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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陈年密辛

    “瞧着今上今日在朝上的态度,似乎对那李家嫡女也满意得很。”

    说话的是荣国公,音色较之往常更显沉闷。

    岑远道长叹一声,话里也夹了几分埋怨:“如今豫安对那太子娶亲一事闭口不谈,陛下又看重李家女儿,那太子正妃的位置怕是轮不到咱们府上的女儿了。”

    堂中安静了一瞬,荣国公突然厉声道:“轮不到也要轮!”

    他咬牙切齿:“如今家中男丁稀少,这国公府的荣耀到了下一辈势必保不住多少,更别说……”

    岑黛蹙了蹙眉,更别说什么?

    荣国公突然默了默,却是没有说下去,调转了话头,继续道:“若想让家中继续富贵下去,唯独只剩下一个将女儿推出去作为筹码的方法……如今李家嫡女横空出世,真能够同她争一争正妃之位的,府上只有一个与太子交好的岑黛。”

    他愈发冷了音调:“晚间时候,你再与豫安商议商议,万不能让那劳什子李家占尽了甜头。”

    岑远道低低应声。

    岑黛抿唇。

    她记得前世似乎也有这么一遭。在李素茹得了红珊瑚簪之后,岑远道与豫安争吵了近月的时间。眼见豫安心意已决,岑远道甚至与豫安撕破了脸皮,数月都不曾理会豫安。

    岑家人,就如此看重那太子正妃的位置么?

    正思索着,里间岑远道又迟疑着道了一句:“说到男丁稀少,兄长果真要扶持那岑骆舟继承家业?母亲那边似乎并不乐意……”

    “不乐意又能如何?”荣国公止了话头,低声道:“整个岑家嫡支,只有岑骆舟一个男丁子辈。除却他,我们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岑黛轻轻垂下眼,平日里荣国公对岑骆舟做出的所有欣赏姿态,果真只是源于别无选择,而非是因为什么真心实意的满意。

    她瞥向岑骆舟,瞧见他面色始终未变。想来岑骆舟早已经将这一切都看得分明,甚至并不在意荣国公对他的态度。

    荣国公忽而冷笑一声,音色愈低:“远道啊,你说这是不是天道轮回?大房除了一个岑骆舟,都死绝了;咱们二房三房都无男丁,其实同断绝血脉也已经没有差别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岑黛攸地睁大了眼!

    什么叫报应?

    二房三房没有男丁,为什么要被称作报应?又同大房有什么干系?

    里头荣国公已经低低地笑出声来:“同我们一辈的庶出子弟,各个都没能活至及冠。剩下的一个嫡支大房,也早在十多年前就死绝了,岑家子弟只剩下你我二人。如若当年母亲能够收手、留下哪怕一个支脉,只怕如今的我们都不至于迫不得已地去选择那个岑骆舟。你瞧瞧,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岑黛瞪大了眼,心下已经有了几分骇人的猜测,忍不住咬紧下唇微微颤抖。

    岑骆舟面上的神色仍旧未变,稍稍躬下身来,紧紧地握住了岑黛的手。

    “二哥!”岑远道忙制止他继续往下说,斥道:“不过只是一些陈年往事罢了,二哥现在莫不是在怪罪母亲?当年若非是母亲,你我兄弟二人哪里还会过上现如今的日子!”

    屋内再度静默了一瞬。

    荣国公笑了笑,仿佛一瞬间再度转变为了平日里那个和蔼的中年人,温声道:“那便不提那些事了,说说骆舟罢,往后该怎么扶植他。”

    接下来的话,岑黛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岑骆舟已经拉着她起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往回走了。

    岑黛紧咬着下唇,尚还有些不可置信:“那些都是真的?岑老太君……将府里的庶出支脉全给清除干净了?”

    岑骆舟牵着她,头也不回:“是。”

    岑黛脸色煞白:“还有那所谓的报应,大房难道……”

    岑骆舟忍不住笑出声来。

    岑黛还是第一次瞧见岑骆舟咧嘴笑,可那眼瞳里,却是半分喜悦也无。

    “不然五妹妹以为,大房是何至于连一个妾室一个通房都不曾留下、只剩下一个瘦弱稚子的?”

    眼见拐角处绕出来几个婆子,岑骆舟立刻停了步子,领着她躲进了假山后,冷声继续道:“我……知道爹娘是如何死的,我看见了。”

    岑黛颤颤巍巍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问:“也是岑老太君……”

    岑骆舟冲着她笑,眸中冰冷一片:“只怕不止噢。”

    “五妹妹以为,我父亲这个岑府嫡长子的身陨之后,谁会是最大的收益者?”

