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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山雨欲来

    他同岑黛的关系极好,这时候若是选择在荣国公面前装傻充愣,只会将两个人都拉下水,装作一切都不知、老老实实地回答,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荣国公扯了扯唇角,细细地抚摸着玉坠边沿细致的纹路,轻声道:“或许真的是五丫头的罢,叔父前些时候在府外巷子里无意拾到的,瞧着眼熟,便带了回来。”

    玉坠的主人是岑黛——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可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荣国公心中才愈发疑惑。

    岑黛那一日为何会去天盛楼?又为何在他们的隔间外停留?自己与庄家父子的会见进行得分外隐蔽,岑黛到底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荣国公始终不相信岑黛那日的举动背后的,没有他人的示意。

    区区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哪里有能耐打听到这等隐秘的消息?

    荣国公始终坚信,她背后定然站了一道人影。他一一排除,第一个排除了豫安等一众大人物,这些人手底下多的是手段高绝的能人,没道理要去支使岑黛这么个小姑娘。

    可除却这些大人物,还有哪个人物能够有手段,去得到两家会见的消息?

    只剩下一个岑骆舟——手中无人可用、却因为跟在自己身侧而最有可能探听到一些风声。

    如是想着,荣国公抬起头,笑着同身侧挺拔的青年对视,眸中光色晦暗不明。

    岑骆舟攥紧了袖中双手。

    他知道岑黛前些日子在天盛楼出了事,虽荀钰在信中并未提及这块玉坠,但敏锐如他,此时也已经猜出来,这玉坠应当是荣国公在天盛楼中得来的。

    而现如今荣国公却刻意隐去了真相,只说是在府外巷中拾到的……

    究其原因,不过还是因为对他岑骆舟不信任罢了。

    岑骆舟音色如常,只皱了皱眉,十分理所应当地道了一句:“既如此,叔父不若寻个时候问问五妹妹,如若这果真是五妹妹丢的坠子,还予她便是。”

    仿佛如今荣国公被这等小事情困扰,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不是岑骆舟。

    荣国公定定地看了表情无异的青年一眼,忽而笑道:“晚些时候我便着人去问问,骆舟这会儿事情正忙,先回自己院子里处事罢,再有问题再来问叔父。”

    岑骆舟垂首,冷声:“是。”

    他抱了几本书册往门外走,才将将跨出几步,那厢身后又传来了荣国公的声音:“对了。”

    岑骆舟转身看他,表情依旧冷然,并不言语,

    荣国公笑了笑:“骆舟可还记得叔父之前同你说的那位庄家三公子,庄晟?”

    他笑得和蔼:“那孩子叔父见过,是个好的。正好你庄家伯父想将他拨到身边带着,说不准以后也要入仕。庄家如今已然算得上是咱们家的半个亲家,骆舟记得多同那孩子来往来往。”

    岑骆舟眸底闪烁,应声:“侄儿记下了。”

    他转身继续往门外走,感觉到身后属于荣国公的视线始终追随着自己。

    顶着那样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岑骆舟却是缓缓地松了口气。

    他眯了眯眼,心中知道在经过今日这一遭后,荣国公对他的信任已经更多了一分。

    岑黛这回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虽然将自己的不对劲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下,但同时也让荣国公察觉到了几分危机感。

    ——或许存在那么一个人,他站在岑黛身后,将岑家、庄家的所有举动尽收眼底。

    岑家本就打着身在暗处窥伺他人的心思,这回突然出现一个隐藏在更暗处的人,荣国公哪里能够安心?

    本来外头就已经有了一个荀家,如今又来了个暗中人……大敌在外,荣国公只能想尽办法将岑府化为铁桶、不给那暗中人丝毫的可乘之机,故而在一番打量后,给予了他岑骆舟更多的信任。

    走出书房,沐浴光亮之下的岑骆舟扯了扯嘴角。

    任荣国公如何猜测,只怕也想不到,那个躲藏在岑黛身后的暗中人,其实就是岑黛自己……

    也更不会想到,他岑骆舟可以隐藏好所有的复杂心思,半分也不显露出来。

    岑骆舟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放眼远眺着晴朗的天空,眸底显出几分嘲弄。

    他在荣国公府忍辱负重十余载,这张脸上摆出的表情,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出是否出自真心实意了。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眉目脸庞,荣国公又怎么会从上面看出不妥当?

