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霍随城就没见过这么调皮捣蛋的小孩。
你说她是小孩天性, 两岁的年纪却比任何同龄人小孩要聪明懂事得多。
你说她是聪明可爱，偏偏做的事没有一件不让人气得牙痒痒的。
办公室的休息室里有他备用的衬衫西服，霍随城拿了一件, 脱下身上那件画有乌龟的衬衫, 换上。
穿在身上不知全貌，拎在手里霍随城这才看清楚画在他衬衫上的这个乌龟。
形象逼真, 对于一个两岁的小孩来说, 能画出这样的乌龟, 简直天赋异禀。
霍随城一时间还真不知道霍小小画这乌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不过凭借和霍小小这一年以来的相处, 霍随城心里给霍小小打上了‘故意的’标签。
仗着爷爷宠她, 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与考古专家组碰过面, 霍随城全程板着副脸, 凛若冰霜，如果不是有易扬在打圆场，这个会议估计开不下去。
“霍先生, 就古墓一事，我们专家组还在调查中, 据现在的调查结果我们推断这可能是明朝前的墓, 因为古墓保存完好, 我们这边也还在研究这墓到底开不开。”
霍随城点了点头。
其实在鹿鸣山, 即使古墓保护得当, 他们想要动点手脚很简单，只需找几个人将古墓破坏，考古人员就不得不进墓保护文物。
“这次来，还有点事, 希望霍先生和易先生能够配合我们部门的工作……”
会开到最后，专家组负责人起身与霍随城易扬等人握手言谢。
“多谢二位对我们考古工作的支持, 挖掘古墓的事一旦有了进展会立刻通知二位。”
霍随城颔首，让人将专家组的人送了出去。
专家组的人前脚刚走，易扬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他们这意思，估计是想把墓保护起来。”
“临海靠山，挖掘到了临门一脚，又不是什么难以挖掘的大墓，就算他们真有心想保护，就没有要钱不要命的人拼一把？”
易扬若有所思。
半晌。
“不说这个，说说你背后的乌龟，小小画的？画成这样，天赋不错。”
“……”霍随城轰然起身，“有进展我再联系你，没事你回吧。”
接下来整整一天，霍随城板着副脸，动辄严词厉色，生人勿进的模样让人望而止步。
几个助理知道自己老板心情不好，个个战战兢兢互相推诿，心中祈祷工作不要出现任何问题，免得引火烧身。
――――
霍小小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煎熬过，一整天思绪不宁，心不在焉。
有一点点的后悔。
虽然她爸霍随城昨天晚上要那样把她当个小孩一样的糊弄，画乌龟的时候她心情畅快，但面对即将回来问罪的爸爸，霍小小不太想面对。
说不定她爸会让她经历个完整的童年也说不定。
毕竟她爸想教训她很久了。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自救才行。
“小小，你来看，这是你爸爸给爷爷的资料，这几家幼儿园你想去哪家？”
霍老先生拿着个平板过来，将霍随城给他的关于几家幼儿园的资料拿给霍小小看。
霍小小这个年纪哪里看得懂，只能从霍老先生的只言片语中大概了解到，这几家幼儿园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师资力量雄厚，教学质量高。
让她为之咋舌的是，这些私立幼儿园每年的学费，简直是天价。
霍小小不想挑，她根本就不想去，面对霍老先生，还在为自己去不去幼儿园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
“爷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爷爷最喜欢小小了，爷爷不是说过了吗？你上幼儿园是你爸爸的决定，听话，挑一个，否则晚上爸爸回来会生气的。”
“那……爷爷可以……告诉爸爸，不去幼儿园，爸爸不听话，你就打他！骂他！”
霍老先生大笑，“好，晚上你爸爸回来，爷爷骂他！怎么能这么早就把小小送去幼儿园呢？”
霍小小眼前一亮。
“不过小小，你爸爸呀不听话爷爷的话，爷爷也没办法。”
霍小小欣喜表情耷拉了下去。
霍老先生被她给逗笑了，一笑岔了气，忍不住低头咳嗽起来。
“老先生，您没事吧？”
“爷爷！”
