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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我会爱你)

    听着这话, 沈逸尘目光中似乎没有什么意外。

    他平静看着她,轻声道:“这样啊……那你这些年……”

    他似乎想问什么,然而又突然顿住。

    其实有什么好问呢?

    他不过就是想问, 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可是从见到她写的字那一瞬开始, 好与不好, 他便知道了。

    话语止于唇齿,过了好久, 见两人静默, 沈逸尘笑了笑,终于开口,只问:“我是怎么死的?”

    “你去云莱找我。”花向晚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复述着他的死亡,“来给我庆生, 陪我,后来你本要走了,但听说我和谢长寂成亲, 就留了下来。”

    “然后呢?”

    “其实你只是喝一杯喜酒就走,谁知道谢长寂新婚当夜,连交杯酒都没喝, 就走了。”

    “阿晚……”

    “你怕我想不开,就又留下来。”

    听着花向晚的话,一窗之外, 谢长寂低低喘息着,脑海中是无数画面。

    他记起来了……

    他脑海中闪过花向晚描述的场景, 尽量平息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冷静。

    然而随着花向晚的言语, 他不知为何,却清晰记起当年。

    山洞那一晚,他的沉沦,第二日清醒时,他的惶恐。

    他还太年少,他从未有过这样赤/裸的欲/望和体验,以至于几乎是惊慌失措逃离,等到后来慢慢冷静下来,他便告诉自己,他得娶她。

    他与她有了夫妻之实,他就得娶她。

    那时候他太害怕,他根本不敢深想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他甚至不能直视,在意识到自己可以找到一个娶她的理由时,内心那悄悄绽放的喜悦。

    他终于可以有一个原由,让他去思考未来,去想如何安置她,想等日后死生之界平定,他怎么离开,怎么与她共度此生。

    他故作冷漠去和她说了婚事,他面上波澜不惊,只告诉她:“我想与你成婚,你意下如何?”

    可在她沉默之时,他其实悄无声息捏紧拳头。

    直到她笑起来,调笑他:“你要与我成婚,我没什么不满,就是不高兴一件事——”

    “什么?”

    谢长寂心上一颤,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看着她眼睛,只想,她不喜欢,他就去改,可对方轻轻一笑,只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黏到他身上:“你说得太晚,我等了好久。”

    直到听到这话,他内心才稍稍安定,他微微垂眸,双颊一路红透到耳根。

    他低着头,只轻声应了一声:“嗯。”

    说完,又怕自己没说好,便补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不深究这些情绪,直到新婚当夜,他掀起她的盖头。

    那一刻,他看着朝他抬头望来的姑娘,他心上巨颤。

    巨大的幸福感充盈了他的内心,而如此陌生的情绪让他整个人都惶恐起来。

    他察觉自己道心上裂开的瑕疵,他只能强硬挪开目光。

    他害怕她,尤其是在昆虚子来通知他死生之界出事之后——他更怕。

    他害怕自己在此刻道心出任何变故,害怕自己拔不出问心剑,害怕自己为她守不住死生之界。

    他连和她喝下那杯交杯酒的勇气都没有,就匆匆逃开。

    等远离她,在夜色之中,他终于能够平静下来,他开始如此清晰勾勒未来。

    等他守住死生之界,等死生之界平定,等下一任问心剑出现,他卸下作为谢长寂的责任——他就回来找她。

    那时候他天真以为,她会永远等他。

    钻心之痛传来,他听不下去,踉跄着扶着墙,逼着自己回到屋中。

    刚一进屋,他就跌到在地,整个人颤抖着蜷缩起来,大口大口喘息。

    他满脑子被回忆填满,三年相识,两百年苦守,云莱重逢,破心转道,西境相伴,堕道失格……

    一个个画面翻飞而出,交织在一起,最后她的梦境之中,冰原之上,她仰头看他的眼神。

    他心脏仿佛停住,一切变得安宁。

    因为他清楚读出她的意思,她在说,谢长寂,你来了。

    他慢慢冷静下来,躺在地面上不动。

    而另一边,花向晚用尽量克制的语调,说着当年。

    “有人想杀我,你为了我被他们害了,死后我让人先把你送回了合欢宫,放在合欢宫冰河之下。后来,合欢宫被人所害败落,我母亲渡劫失败,年青一代精锐全都死了,除了狐眠师姐和我,你认识的人,基本都没了。我一个人活得很寂寞,但为了合欢宫,我得活。”

