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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的悲哀(评论)

    《令狐冲的悲哀》,系“寨下麦糕”多年前,以“郁痕”笔名发表在《大武侠》的评论,网上转载,请注明作者笔名,谢谢,特此声明。

    金庸的小说,相信每个传统武侠爱好者都看下若干遍了,都己不再只满足于读一个故事,而开始体味他叙述的“语言”及刻划的“人性”。

    尤其是《笑傲江湖》,其间金庸努力描写任我行、东方不败、岳不群、左冷禅等一干人物,希望通过刻划不同人物的相同人性,深刻揭露中国(乃至人类)三千多年来政治斗争的本质,使他这部小说的成功有了重心支足之地。

    再读《笑傲江湖》,书中主角令狐冲除了其风流倜傥的个性迷糊不少年少英俊外,他痛苦、伤感及无奈的三段爱情!更是我们情缘翻滚过来的口头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爱的失去**

    令狐冲与小师妹的初恋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了,或许有人说金庸安排令狐冲大小师妹七八岁是不般配。哪知作者个中苦心呢?古代男子十六七岁便可以成亲,令狐冲却没有。他出场时便二十七八岁了,从他抱小师妹去“采野果,捉兔子,追萤火虫”的十年情怀,用句张学友的老歌来唱,便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得花儿也谢了!

    然而小师妹并未嫁给他,很多人都在心里诅咒岳灵珊的无情薄幸。细读〈面壁〉一章,不难发现岳灵珊在移情别恋的当儿,是苦苦挣扎过的,并给了令狐冲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第一次是在风雪黄昏。鹅毛大雪中,岳灵珊一步一滑的上来思过崖,摔伤了额头,丢掉了饭篮,然而此间的感情因而见明朗。令狐冲当即表明生死与共的心迹,“倘若你真掉下去,我是非陪着你跳下不可”,“岳灵珊双目中流露出喜悦无限的光芒”,于是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心中柔情无限,低低叫了声‘大师哥’。令狐冲想张臂将她搂入怀中,却是不敢。两人四目交投,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动也不动,大雪继续飘下,逐渐,逐渐,似乎将两人堆成了两个雪人。”

    我叹了口气:为何不敢?

    第二次岳灵珊因此病倒二十余日,令狐冲亦憔悴了二十余日。待相见时,相互感情己经不需要再表白了: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分手时是情意绵绵的,“令狐冲微笑道:‘……好妹子,你下崖去吧。’岳灵珊目光中含情脉脉,双颊晕红,低声道:‘你叫我甚么?’令狐冲颇感不好意思,道:‘我冲口而出,小师妹,你别见怪。’岳灵珊道:‘我怎会见怪?我喜欢你这样叫。’令狐冲心口一热,只想张臂将她搂在怀里,但随即心想:她这等待我,我当敬她重她,岂可冒渎了她”。

    我再叹一口气:还是不敢。

    岳灵珊此时正挣扎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个是因欢喜欢而爱慕的大师哥,一个是为负疚而怜悯的林师弟。到底哪种才是真正的爱情,我已不想多说,否则我们也别去怀念初恋了!

    正因为是真正的爱情,才可以伤害!岳灵珊在准备伤害她与令狐冲的爱情之际,有谁又体会得到她内心的痛苦呢?她无数次的用深情的目光暗示大师兄,然而令狐冲“对岳灵珊自来敬爱有加,当她犹似天上神仙一般”,又如何敢逾越鸿沟一分!

    岳灵珊拼命的教林平之华山“上乘剑法”,希望借以弥补林平之因救她而家破人亡负疚感!殊不知一个基础低微的人又如何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参透“上乘剑法”呢?何况她自己也并未懂得什么“上乘剑法”!在恨铁不成钢的心境下,她便毫无意识的决定以自己的一生来偿还她的“负罪”!我们可在岳灵珊临死前的遗言窥探她的内心,岳灵珊对令狐冲说,“他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大家都欺侮……欺侮他。大师哥……我死了之后,请你尽力照顾他,别……别让人欺侮了他……”

    然而亦她渴望宠,渴望爱。在她决定离开大师兄的一刹那回首,“令狐冲听到她脚步声渐远,回过头来,见岳灵珊站在崖下数丈之处,怔怔的瞧着她。两人这般四目交投,凝视良久”,内心是极度痛苦的!