霍老先生咳嗽两声平缓了气息，摆摆手，“爷爷没事。”
霍小小一边替他顺着后背，一边说：“爷爷要……要像……”
电视上放着一个动画片，里面的乌龟老爷爷迈着蹒跚的步伐在海底慢悠悠散着步。
霍小小指着电视，“爷爷要像乌龟爷爷一样，一千岁！”
霍小小这句话再次逗笑了霍老先生，“小小希望爷爷活一千岁？”
“嗯！”
“有小小这句话，爷爷一定能长命百岁！”
龟爷爷……
霍小小灵光一现。
有了！
她迈着小短腿往楼上跑，找出一件自己的衣服，在上面画了个乌龟，又在洗衣服找了件熨烫好的霍老先生的衣服，下楼。
“爷爷，看，我画的，乌龟。”
“小小画的？画的真好。”
她拿着霍老先生的衣服，“想给爷爷画一个。”
霍老先生当然不会为了一件衣服而拒绝霍小小，“好，画。”
霍小小兴致满满在霍老先生衣服上画上一个乌龟，画完，指着两件衣服上的乌龟，“我的，爷爷的。”
“爸爸的呢？”
“给爸爸画了。”
“小没良心的，给爸爸画了才给爷爷画？”
“不是，最爱爷爷！爸爸坏，爸爸送我去幼儿园！”
霍小小三言两语又将霍老先生给逗笑了。
“老先生，少爷回来了。”
陈伯一句禀告，霍小小与霍老先生皆抬头望向门口。
只见霍随城手上拎着件衬衫大步流星往里走，脸色阴沉，走路带风，七八步就到了客厅。
从门口到客厅，他一言不发，眼底是一团沉沉怒火，有燎原之势。
霍小小被这气势给吓到了，下意识拔腿就想跑。
等等――
不能跑。
一跑就显得心虚了。
虚什么？
不虚！
她爸也忒小气了，不就画了只乌龟吗？有必要这么生气？
看他这脸色，还以为自己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
霍老先生看他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因为霍老先生这一句话，霍随城想起了从前他对霍小小的百般维护，万般宠爱。
不行，这件事在教训过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之前，不能让老人家知道。
霍随城脸色强行缓和了些，说：“没什么大事，您这是在……”
“小小上幼儿园的事，我让她挑一挑。”
“她一个小孩懂什么？”霍随城躬身就要去抱霍小小，惊得霍小小一个劲地往后退。
霍随城挑眉，上手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了。
“爸，我和小小说说幼儿园的事，待会带她下来。”
霍老先生正巴不得霍随城去做这个坏人，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好好和她说说。”
霍小小慌得一批，这是要把她带离爷爷的视线好教训她啊！
“爷爷！”
霍随城低声：“不许喊！”
霍小小委屈闭嘴，被霍随城一路抱到了楼上房间。
门一关，房间里就她父女俩。
霍小小深吸了口气。
不慌，稳住，问题不大。
“爸爸……”
霍随城将手上衬衫展开，后背上马克笔画的乌龟痕迹清晰。
“这是你画的？”
霍小小诚实地点了点头。
“老师教的？”
霍小小再次点头。
“画的很好，爸爸没有想到你现在可以把乌龟画的这么好，很有画画的天赋，我很高兴，但是……”霍随城语气突变，严肃问道：“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画画只能在画板画纸上画，不能在别的地方画吗？”
“……说过。”
“谁让你画的？”
霍随城语气太过严厉，吓得霍小小往后退了一步，怯怯看着他。
“一大早就从衣帽间拿了这件衬衫给我穿，故意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我……”霍小小结结巴巴磕磕盼盼，急得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想画。”
“想画可以画在纸上，为什么要画在爸爸衣服上？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不对，可如果不是你昨晚上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霍小小悄悄揪了揪自己大腿，眼底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可怜巴巴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霍随城严肃看着她，“本来你的小书包我准备明天还给你，但因为你的调皮，我决定，小书包暂时继续留在爸爸这保管，什么时候还给你看你表现。”
