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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墨轴纸卷

    荀家一行人出了绛园,府上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绛园门前。荀锦小公子落在人群最后,正在低头捣鼓着什么。

    荀大夫人无意间美目一瞥,轻唤:“锦哥儿拿在手里的是什么?”

    荀锦抬眸,抬高了手里鼓鼓囊囊的小荷包,笑嘻嘻道:“早前在云泽湖畔时,宓阳郡主曾递予我一些桃酥填肚子,这是她的荷包,我正好拿来装莲子。”

    “宓阳郡主?”荀大夫人眉眼一跳:“你没还给人家?”

    荀锦摸了摸鼻子:“忘了还嘛。”

    荀大夫人捏了捏眉心,小声地劝:“锦哥儿虽然年幼,但女儿家的东西依旧不能大大咧咧地霸着不还的。那宓阳郡主可是个还未出阁的女儿家,你把她的荷包拿过来,若是被人见了,怕是要坏了那小郡主的闺名。”

    荀钰不动声色地瞥了那荷包一眼。

    荀小公子才十一二岁,哪里晓得自己吃个零食还要讲究把零食袋子还给人家?听母亲讲了这么一通,当即就有些慌张:“那这荷包……我现在回去还给宓阳郡主?”

    荀大夫人隐晦地瞥了周遭的别家女眷,轻叹一声,低低道:“罢了,这都出了绛园了。等回府了,你再寻时候还罢。”

    荀锦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收好了那荷包,生怕被别人瞧见了害了岑黛。

    一行人乘车离去之后,园中一时空荡。

    豫安因是主事之首,走得最晚。同杨承君道别后,母女二人乘了马车归府。

    “宓阳认得那李家的小姐?”车轮骨碌响动,豫安执了沾了水的帕子给小姑娘擦拭额上的薄汗。

    岑黛乖巧点头:“今个儿在宴上结识的,很是投缘。”

    豫安弯弯红唇,似乎想起了今日李素茹与杨承君之间隐约的默契,眼中笑意更深:“为娘好好打量过那孩子,是个蕙质兰心的。比起今日这宴上的绝大多数贵女,她是最能担得上太子妃之位的。”

    她轻叹一声,靠在身后软垫上:“待归家之后,我作信一封送进宫里,让皇兄好生瞧瞧李家如何。”

    她转眸看向岑黛:“倒是宓阳……”

    “今日你承君表兄已经将珊瑚簪赠予了别家女儿,只要你舅舅那边点了头,李家小姐必然会进东宫。为着避嫌,宓阳以后可不能再同你表兄太过亲近了。”

    岑黛点点头,笑道:“好。”

    瞧着女儿丝毫不犹豫的样子,豫安松了口气,将岑黛娇嫩的手掌放在手心握着:“为娘的宓阳啊,一定也会如你表兄一般,觅得良人的。”

    ——

    荀府。

    水榭下清澈池水流淌而过,叮咚有如环佩之响。池畔修竹清脆,竹香清远。

    荀钰眉目冷淡,立在窗边的紫檀桌案前。案上平铺了一张白纸,沾了胭脂色的狼毫在纸上晕染开一片。

    他是第一次这样纯用胭脂色开晕染开画纸。

    那胭脂色兑了水,深一笔浅一笔的,轻柔地将早先描出的浅淡轮廓覆盖。

    荀钰心里想着那少女今日穿着的肉桂粉衣裳,笔下就开始轻柔地翩飞起浅粉的衣袂来;又思及那在莲花渡中轻轻摇晃着的轻罗小团扇,立时笔尖便控制不住地在半透扇面上勾出了莲花图样。

    画毕收笔,荀钰垂着眼,沉默地看着桌案上的画纸。

    那上头已经多了一个坐在廊台上的女子,身着浅粉裙装,发髻精巧,鸦发在背后松松系成一股。她侧身看向院中的梅林,身形袅娜,娉娉婷婷。

    只是面容的那一块却是空白——荀钰没有描画女子的眉目。

    直到纸张晾干,荀钰才回了神,将狼毫清洗干净,嘴唇抿紧。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想要画一个女子出来,他只知道自己遵循心意画出了女子的轮廓,却迟迟没法为她勾画眉目。

    荀钰知道,画中人是岑黛。

    衣裳、身形……明明一切都是照着岑黛的样子画的,可他却心中忐忑,无法将她的眉眼描绘出来。

    笔下的人,像岑黛,却又似乎不应该仅仅只是那个娇软至极的宓阳郡主。

    荀钰伸出修长指尖,描摹着画中人乌黑的十字髻,面色平静,心绪却起伏不定。

    他读过很多书,听过许多事,晓得很多道理。知道自己如今行为古怪心绪不宁,应当是欢喜上了某个人。

    只是从前祖父曾告诫他:若想成大事,便不可耽于情爱。他听进心里去了,从那以后万不敢放纵自己的感情。

    唯独在遇到了岑黛之后……似乎那种不敢放纵的隐忍和本性的凉薄都变得不可见了起来。

    岑黛像是一个未知数,打乱了他所有的防备,无从躲避。可他却偏偏无法探寻出,岑黛是何时闯进他的视野中来的。

    直到某一刻,荀钰眼眸一眯,思绪回笼,忙收手将画卷卷好收了起来,冷声:“子锦。”

    身后传来少年苦恼的哀叹:“大哥的后脑勺难道也长了眼睛不成?怎么每次都能发现我?”