    花向晚苦笑:“没人同我说话,所以我养了一个习惯,每年你的生日——也就是你的祭日,我都会找你说说话。”

    “阿晚……”

    沈逸尘看着花向晚的表情,微微皱眉:“死了的人,你就让他离开吧。”

    “死了的人,”花向晚盯着沈逸尘,“就不能活过来了吗?”

    听着这话,沈逸尘眼中满是不赞同。

    花向晚不敢看他目光,扭过头去:“你不用担心了,我过得很好,没受人欺负,也过得很快活,我还又找两个长得英俊的,只是不合适没在一起……”

    “那谢长寂呢?”

    沈逸尘打断她,花向晚没出声。

    沈逸尘想了想,从床上起身,他走到她面前,声音温和:“阿晚,无论我活着,还是死了,我都希望你过得好。我希望我的阿晚,每一日都快快乐乐,我也希望我的阿晚,能遵循自己的内心,好好过完此生。你打小就怕一个人,我不想余生我不在,你一人独行。”

    “我已经走了,”沈逸尘抬起手,轻轻放在花向晚头上,“无论我因何而死,你都不要为我陪葬。”

    “若我已经葬了呢?”

    花向晚抬起头,看着沈逸尘。

    沈逸尘一愣,他看着花向晚的眼神,好久后,他笑了笑:“可这是幻境。”

    说着,他伸出手,轻轻抱住她:“于我而言,你现在好好的,就该好好活着。顺从你的本心,高高兴兴的,度过活着的每一天。”

    花向晚被他抱在怀里,呆呆感受着博爱这他的人所给的温度,她听沈逸尘询问:“答应我,在这里,好好活着。”

    花向晚睁着眼,茫然看着墙壁。

    好久,她才低哑出声:“好。”

    沈逸尘很少抱她很长时间,但这一次,他的拥抱很长。

    许久后,他才放开她,温和道;“去休息吧,我得睡一觉,后日我要出发去云莱。”

    花向晚看着他,眼眶微红,沈逸尘轻笑:“若我不去,你就收不到生日贺礼了。”

    花向晚梗得心头,低头点了点头。

    “那我去睡了。”

    说着,她有些待不下去,匆忙转身,等走到门口,她才想起来,回头看向目送着她的沈逸尘:“逸尘,你发现我每天都穿新衣服了吗?”

    沈逸尘闻言有些诧异,片刻后,他笑起来:“我知道。”

    听到这话,花向晚终于满意,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这才转身离开。

    等她走出房间,她克制不住眼涩,她在冷风里逼着自己回房,可从回到房间开始,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让眼泪落下来。

    她一个人坐到床边,屈膝环抱住自己,咬着牙在夜里无声落泪。

    许多事她都没告诉他。

    许多肮脏的、龌龊的、痛苦的、不堪的,她都想说,可她学会了不说。

    就像她学会了为他穿新裙子,她也学会了把美好留给珍爱之人。

    可痛苦总有流亡之处,她只能在这里无声倾泻。

    她抓着自己手臂,逼着自己不要出声,等了好久,就听门口传来推门之声。

    她闻到风中送来的寒松冷香,没有抬头。

    对方也没说话,他缓步走进房屋,来到她面前。

    他的身影遮了月光,挡在她身上,她不想让他看见,将头埋在臂弯。

    谢长寂看着像个孩子一样的花向晚,他静默着。

    好久,她低低出声。

    “你知道,我有一段时间,很讨厌你吗。”

    “我不知道。”

    谢长寂平静出声。

    花向晚仰起头,带了水汽的眼盯着面前少年,少年与自己记忆中的谢长寂重合,她看着他,只道:“你不是我弟弟。”

    “那我是谁?”