“……”霍小小心痛了，扎心的痛。
她瘪着嘴，似乎是真的忍不住了，眼泪啪啪的往下掉，“爸爸……”
但霍随城铁石心肠，根本不为之所动，“还有，这件衣服是你在上面乱涂乱画弄脏的，做错了事就得承担后果。”
说完，他一把抱起霍小小进了洗漱间，将衬衫塞进霍小小怀里，甚至还贴心的找来洗衣液和小盆，“洗干净。”
“……”啪嗒两滴眼泪砸到了衬衫上，霍小小倔强看着霍随城，“不洗。”
“你自己画的难道不应该自己洗干净吗？”
霍小小紧紧搂着衣服，带着哭腔摇头，“不要。”
“为什么不要？这是你自己画的，自己洗干净不对吗？”
“可是……”
“洗干净，爸爸在这陪着你。”
霍小小看起来委屈得很，把衬衫当宝贝似得搂在胸前，怎么也不洗，霍随城逼得急了，她忍不住低声委屈哭了起来。
“不许哭，赶紧洗。”
霍小小一边抽噎一边将衬衫放进小盆里，装满了水，挤上洗衣液，委委屈屈用小手搓起衬衫来。
虐爸一时爽，善后火葬场。
她太难了。
但那是马克笔画的，又过了一整天，难以洗净，霍小小象征性地搓了几下，满盆的泡沫都出来了，衬衫那点马克笔画渍也没洗干净多少。
啪嗒啪嗒――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掉进盆里。
“爸爸，洗不掉。”
霍随城哪里真让她洗干净，不过是借机给她个教训罢了。
“知道错了吗？”
霍小小点头。
霍随城这才放过她，抱起来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手上的泡沫，低声说：“下次不许再在爸爸衣服上画画了，记住了吗？”
霍小小再点头。
经过这么一事，霍小小精神恹恹的，晚上的饭也没吃多少。
霍老先生一见她这样问霍随城，“你刚才带她上去说什么了？”
霍随城咽下嘴里那口饭菜，说：“今天早上一早，她从衣帽间里给我拿了件衬衫给我穿，我没注意就穿上了，到了公司才发现后背上被她用马克笔画了只乌龟，刚才我教训了她一顿。”
“乌龟？因为这事？”
霍随城点头，“这不是小事，您就是太惯着她，所以才越来越淘气。”
霍老先生将筷子往桌上一放，看向霍小小，“小小，过来，爷爷抱。”
霍小小怯怯看着霍随城，一头钻进了霍老先生怀里。
刚进霍老先生怀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压抑的哭声细细的，渐渐在霍老先生的抚摸安慰下压抑不住，转而嚎啕大哭起来。
她抬起头，满脸眼泪指着霍随城，“爸爸……让我，让我洗衣服，乌龟，乌龟没有了。”
“洗衣服？”
霍随城：“她弄脏的，自己洗干净不应该吗？”
霍老先生责备目光看着霍随城，“你……你呀！”
“爷爷，乌龟……乌龟没有了！”
“没事没事，不哭，既然你爸爸不喜欢，那以后就不给他画了，爷爷喜欢，小小给爷爷画。”
霍随城目光疑惑，还不等他仔细问问，霍老先生抱着霍小小离了桌。
陈伯在一边算是听明白了，叹气道：“少爷怎么不问问清楚呢？”
“怎么回事？”
陈伯在沙发那拿了两件衣服过来。
一件是小小的白色T恤，一件是霍老先生的白色衬衫，后背都画了两只憨态可掬的小乌龟。
“这都是小小画的，我听小小那意思，应该是想说一家人穿亲子装。”
“……画乌龟？”
“小小昨天看了一个乌龟历险记，那里面有个乌龟老爷爷一千多岁了，她说，希望老先生和您也能像乌龟老爷爷一样，活一千岁。”
霍随城一时语塞，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般，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小小年纪还小，不懂那些，做的方式不对，但好歹也是一番心意，您怎么能让她给洗了呢？”
想起刚才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让她亲手把衣服上的乌龟给洗了，委屈的眼神和砸在水盆里的眼泪，霍随城五味杂陈，从未有过愧疚情绪涌上心头。
客厅里的哭声愈演愈烈。
陈伯劝道：“您去哄哄吧。”
霍随城手上握着筷子，哪里还吃的下去，搁了筷子起身。
