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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信笺往事

    善念?

    岑黛不解地眨了眨眼,好奇问道:“大哥哥今日刻意留下宓阳,想来就是为了荀家二夫人这事罢?”

    岑骆舟点头,皱眉沉吟:“是,荀家二夫人送的贺礼恐怕有异,我并不曾见过太多机巧玩意儿,担忧看不出来什么玄机巧妙,于是想要五妹妹帮着瞧瞧。”

    荀家二夫人临走时望向他的那一眼,给了他一股莫名的直觉:或许荀家二夫人今日上门的真正意图,与那贺礼有关。

    ——

    岑骆舟依旧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听闻这小院极其相连的一片屋舍是大房岑远岸一家子当初住的,后来大房出了事,其他的屋舍空下来予了二房的庶出子女用,只剩下岑骆舟孤零零依旧守着原来的小院。

    如今岑骆舟被荣国公看重,管事倒是曾问过他是否要搬进更宽阔些的屋舍,被岑骆舟拒绝一次以后就没再问过。

    岑黛是第一次来到岑骆舟的小院。

    院子里稍显空荡,只摆了些许二房三房送来的贺礼,红漆木箱次第摆放整齐,还剩下京中其他贵门送来的贺礼未曾挪过来。

    房中布置简朴,除却书册书箱,几乎看不见摆饰。

    岑骆舟指了院中小厮倒茶,同岑黛在厅堂落了座,垂头倒茶,边温声道:“五妹妹且先坐等片刻,荣国公提防荀家,必定不会放心荀家二夫人送来的东西。想来得等他一一检验过,才会往这边送过来。”

    他亲手将茶盏端给岑黛,皱眉:“荀家二夫人是个谨慎小心的人物,她今日在前厅只推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只在末了时朝我使了眼色,必定是有要紧话要同我说,让我瞒着岑家其余人。”

    他摸了摸鼻子:“只是我见识有限,荣国公不可能发觉的东西,只怕我更加不会发现。思及五妹妹时常出入皇宫,应当见过许多巧妙之物,对京中种种机巧熟知得很,故而才想来麻烦五妹妹。”

    “说什么麻烦?”岑黛眉眼弯弯,伸手接过茶盏,笑意微敛:“宓阳且先瞧瞧,若真的能帮上大哥哥,必定会尽力。”

    她的确见过许多机巧玩意儿。

    有些是大越各地贡上来的机关用具,类似鲁班锁等物,平日里都是收在皇宫库藏中的。璟帝宠爱她,由着她和杨承君拿去当做玩具玩。

    还有一部分,是后宫中的阴私之物,多是一些用于隐藏秘密的小玩意儿,豫安有意让她了解后宅中的阴险手段,曾让她见识过一二。

    岑骆舟松了一口气,眉目舒缓:“多谢。”

    约莫一盅茶后,小厮终于将贺礼送到。

    那小厮老实得很,并未随意探看,亲自将礼单送至岑骆舟跟前,恭声道:“这些是各家勋贵送来的贺礼,国公爷已经指了管事一一清点过了,都在这礼单上,请公子过目。”

    顿了顿,小厮又低声补了一句:“院外有国公爷的眼子,方才一路跟着过来的。”

    岑黛轻轻抬眸,多看了这小厮一眼。

    岑骆舟的手是伸得愈来愈长了。她默默想道。

    岑骆舟表情未变,从袖中摸出一点碎银递过去,接过那礼单认真看了一眼,面色未变:“嗯。”

    而后吩咐院中小厮将人带下去。

    岑黛笑嘻嘻地撑着脑袋,好奇问:“大哥哥不担心后头的眼子么?”

    岑骆舟瞥她一眼,并不打算隐瞒,随意道:“眼子是我的人。”

    岑黛立时就收了笑。

    “那些眼子看似是在荣国公手底下办事,其实是我的人。”岑骆舟垂下眼:“而方才那个送礼单过来的小厮,表面上人被我收买,实则听命于荣国公。”

    岑黛瞪着眼,茫然叹道:“哇。”这座荣国公府内里的弯弯道道儿简直太多了些。

    岑骆舟站起身,依着礼单去寻荀家送来的贺礼:“我之前十数年被荣国公忽视,一朝被捡起来抚养,他摸不清我的心思,自然也就不会放心信任我。倘若我真的是表里如一的乖顺、什么都听他的,那才是有异心。”

    他扯了扯嘴角,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倒不如刻意表现出不妥当,顺带着‘不慎’将这些不妥当送到荣国公面前,让他即便怀疑,也能够怀疑得放心。”

    岑黛抿了抿唇,发觉岑骆舟果真藏得够深,委实是心机深重。

    说话间,岑骆舟已经翻出了荀家送来的物什。

    除却几只装了书籍和金银的红漆木箱,还有一物——是一只小小的机关盒子。

    岑骆舟逐渐沉了表情,目光凝重。

    那几只红漆箱子都有翻动的痕迹,唯有这只机关盒子未曾被人动过。

    岑黛缓步走近,沉声道:“许是知道这机关盒子里头必有异物,荣国公反倒没有动,明晃晃地送过来,想要瞧瞧大哥哥的反应。”

    岑骆舟轻轻点头,将东西交予岑黛:“五妹妹可打得开?”

