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长日

剑落长日 > 第十一章 命不该绝

第十一章 命不该绝

    黄河滔滔,一泻千里;崤山险固,绵延不绝。

    在这大山大河之间,一座古关巍然伫立,正是自先秦时期就设立的函谷关。历时千年,古关几近废弃,扼守关中的冲要也西移一百二十里到了潼关。

    本朝玄宗年间,名将哥舒翰与叛军崔乾佑部在此爆发大战,给这古关染上了最后一抹血色。正是那场大战,唐军惨败,关中洞开,盛唐风华,烟消云散。

    时值正午,函谷关外的河面上,一艘三桅沙船正在顺流而下,黄河上多是单桅货船,似这般三桅的大船,倒是少见,一般都是富贵人家才雇得起。当然,还有那五桅七桅的巨舟,则只有皇亲国戚、巨贾豪门出游时才难得一见。

    船头上站着一个二十几许的男子,青衫幞头,书生打扮,此时正望着滚滚河水,高声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书生正摇头晃头地陶醉其中,船舱门忽然打开,打打闹闹地涌出四个少年少女,三个男孩一个女孩。

    一个三十几许的妇人跟在几人身后,喊道:“小郎君、小娘子慢点走,二郎、三郎你俩扶着点小娘子,莫要跌倒了。”

    几个孩子对妇人的话充耳不闻,犹自闹作一团,其中一男一女穿着华丽锦服,另外两个男孩则是寻常布衣。

    正闹着,沙船忽然遇上一股急流,船身猛的一晃,年纪最小的少女一下没站稳,扑倒在甲板上。

    “哎呀,小娘子。”妇人见状,赶紧上前扶起了少女,又骂道:“二郎,三郎,都叫你们不要瞎胡闹了,等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两个布衣少年闻言,相视吐了下舌头,乖乖走回了妇人身旁,低下头去看少女。那华服少年突然一把推开了两人,骂道:“朱二、朱三,你们两个没用的家伙,若是把阿妹跌坏了,我定让爹爹重重责罚你们!”

    此话一出,年纪稍小的布衣少年眼中闪过一次怒气,却不作声,年纪稍大的布衣少年却一下子火了起来,嚷道:“刘陶,你休要血口喷人,小娘子自己跌倒,与我们何干?”

    “嘿,朱二你个泼皮破落户,竟敢和小爷顶嘴。”华服少年刘陶勃然大怒,就要上前动手。

    被叫做朱二的少年不甘示弱,一撸袖子和刘陶对峙了起来。妇人见状,一巴掌掴了过来,骂道:“二郎,你作反耶?”一旁的朱三也赶紧拉住兄长,不让他再折腾。

    这边一阵动静,惊醒了船头陶醉中的青年,回头看到此间状况,走了过来,向着妇人和华服少年刘陶作了个揖:“小郎君莫要生气,我替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向你道歉。”

    “哼,还是朱大懂事。”刘陶哼了一声,这才作罢。一旁朱二犹自忿忿不平,却被朱三死死拉住,只是朱三的眼里却闪过一丝冷光。

    这时,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少女缓过气来,抬起头看向众人,轻声道:“诸位兄长莫要争了,芷兰没事。”声音又细又软,像是涓涓细流。

    见少女刘芷兰没事,几人都松了一口气,朱二神色尤其古怪,想要说句安慰的话,却又碍着刚才的面子说不出口。

    青年朱大打了哈哈:“阿娘,小郎君、小娘子,二郎、三郎,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咱们正在经过函谷关,你们看这南边便是。”说着伸手指去。

    几个少年少女闻言,顿时被吸引了过去,顺着青年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座城楼关卡,只是年久失修,遍布青苔,远远望去似与群山融为一体。

    “好一座古关,我若为王,定要重新修整此关。”朱三望着函谷关,突然豪气冲天道。

    “哈哈哈!”刘陶闻言,大笑了起来,哂道:“当王?朱三,就凭你?你最多当个田舍郎吧。”

    朱三脸上怒气一闪而过,也不和刘陶争辩,倒是朱二替他忿忿不平:“刘陶……小郎君你凭啥看不起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呸,二郎你瞎说什么。”妇人斥道。

    “三郎一定可以成功的。”少女刘芷兰却打气道。

    刘陶闻言却不满了:“阿妹你说什么呢,就算当王也该是我。”

    刘芷兰抿嘴一笑:“阿兄你也可以,你俩都可以当王。”

    刘陶闻言虽还是不尽满意,却也只能哼一声作罢。

    青年朱大见状,又来打圆场:“三郎,有志气是好事,但也要脚踏实地,这次回去,我便请求刘公让你们俩也入私学,省得一天在外面和那些泼皮无赖厮混。”

    “那可太好了,我可得好好谢谢家主。”妇人朱母喜道。

    朱二哼了一声,显然是对朱大的话十分不屑,朱三虽不做声,却也撇了撇嘴,显然是与朱二一样对大哥的话不屑一顾。

    正说着,刘芷兰眼尖,突然看见河里漂过来什么东西,顿时叫道:“呀,河里好像漂着一个人呢!”

