长安城内的建筑、街道、店铺和车马统统被雪幕笼罩。这样的寒冷我虽经历了十九载,但依然毫无招架之力。我的恶疾使我从小就格外畏寒,小时候多半依赖白龙汤泡澡,长大后基本是酒壶不离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嗜酒如命。

    师父说,长安的冬日并不算什么,往北四千多里有座冰封之城叫「雪都」,没有春夏只有秋冬两季,并且冬季极长。我以为雪都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应当是杳无人烟。试想,一座雪城势必寸草不生,就算人能扛住严寒也挨不住饥饿,而且雪都只有冰河没有活水,也就是说想要喝上一口热水都颇为麻烦,需要凿冰化冰再将其煮沸,若是没有树木枯枝煮沸也是个问题。可师父偏说这种鬼地方有人居住,也不知道是唬我还是确有其事。

    风雪交加,迫于无奈所有店铺的门都得虚掩着,尽管这样,寒风夹着细雪仍毫不留情的钻进店内。客人们一边饮酒一边缩着脖子,时不时伸手在一旁的火炉上烤一会。

    有一个客人说:老板我这有一个小道消息卖你,你看如何。

    我说:喔?什么价钱?

    那人说:不值钱,天暖时这事早就得传的沸沸扬扬。这不就是因为天冷,消息传播的慢。不如这样,抵了我今日的酒钱如何?

    我说:行,今日酒钱都免了。

    其余客人一听也乐了,端起板凳凑近了坐下。

    那人说:家弟在丞相府中做事,昨晚回来跟我说,赵丞相的独子赵四公子死了!

    大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接着说:你们猜赵四公子怎么死的?

    大家纷纷摇头:不知道,猜不到。

    那人说:嘿,他是被女人害死的,那女人好像叫豆什么来着——

    我说:豆娘?

    那人说:没错,就是豆娘。

    大家又集体吸了一口凉气。

    那人说:豆娘这女人下手狠啊,一共捅了赵四公子三刀,刀刀深不可测。听说是一刀封喉,一刀剐心,还有一刀竟然落在命根子上。

    大家捂住命根子惊呼:狠呐狠呐,真是狠呐。

    我问:那豆娘呢?

    那人说:啧,被官府抓起来了。

    另外一个客人说:那完蛋了,赵丞相岂能轻饶了她。你说这要死的是我们这些平明百姓官府那帮人几年都查不出个案子,一到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们出了事,那官府破案的速度可真是赶得上王屠户宰猪的手速。

    大家说:可不是嘛。

    在所有人的心里豆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无名无份的生下赵四的孩子是疯,孩子死后迁怒于赵四并将其残忍杀害也是疯,大家都觉得豆娘是个糊涂得不能再糊涂的女人,可我却觉得长安清醒的人不多,豆娘算其中一个。

    过了两日,那个弟弟在丞相府中做事的客人又踏着雪来喝酒。他掸去身上的雪片,坐在离火炉最近的一桌。他问我可有一壶叫做「奈何」的酒。

    我说有。

    他说:看来我今日又要向老板抵酒钱了。

    我说:好。

    他说:豆娘死了。

    店外,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就在今日午时三刻豆娘在漫天白雪里被施以俱五刑,此刑可谓是吾国数一数二的酷刑,简单来说就是将犯人大卸八块。客人们说,刑场以及附近三里的雪地皆是猩红一片,无论官府如何冲洗都无济于事,就连新雪也覆盖不住。后来又听说,豆娘其实是被丞相剁掉四肢、挖出眼睛、割去舌头,泡进翁里做成了人彘。可人彘在吾国是严禁的私刑,人彘比起俱五刑残忍之处在于将死未死,让人仅存一口气感受着自己四肢撕裂,五脏俱焚,受人凌辱,备受折磨。丞相大概是想以俱五刑掩人耳目,私下养着人彘。

    我特意去刑场看了,确实是三里猩红。我想,无论是俱五刑还是人彘,这白雪里流淌的无疑是豆娘的鲜血。

    人彘的初衷大约就是要让人生不如死。赵丞相丧子心恸,所以选择用残忍至极的手段令罪魁祸首痛不欲生,豆娘当初亦是如此。我想,如果豆娘还有家人,想必她的家人也会想法设法的去令赵丞相或他的家人痛苦,也许只有使痛恨的人痛苦才能缓解自己的痛苦,也有可能只会让自己越发痛苦。

    于是我问师父:如果一个人让你非常痛苦,你该怎么办。

    师父说:为师一定会让此人加倍痛苦。

    我问:那这样你就会不痛苦了吗?