    令狐冲终于失去了小师妹!如果他能冲下崖去,如果他将小师妹拥入怀里!如果他敢……

    我三叹一口气:又如何敢!

    话虽至此,言犹未尽!我无法分析爱与被爱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我只知道,在我们频频回首那一段初恋,是不是也有令狐冲一样的悲哀呢: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爱的相思**

    林平之与岳灵珊的孽缘及令狐冲与仪琳的苦缘,都是一个庸俗的老套――风流侠少英雄救美,多情佳人以身相许。只不过一个是地头蛇的逞强好胜,一个则是过江龙的英勇机智。这里面的悲喜剧就区别开来了,如果金庸继续写令狐冲与仪琳的缘分,就是一个童话般的爱情了,我们在仪琳做的美梦中可以领略这一种美感:“睡梦之中,似乎自己穿了公主的华服,走进一座辉煌的宫殿,旁边一个英俊青年携着自己的手,依稀便是令狐冲,跟着足底生云,两个人轻飘飘的飞上半空,说不出的甜美欢畅”。虽然中间还有封建礼教“一个老尼横眉怒目,仗剑赶来”的横梗。这不成问题,仪琳的父母皆是勇于面对封建礼教的勇士,所以她的心中亦难免春心荡漾,她“心乱如麻,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个渴求的愿望,可是这愿望自己想也不敢想,更不用说向观世音菩萨祈求了,一颗心怦怦乱跳,只觉说不出的害怕,却又是说不出的喜悦”。

    但之时令狐冲兀自沉醉在与小师妹双宿双飞的美梦中,又如何交得出心来?待得他从小师妹的感情樊笼里出来,一个更“情深义重”的红颜又强行撞进他的心中。在任盈盈被囚困在少林寺的时候,令狐冲的感情还是倾向仪琳的,“令狐冲心中只盼改行陆道,及早得知盈盈的讯息,但斜眼一睨,只见仪琳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说,“掌门师太叫咱们缓缓行去,那么还是仍旧坐船罢”。

    对与令狐冲与小师妹的爱恋,是在仪琳认识他之前,虽然她难免时时伤心,但还可以释然。而后来却传出令狐冲与任盈盈的种种“绯闻”,她才真正的伤心无限,“令狐冲转过头来,避开她眼光,只见仪琳坐在船舱一角,脸色苍白,神情却甚为冷漠,不禁心中一动:她心中在想甚么?为甚么她不和我说话?怔怔的瞧着她,忽然想到那日在衡山城外,自己受伤之后,她抱了自己在旷野中奔跑时的脸色。那时她又是关切,又是激动,浑不是眼前这般百事不理的模样。为甚么?为甚么”。

    然而令狐冲受任盈盈的“恩情”越来越重,最后积重难返,乃至终于听到仪内心最真切的表白:“哑婆婆,我常跟你说,我日里想着令狐大哥,夜里想着令狐大哥,做梦也总是做着他。我想到他为了救我,全不顾自己性命;想到他受伤之后,我抱了他奔逃;想到他跟我说笑,要我说故事给他听;想到在衡山县那个甚么群玉院中,我……我……跟他睡在一张床上,盖了同一条被子。哑婆婆,我明知你听不见,因此跟你说这些话也不害臊。我要是不说,整天憋在心里,可真要发疯了。我跟你说一会话,轻轻叫着令狐大哥的名字,心里就有几天舒服。’她顿了一顿,轻轻叫道:‘令狐大哥,令狐大哥!’”这声声叫唤蕴藏的刻骨相思,他又如何不明?唯有一声长叹:她待我这等情意,令狐冲今生如何报答得来?