    小小的机关形状规则,正面和底部都呈八边形,上头用赭石、广花、藤黄三色描摹了形状奇异的花纹,配色和图样在大越并不常见。

    岑黛认真打量了片刻,随即眉眼松缓,弯弯唇角:“能开。前几年小年夜时,舅舅曾送了我个类似的物件儿,说是番地贡过来的,东西巧妙,几家得宠的文臣也各自得了一只。”

    她挽了广袖,端起东西小心拨弄机关的木条:“我依稀记得,荀家便是其中一家。”

    她信手抽了几根木条出来,又伸手托住八边形的底部,轻轻一按,只听轻微一声响动,立刻眼中就多了几分笑,揭开已经松动的正面木板,轻快道:“开了。”

    她小心地将机关小匣子递到岑骆舟跟前:里头搁了半块玉璧,并三封信笺。

    岑骆舟小心翼翼地捧了那半块玉璧出来,皱眉打量片刻,顿了顿,忽地解下腰间的玉璧配饰,将两者轻轻一对——

    “能合成一块完整的玉璧。”岑黛蹙眉,抬头看他。

    岑骆舟望着那严丝合缝的两块玉,攸地松了口气,将自己的玉璧重新挂回腰间,眼睑低垂,轻声道:“这半块玉璧……是我娘的遗物。”

    “我外家原本在江南,祖上开办了一家书院,到如今早已没落成为平民之家。”岑骆舟盯着荀家送来的那半块玉璧出神:“父亲早年曾孤身前往江南为官,再归家时身边已经多了母亲。尽管外家没落,无法给父亲丝毫帮助,但父亲依旧娶了母亲。”

    岑黛皱眉:“江南?书院?”

    她垂下目光,看向机关中剩下的三封信笺:

    其中一封是已经开了口的,纸张泛黄,可见流传久远;另外两封崭新无比,封口处都写了字,都是簪花小楷,只是字迹不同,显然出自不同的两名女子之手。

    岑骆舟捏紧了手中的半块玉璧,执起泛黄信笺,取了信纸出来。

    一目十行后,音色微哑:“荀家二夫人果真与我母亲相识。”

    他忽然明白了当初荀钰为何会出现在他面前,明白了为何荀钰这些年来无数次的出手相助。

    想来……荀钰应当是知晓荀二夫人的这一段因果的罢?

    岑骆舟抿了抿唇,继续道:“那位荀家二夫人原也是出身江南,年少时曾蒙了我外家的恩惠,同我母亲成了手帕交。”

    他稍稍停顿片刻,似是有些难为情:“还同我母亲笑谈过什么……指腹为婚,她的这半块玉璧乃是信物。”

    岑黛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样说来,这荀家二夫人今日果真是为了说媒来的?”

    岑骆舟抿唇,假意瞪了岑黛一眼:“这等人生大事开不得玩笑。”

    他搁下古朴的信纸,开了另一封崭新信笺,方才眉宇间的神色攸地一凝,眸光复杂:“物是人非,年少闺阁间的笑谈如今已经当不得真。”

    他静静看向岑黛:“这是荀二夫人的原话。”

    当年许下诺言的两位长辈如今已经不全在了,且当年指腹为婚的仓促约定,多多少少的确带了些闺阁笑谈的意味。那时的两个闺阁少女根本无法理解这等话语间的沉重责任,也未曾考虑到多变混乱的未来。

    如今两家的孩子彼此毫无印象,如若真的要为了当年一个儿戏一般的约定,而将膝下女儿推向一个甚至可以称得上“完全陌生”的男子……

    荀二夫人做不到。

    完成约定是有愧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失约是有愧于已逝的闺中好友。

    岑骆舟的心思转动得飞快,心下有些了解荀二夫人的难处。

    岑黛缓缓收了笑,张了张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同样能够理解荀二夫人的立场,知道如今若是真的要完成约定,荀二夫人想来也为难得很。

    正是因为心中理解,因此岑黛这时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如若岑家大房当年没有出事,岑骆舟不仅不会过上长达十多年的孤苦日子,指不定还能如这陈年信笺中记载的那样,因为长辈之间的笑谈而至少拥有一个青梅之约。而至于像如今一般,因为简简单单的“物是人非”四字失去了全部。

    岑黛有些想要安慰岑骆舟,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呐呐唤了一声:“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