霍小小哭得惨烈，房顶都快被掀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咱们再也不给爸爸画画了，以后你就给爷爷画，他不喜欢，爷爷喜欢。”
霍老先生瞪了霍随城一眼，眼神示意他还不过来哄一哄。
霍随城伸手想去抱霍小小，哪知霍小小转头一瞧是他，连忙钻进霍老先生怀里，抱着脖子不撒手，并哭嚎道：“不要爸爸！爸爸走开！”
霍随城双手尴尬停在半空中。
“行，不要爸爸。”
“爸爸讨厌！”
“行，咱们不理他！”
最后这场哭嚎，以霍小小哭累了收尾。
霍随城坐在客厅里，看着面前的三件画有乌龟的衣服，微微出神。
他的那件洗的差不多了，看不太出是个乌龟的模样，另外两件可以看出，这乌龟是小孩子一笔一笔专心画的。
――“她说，希望老先生和您也能像乌龟老爷爷一样，活一千岁。”
霍随城闭眼。
不该那么冲动，应该问清楚再做决定的。
霍老先生从楼上下来，看着沙发上的霍随城，重重叹了口气，“睡了。”
霍随城回神，低低“嗯”了一声。
“你是第一次当爸爸我知道你没经验，但是对孩子，你至少得有耐心，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怪她，你让她亲手洗了给你的画，她心里多难过？”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夜深人静，霍小小的房间悄悄被人推开。
霍随城脚步轻缓走到床边，床上的小孩显然已经入睡，哭得太凶，眼皮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只是即使睡着了，也忍不住地抽噎。
霍随城伸手摸了摸她小脸，指腹摩挲在脸颊上，轻轻将脸颊的泪痕擦去。
他看到小孩湿漉漉的睫毛因为不住地抽噎而轻颤着，鬼使神差般的，霍随城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霍老先生说得没错，他没经验，更没耐心，很多时候用着自己的方式和孩子相处，没有考虑过孩子的感受。
床上的小孩动了动，悄悄睁开眼，小手抓着霍随城的小指，不安地喊：“爸爸……”
霍随城微怔，看着她水洗过的通红的眼睛，声音放轻，“我把你吵醒了？”
霍小小摇头，打着嗝怯生生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小指传来的温度，怯生生的眼神，试探的语气，抽泣的鼻音，霍随城的心肠哪里还能硬的起来，一把将霍小小抱在怀里，“今天是不是被吓到了？”
霍小小趴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
“以后……嗝……可不可以不凶我？”
“那小小还愿意给爸爸画只乌龟吗？”
霍小小睁着一双水润剔透的眼睛看着他，“爸爸……不是不喜欢吗？”
“爸爸喜欢，你再给爸爸画一个好吗？”
霍小小咬唇，似乎在考虑。
“不愿意？你和爷爷都有，只有爸爸没有。”
“是爸爸让我洗掉的！”
“再给爸爸画一个，爸爸再也不洗了。”
“真的？”
“真的。”
霍小小考虑了一会，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我再给你画一个，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爸爸，你……你不能把我扔海里。”
霍随城一怔，没想到她还能想起那天晚上他随口说的话。
“不扔你。”
“也不能扔别人。”
“行，不扔别人。”
“还有……爸爸不能欺负我。”
“好，不欺负你。”
“也不能欺负别人。”
霍随城反问：“我欺负谁了？”
“……反正不能欺负人。”
霍随城笑，“行，听你的，不欺负别人，还有别的条件吗？”
“我的小书包……”
霍随城答应得干脆，“明天还给你。”
霍小小将头从他肩膀上抬起，满怀着希冀看着他，“我……我可以不去幼儿园吗？”
霍随城伸手擦着她眼泪，说：“那不行，爷爷身体不好，不能每天都照顾你，小小去幼儿园能和别的小朋友一块玩一块画画，不好吗？”
“爷爷身体不好？”
“爷爷每天都在吃药，需要好好休息。”
霍小小明白了。
“那……那我去幼儿园，但是你要记得，要去接我。”
霍随城摸摸她后脑，“当然去接你，怎么会忘记。”
霍小小吸了吸鼻子，似乎完全接受了去幼儿园的事实，趴回霍随城肩膀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