    两人的缘份就此擦肩而过,如果不是不戒和尚的从中瞎忙,或许仪琳和令狐冲还有一线姻缘吧?笑笑,唯有叹天意弄人了!任盈盈与仪琳对爱情的看法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一个说:你日后倘若对我负心,我也不盼望你天打雷劈,我……我……我宁可亲手一剑刺死了你。一个说:从今而后,我只求菩萨保佑令狐大哥一世快乐逍遥。

    仪琳的相思是红尘男子身心疲惫后渴望的一双眼睛:一双妙目怔怔的瞧着他,他也茫无所知。当时嵩山绝顶之上,数千对眼睛,只有一双眼睛才不瞧左岳二人相斗。自始至终,仪琳的眼光未有片刻离开过令狐冲的身子。

    仪琳在爱情上是被动者,她渴望的是被怜被爱。如果令狐冲倾心于她,她亦能像父母一样,“为了他,我便再犯多大恶业,也始终无悔”。然而她终究不敢努力争取,那么便只能遥望令狐冲的背影,在回味与他的幸福时光中成了永远相思的风景: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爱的枷锁**

    仪琳与令狐冲的苦缘,任盈盈与令狐冲的良缘,又都是佳人情重而无以为报的平庸故事。只是仪琳与任盈盈的际遇大不相同,一个无奈遇在令狐冲情场得意的热恋当儿,一个有幸逢在令狐冲情场失意的失恋之中;一个暗暗伤心在令狐冲神往描述的“冲灵剑法”中,一个默默倾心于令狐冲遭抛弃的痴心专情里。

    令狐冲对任盈盈并无爱慕之心,金庸已经给我们剖析了他的内心:一想到和盈盈对面相晤,不由得胸口一热,连耳根子也热烘烘的,自忖:“自今而后,我真的要和盈盈结为夫妻吗?她待我情深义重,可是我……可是我……”这些日子来,虽然时时想到盈盈,但每次念及,总是想到要报她相待之恩,要助她脱却牢狱之灾,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扬,是自己对她倾心,并非她对己有意,免得江湖豪士讥嘲于她,令她尴尬羞惭。每当盈盈的倩影在脑海中出现之时,心中却并不感到喜悦不胜之情、温馨无限之意,和他想到小师妹岳灵珊时缠绵温柔的心意,大不相同,对于盈盈,内心深处竟似乎有些惧怕。他和盈盈初遇,一直当她是个年老婆婆,心中对她有七分尊敬,三分感激;其后见她举手杀人,指挥群豪,尊敬之中不免掺杂了几分惧怕,直至得知她对自己颇有情意,这几分厌憎之心才渐渐淡了,及后得悉她为自己舍身少林,那更是深深感激。然而感激之意虽深,却并无亲近之念,只盼能报答她的恩情;听到任我行说自己是他女婿,心底竟然颇感为难。这时见到她的丽色,只觉和她相距极远极远。

    然而感情与缘份终究无法兼容,这魔教大小姐也太娇美了,以至令狐冲无法抗拒诱惑,“令狐冲低下头来,见到她娇羞之态,娇美不可方物,心中一荡,便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从此便欠上了这一段“感情债”圣人说:食色性也。在感情与**的矛盾不时冲突之际,令狐冲的内心是惭愧交加的,“在他心中,确然总是对她有一层隔膜”,虽然他口口声说,“自今而后,我要死心塌地的对你好。”始终无法忘怀“对岳灵珊铭心刻骨的相思”。

    任盈盈虽然生性害羞腼腆,但在爱情上,她是一个主动者,敢于向天下表白她的爱慕。所以她的爱情得到了圆满,最终她心满意足了,“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然而令狐冲呢!他对小师妹的痴情真的解脱了吗?还有恒山那一双深藏泪水的眼睛,他又如何能释怀呢?

    令狐冲是一个天生的“隐士”,不但对“权力”,亦对于“爱情”。为了向天下人表明他于任盈盈并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便心甘情愿地戴上任盈盈这把“爱的枷锁”,就只因为她爱他。好在这个红颜与他盼望的均是“一把古琴,一管韵箫”的隐士情怀。

    在我们迢迢路远红尘中,是否也厌倦江湖撕杀,渴望封刀挂剑,渴望令狐冲一样的隐士情怀呢:

    ――笑傲江湖双飞燕,曲谐琴箫连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