    岑黛揪紧了手里的帕子。那时岑老太君已经坐上了当家主母的位置,想要暗害大房的岑远岸,只有一个目的。

    ——只有岑远岸这个嫡长子死了,嫡次子岑远章才能承袭荣国公的爵位。

    而岑老太君的这个目的,作为最大的受益者——荣国公岑远章来说,不会什么都不清楚。

    他盯着满目皆是不可置信的小姑娘,轻声说:“五妹妹博闻强识,不知可听过‘认贼作父’这么个词?”

    岑黛愣愣怔怔地抬起头同他对视。

    她懂了。

    所以……往常岑骆舟在荣国公面上表现出来的懂事和老实,都是假装出来的?

    那荣国公平日里的和煦与慈祥,也是假装出来的?

    盛夏的日头如此大,岑黛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彻骨生寒。

    假山外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岑骆舟领着她快步往院外走去,没让她看清他的表情,背对着她,音色平稳:“我是亲眼看着爹娘断气的,他们都不知道,且都以为我不知道,都将我当傻子哄。”

    “他们将我关在这府里十多载,如今给了我一颗甜枣,想叫我给他们办事,更想让我掏心掏肺地报答他们。五妹妹,你觉着,他们讽不讽刺?”

    岑黛抿紧了嘴唇,一时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认知都从此刻起开始崩塌。

    在前世,直到她死,荣国公依旧还是那个和煦爽朗的荣国公;岑远道虽私下里与豫安不甚和睦,但也仍旧是坐稳了长公主驸马的位置;岑骆舟始终跟在荣国公身边做事,从不曾将心事暴露出半分……

    原来,她至死都没能看清楚这群人的假面。

    而至于那血脉相杀的往事……

    岑黛曾听豫安讲述过多年前的那场天家夺嫡之争,一夕之间皇族人脉凋零。纵然豫安没有详细描述,可那充斥着血腥气味的绝望,她依旧可以从豫安讲述的字里行间中体悟出来。

    而在天子脚下的朱门大院之内,这样血脉相残的事原来竟也是存在的。而那份同样充斥着血腥气味的绝望,岑骆舟亲眼目睹了个分明。

    “大哥哥……”岑黛忍不住攥紧了手心里的修长手指。

    “五妹妹尚且年幼,看不透人心。只是切记无论何人何事,若非亲眼得见亲身经历,万不可轻信。”

    岑骆舟深呼吸一口气,不欲再讨论那府中往事,再回头时,面色已经同往常无异,温声:“今日带你过来,不过只是想让五妹妹知晓岑家的打算而早作提防,没成想他们竟将这密辛说了出来。”

    他垂下眼,帮着岑黛拭去了鬓边薄薄的冷汗,音调僵硬,却是尽量带了暖意:“不过说出来也好,正好让五妹妹晓得他们的本性。荣国公一心想要攀附上太子,是何居心暂且未知,只是那想要攀附上去的决心却是十足真切的。”

    眼看着岑府后院的大门就在不远处了,岑骆舟缓缓舒了口气:“如今太子正妃的人选依旧未曾定下来,你依旧是岑家人眼中仅存的捷径,切记不可大意。”

    岑黛轻轻颔首,眸中神色复杂。

    直到临近那堵朱红大门时,岑黛忽然开口:“所以,大哥哥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岑骆舟微怔,低头看着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的岑黛,一字一顿:“增长能耐,而后报仇。”

    岑黛很是顿了顿。

    许久之后,她才扬起头,轻声笑道:“大哥哥为了让宓阳对岑家心生防备,就这么将那秘密说与宓阳听,难道就分毫不担心我会说出去么?”

    岑远道表情不变,肯定道:“我相信五妹妹。”

    岑黛忍不住笑出声来:“谢谢大哥哥。”

    今日岑骆舟毫不隐瞒地将埋藏在心头十多载的密辛说出来,只是为了让她小心行事。如此信任和真心,是她有幸。

    她牵着岑骆舟的手往前走,两人目视前方:“这是宓阳和大哥哥的秘密,宓阳谁也不告诉。”

    岑骆舟偏头看着笑吟吟的小女孩,一时心头微暖。

    两人小心地推开门出了院落,冬葵连忙迎了上来:“郡主。”

    岑黛眉眼弯弯,拍了拍冬葵的手背以示安抚,转身同岑骆舟福了一福:“多谢大哥哥提醒,宓阳以后定会多加注意。”

    岑骆舟难得地弯起唇角,没有说话。

    岑黛道了告辞,同冬葵往长公主府的后门行去。

    某一刻,她在阳光下忽然转过身来,看见岑骆舟始终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眼中盛着暖色地目送她。

    岑黛抿着嘴笑,转身跨过门槛进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