    几人闻言,纷纷望去,果然看见河里漂着一个人。过了一会,那人顺着水流越漂越近,几人已能看清那人的面庞,是个少年,只是不知生死。朱大唤来两个船工,待少年漂到船舷附近时,将他捞上了甲板。

    “你们捞上来干嘛,肯定是个死人,晦气。”刘陶不满道。

    刘芷兰闻言,也以为是个死人,吓得捂起眼睛不敢去看。倒是朱二和朱三满脸好奇,凑上前去看热闹。

    船工检查了下刚捞上来的少年,禀报道:“几位郎君,这人似乎没死。”

    刘芷兰这才松了口气,也走上前去查看,刘陶见大家都过去了,自讨没趣,便也凑了过去。

    只见那少年长得虽不算特别俊俏,倒也相貌不凡,尤其是有一种难言的英气,即使是在昏迷中,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朱大在几人之中算是见多识广,隐隐感觉这少年不是普通人,便问船工:“这少年可是溺水了?”

    船工摇了摇头:“郎君,我已经检查过了,看他手脚应是在河里泡了一日一夜,可他口鼻尽闭,并未溺水迹象。按理说不出气不是溺水便是死了,可这少年脉搏犹存,虽然十分微弱,但显然还活着。”

    几人闻言十分惊讶,朱大思索片刻,道:“我听说江湖上有内力高深者,可以靠内息而数个时辰不用呼吸,可这少年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难道是个绝世高手?”

    见众人都没什么见解,朱大又道:“对了,姜神医不是在船上嘛,送去让他老人家看看,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便让船工拿来担架,抬起少年向船舱内走去。

    半刻钟的功夫后,几人来到姜神医的舱房,那姜神医鹤发童颜,身形清矍,留着一绺胡须,面色十分红润,不像是年愈花甲的老人。

    见到一群人抬着个少年进来,姜神医问清了情况,也是一阵惊异,让船工把少年平放在床榻上,伸手去号少年的脉象。

    半晌,姜神医收回了手,沉思片刻,缓缓道:“老朽曾见过西域有一秘法,名为龟息之术,乃是十分宝贵的疗伤之法,可将身体机能降至极低,每半个时辰吐纳一次,故而有口鼻尽闭的假象。”

    “姜老公,您是说他在练功?”刘芷兰好奇地问道。

    姜神医摇了摇头:“这少年脉象紊乱,精血虚亏,应是受了严重的内伤,而且双臂骨折,或许是被人追杀,这才跳入黄河之中,强行运转龟息之术。他的身体如今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若不是幸运碰上你们,再漂个半日,必然生机断绝。”

    “啊!”刘芷兰生性善良,闻言惊呼了起来,急切道:“姜老公,那他还有救吗?”

    姜神医捋了捋胡须,笑道:“若是别人,恐怕还没这把握,不过老朽昔年曾读过这功法,救他倒是不难,只是……”

    “姜老公可是有什么顾虑?”朱大问道。

    “罢了”姜神医叹了口气:“这少年被人追杀,救了他恐生事端,不过医者仁心,上天既然把这少年送到老朽面前,许是他命不该绝吧。”

    刘陶闻言,担忧道:“会有事端吗,这次的货物十分贵重,可千万不能有闪失。”

    “阿兄说什么呢,哪能见死不救。”刘芷兰闻言撅起小嘴,不满道。

    朱二、朱三此时在姜神医面前,却有些拘谨,不敢再乱说话,只是闭嘴旁观,那朱三的眼珠子滴溜乱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姜神医呵呵一笑:“你这女娃倒是心善,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老朽要开始救治了。”

    众人离开姜神医的舱房,刘陶道:“此事需向二叔汇报一番,由二叔定夺。”这艘船乃是刘家的货船,刘陶既然发话,众人自无反对之理。

    主舱布置得颇为奢华,楠木家什,锦罗帘帐,一个年过三十的男子坐在桌旁,眉目之间显得十分干练,正是刘陶口中的二叔,刘家的老二,刘峻。

    至于刘家家主刘崇,已经年愈不惑,平日里都呆在老家萧县,这家族的生意,基本都由刘峻打理,刘家子弟也都由他带着外出历练。

    刘峻听完刘陶的汇报,沉吟片刻道:“此事无妨,如今这天下愈来愈乱,江湖仇杀之事,谁又能查得清楚,我刘家门下也有武师,这少年便带回去,异日未尝不是一助力。”

    “还是二叔英明。”刘陶恭维道,他最佩服的便是自己的二叔,将偌大的家族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刘峻至今无子,也将大哥的一对子女视若己出。

    刘峻笑了笑,说道:“少年的事还不打紧,紧要的是姜神医,你们这一路上要好生侍候,不可怠慢。我刘家虽不足以留住姜神医,但结个善缘总是好的。尤其芷兰,你打小便在柳家学医,今次可是难得机会,我观姜神医对你颇为满意,明日我便去求他收你为徒。”说罢又叮嘱了几人一番,留下了朱大,便让其余几人离开了。

    朱大名叫朱全昱,朱家长子,那朱家本是砀山人,祖上三代都是教书先生,到了朱全昱这一代,父亲朱诚早逝,因为朱诚曾在萧县大族刘家当过先生,三兄弟便随着母亲王氏寄养在了刘家。

    朱全昱继承了父亲的憨厚老实,在刘家入学读书,如今帮着刘峻打理生意,至于二弟朱存和三弟朱温,从小缺少管教,却变得顽劣异常,令母亲王氏十分头疼。

    若是生在太平年间,朱存和朱温两人恐怕终其一生只能做个家丁,只是如今乱世将至,以后的事又有谁能说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