    他从荀钰背后绕出来,瞪着眼睛一个劲儿想要往那副画上瞅。

    他认得那画轴所用的纸,是歙州制造的澄心堂纸。荀钰珍惜这些纸张,平日里几乎从不曾用过澄心堂纸作画,今日却是破例了。

    至于那纸上的画……乖乖,他却才可没看错罢?他家大哥竟在画人像?若是方才那一瞥没有花眼,那画像上的还是个女子?

    荀锦小公子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不然怎么可能呢?他家院子里的那棵铁树五年了都没没点开花的迹象,荀钰竟然能比铁树还早开花?

    荀钰抿紧了嘴唇,瞧着小少年够着脑袋看画,取了细绳将画卷绑好,搁在了一旁八宝阁的最上一层。

    荀锦抬头仰望着那画轴,眼角抽抽。

    “有事?”荀钰并不答话,反问他的来意。

    发觉自家大哥的声音似乎冷了几个度,荀锦顿了顿,忙站直了身再不敢偷看:“是关于下午那小郡主的荷包的……母亲说荀家与岑家一向没有往来,为了送还一个荷包便指人特特过去一趟,怕是会让人误会。”

    他垂头,将袖袋里空空瘪瘪的荷包取出来,递予荀钰:“母亲说总归大哥和宓阳郡主是同门师兄妹,不如让大哥哪日去上课时,将这荷包还给郡主。”

    荀钰垂眼看着那藕粉的荷包,音色冷淡:“既是你接的东西,自然该你去还。”

    他不愿再同岑黛接近了,他还有很长很远的路要走,岑黛于他而言,是缘还是劫尚未可知,最好少些接触。

    荀锦吃惊地瞪大了眼,结结巴巴:“只是还个东西呀,大哥这也不帮我?”

    他狐疑地盯着荀钰的表情,忍不住问:“大哥不帮我,难道是因为我却才瞧见了那画上的人?”

    荀钰眼神一凛。

    荀锦浑然不觉,嘀咕着:“合着竟还是我的错了呗……”

    “行了。”荀钰一手接过那藕粉荷包,布料细腻轻软,足见价格不菲:“东西我给你送过去,今日这画的事,你切不可与外人说。”

    还要封口?

    荀小公子眨了眨眼,忙捂了嘴,闷声道:“我不说,大哥难道还不信我么?”

    瞧着幼弟的“真诚”眼神,荀钰的眼神这才舒缓下来:“除却这件,再没事了?”

    这是准备赶人出去了。

    荀锦小公子可怜巴巴地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瞥了一眼那八宝阁上的墨轴纸卷,顶着长兄的冷淡目光出了书房。

    荀钰闭了闭眼,捏紧了手里的荷包。

    当真是……避无可避。

    另一边,荀锦小公子行过亭台水榭,直往荀大夫人的宅院里赶。

    出来时还撞上了正好从院子里出来的荀钏儿姐妹,二人笑斥:“小泼猴儿慢些走,小心被祖父瞧见了要挨训!”

    荀锦朝着她们做了个鬼脸:“我要去办大事情哩!”说罢,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厅堂。

    身后荀家姐妹对视了一眼,目光狐疑,却是没多在意,转身走了。

    屋内,荀大夫人正在饮茶,身后有妈妈正在给她捏着肩。

    荀锦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笑嘻嘻在荀大夫人面前站定:“给母亲请安!”

    荀大夫人睨他一眼,温声:“怎么突然往这儿过来了?往常这时候不都溜出府去顽了么。”

    荀锦笑眯眯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牛饮一口:“子锦方才去大哥房里了,将宓阳郡主的那只荷包交予了大哥,托他替我还给小郡主。”

    这事荀大夫人是知晓的,并不多惊讶,轻轻颔首:“然后呢?”

    荀锦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我瞧见大哥在作画,画了一个女儿家。”

    荀大夫人表情一顿,坐直了身,好奇问他:“女儿家?可看清了模样,你认得不认得?”

    “我瞥了一眼,”荀锦寻了一旁的楠木金丝椅坐下,皱眉:“虽是看清楚了几眼,但是奈何大哥压根就没给那人像画脸,我不晓得是谁。”

    荀大夫人垂眼思索了片刻,忽而又听一旁的幼子嘀咕了一句:“不过瞧着那姑娘的发髻和衣裳,倒是和今日与会的宓阳郡主像了个九分。”

    宓阳郡主?岑黛?

    荀大夫人扬了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