    师父说:不,仍旧痛苦。

    我说:那既然令别人痛苦也不能缓解自己的痛苦,为什么还要报复呢?

    师父说:报复了为师会痛苦,但不报复的话,为师会痛不欲生。

    我又转头问富贵:你听明白了吗?

    富贵说:似懂非懂,我觉得可以这么理解,比如说有人抢了我家银子令我非常痛苦,我把银子抢回来肯定不能抹杀我的痛苦,但这个行为至少会让对方痛苦。但如果我不抢回来并加以报复,对方拿着我的钱一定非常快乐。

    ……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我就梦见了豆娘。

    梦里的她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穿着一身厚厚的浅蓝色襦袄在大雪纷飞的雪地里奔跑。清冷的街道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握着冰糖葫芦奔跑的少女,她就像是一只无线的风筝,尽情地踏雪欢笑。突然,豆娘被藏在雪里的石头绊倒,连人带冰糖葫芦一同撞进了路过的行人怀里,梦里的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赵四公子。

    这一撞,是这段孽缘的因。

    情窦初开的少女很容易对一个陌生男子产生莫名的情愫,或许是那天的雪落的凄美,或许是赵四刚好那日打扮的顺眼,也或许是那块石头绊的时机刚好。所谓的一眼万年恰好是天时地利人和吧。

    我很想冲到豆娘面前提醒她赵四并非良人,不仅不是良人还是个禽兽!但我似乎并不存在于我的梦里,我只是这场梦境的窥探者,不具有形态和声音。而且这梦来的诡异,我甚至无法用自己的意念去操控整个梦境,说白了我只能静静地看着这场梦境自然而然地展开。

    洁白地雪花落在豆娘冻得发白的唇上,赵四看着撞入怀里的佳人冰肌玉骨,两眼一闭就吻了下去。吻完之后,赵四还不忘调戏一句:你的唇真甜。

    豆娘一听,连人带着糖葫芦又倒进了赵四的怀里。

    我看着豆娘手里始终攥着的冰糖葫芦,心想,冰糖葫芦能不甜嘛。

    后来赵四又索要了豆娘的姓名,住址以及身高体重。不过毕竟是梦,具体信息我也听不大真切。

    豆娘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痴痴发呆。

    赵四回到家中,左搂右抱好生快活。

    后来赵四在某个寂寞无聊的黄昏按照豆娘提供的住址找到了她,庭前的腊梅开了花,他们在雪地里拥抱,亲吻,巫山**。

    一阵风雪刮过,再看时已不见赵四身影,唯有豆娘一人哄着哭啼不止的婴儿入眠。

    突然,我看见豆娘被官府血淋淋地剁去手脚做成了人彘,制作的过程血腥暴力令人作呕,人彘的模样也极为骇人。

    刹那间——

    我从梦中惊醒,惊愕的张大眼睛,浑身战栗。

    即使从梦中抽离出来,脑海里关于人彘的血腥画面仍旧不断闪现。就在我承受不了这份恐惧而打算抱头痛哭时一双温暖的臂膀将我揽入了怀里。

    我愕然的抬头看去,只能看到他白皙干净的下巴,于是伸手摸了摸。

    我诧异:师父?

    师父说:摸够了?

    我缩回手,喃喃道:真的是师父。

    师父说:不然孽徒希望是谁?

    我突然钻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说:哇,吓死我了。

    师父问:梦见什么了?

    我说:哇,人彘啊!

    师父疑惑:人质?

    我说:彘,那个好多笔画的彘啊。

    师父说:哦,痣啊。孽徒,人痣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