    “你叫谢长寂,是天剑宗问心剑一脉首徒,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

    “我喜欢你,喜欢了好几年,你从来不回应我,可我觉得没关系,我可以坚持,可以等。后来我们成了亲,你还是这样对我,那时候我眼里全是你,我看不见其他人。逸尘一直劝我走,我不肯。他劝我放手,我也不愿。我和他说,喜欢谢长寂是我自己的事,与他没有关系。”

    “后来呢?”

    “可后来,你和我成亲,你走了,然后有人想杀我,当时我受了伤,他带着和我逃,”花向晚神情有些恍惚,说着那些她根本不忍说给沈逸尘听的过往,“但我们没跑掉,最后他就把我放在他的鲛珠里,那些人找不到我,就折磨他。”

    花向晚说着,谢长寂便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

    沈逸尘对于她而言是怎样重要的人,她又是如何刚烈的脾气,可那时候,她却被沈逸尘关在鲛珠之中。

    她只能在鲛珠中无力捶打,听着外面人哪怕受了折磨,都不肯吭出一声,怕她担忧。

    “我想出去,可我没有能力。”眼泪扑簌而落,花向晚死死抠着自己手臂,“他把我关在鲛珠里,等他们走了,他才放我出来。”

    “那时候他全身是血,还被他们下了毒,我也受了伤,我抱着他,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可能死,那时候我好怕……我就想找你,”说着,她抬起头,看向他,“我希望你能救他。我知道死生之界有能续命的灵草,所以我想找到你,想求求你,救救他。”

    可她注定找不到他。

    谢长寂听到这话,便知道了结局。

    死生之界结界破碎,他身为首徒,早已领四百弟子进入结界之中,结成剑阵,与外界音讯断绝。

    “可我联系不到你,我就只能带他去天剑宗,我受伤无法御剑,就背着他过去。那段路太长了……”

    花向晚说着,哭出声来:“我喊了无数次你的名字,我心里求了无数次上天,可你没有过回应,上天也没有。我看着他死在我怀里,等他死的时候——他死的时候!”

    花向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扑到在前,死死抓住他的衣摆,目光完全没有焦距:“他才和我说,想听我叫他一声,想看我专门为他穿一次漂亮衣服。就这么一点愿望,可我从来没有——他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

    “我怨你——我恨你为什么不在,我恨你为什么不应!可我知道,你没什么错,我该恨的……只有我自己。”

    花向晚无力趴在地面,嚎哭出声:“我若早点放弃你,我若早些离开你……他就不会死。”

    谢长寂没说话,他安静蹲下身,将她揽入怀中。

    她靠在他肩头,闭着眼睛大哭。

    她的每一声哭都割在他心上,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疼。

    他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不来找他。

    也突然明白,他此刻在这里,是怎样苍白无力。

    他甚至不能劝她一句——都过去了。

    因为他知道,如果“过去”这么容易,她也不会在这里哭成这样。

    他仰起头,忍住所有酸涩,轻抚着她的背,好像宽慰一个孩子。

    等到她哭声渐止,她趴在他肩头抽噎。

    “谢长寂,”她轻声开口,“如果当年你听到了,你会来吗?”

    “我会。”

    “可你没来。”她眼泪涌出来。

    谢长寂抱着她,只道:“不会了。”

    “日后,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我陪你回合欢宫,陪你复活他,陪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未来,只要你回头,我一定在。”

    花向晚不出声,她靠在他肩头:“谢长寂,你出去就忘了。”

    谢长寂正要说话,然而没有出声,就感觉花向晚伸出手,揽着他的脖子,缓缓收起手臂:“但还好,你出去就忘了。”

    谢长寂动作一僵,花向晚认命一般闭上眼睛。

    “谢长寂,你说,如果逸尘没死,合欢宫没有出事,你跟着我回了西境,会是什么样子?”

    谢长寂听着她的假设,垂下眼眸。

    他声音很平静,却莫名让人心安。

    “我会爱你。”

    我会爱你。

    我会陪你。

    我们会在一起。

    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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