    ——

    岑骆舟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将书册一一安放好后,这才一如既往地屏退下人,准备处理事务。

    房门闭合的一刹,他却停了笔,抬眼望向身侧的窗台。

    灰色羽毛的小八哥从窗外草丛中飞出来,扑棱着翅膀落到了台上,歪着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岑骆舟眼里骤然多了几分笑,伸出手揉了揉鸟儿的小脑袋,低声:“回去告诉五妹妹……”

    他有必要告诉岑黛如何应付荣国公的试探了。

    墙头草听完一溜儿话,又听岑骆舟强调几遍关键词,“嘎”了一声,翅膀伸展开,最后回头瞥了眼岑骆舟,而后径直飞往窗外。

    望着那小点儿一般的影子飞跃高墙,岑骆舟眼中顿时渗出几分森然冷意。

    不管荣国公如何脑补那所谓的“暗中人”的身份,如今暴露在人前的都只有一个岑黛,荣国公想要寻找蛛丝马迹,也只能在岑黛身上下手。

    若是有朝一日荣国公终于发觉那暗中人的真实身份其实就是岑黛自己,那小小的姑娘怕是即刻就要送命。

    因为她已经踩了荣国公的红线、因为她很有可能窥探到了荣国公与庄家的几分秘密。

    不论岑黛究竟是否窥探到了这两家人的秘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荣国公都不会放过她。

    毕竟那秘密,是荣国公低调隐忍了多年所想要隐藏住的死穴……只有死人,才不会把那样重要的秘密说出去。

    岑骆舟闭了闭眼。他必须得尽快动手了。

    仲春二月,燕京回温。

    岑黛这几日下了课都是在长公主府待着,整日候在豫安身边,老老实实地学习掌家的本事。前世早就学过了一遍的东西,如今重拾起来倒是快得很。

    也正是因着学过,岑黛这才觉得愈发无趣,分外地想要出门透气。

    只是她如今已经引得了荣国公和庄家人的注意,所处形势艰险异常。未免在城中出什么岔子,她并不敢随意出门。

    幸而她的小姐妹们这段时间都没空——李素茹要在府中安心待嫁,荀家姐妹被荀钰盯着——这才没有发觉出不妥当来。

    这日天晴,岑黛已经缓下了夹袄,重新穿上了长衫披风。

    冬葵一路小跑进了屋里,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容,道:“郡主,长公主殿下唤您去前厅呢,说是有贵客来访!”

    岑黛搁下了手里的账本,扬了扬眉:“贵客?”她打量了满眼笑意的婢子,好奇问道:“是冬葵认得的?”

    冬葵抿着嘴笑,同她往屋外走:“是多年前,为郡主启蒙的那位女先生。”

    岑黛一愣,下一刻回过神来,忙提了裙摆往前厅赶。

    因自己是独女,打小就深受豫安重视。她幼时刚懂事的时候,豫安并没有为她寻京中有名的教养妈妈,反倒是费了好一番人情,为她请来了一位已为人妇的夫人做女先生,姓何。

    听闻何女先生年轻时是京中有名的贵门才女,及笄后嫁了位门当户对的才子。只是几年后母家家道败落,她遭了夫家厌弃,惨遭下堂。

    何女先生下堂后的日子听说并不十分清苦。虽母家败落,但前夫心中念着深情,不仅将嫁妆完完整整地还予了她,还多添了一笔财富,解了何家的燃眉之急。

    可饶是如此,遭了夫家下堂的女子还是成了京中坊间的谈资笑料,四处受人白眼。

    幸而何女先生后来为豫安所邀,给小宓阳做老师启蒙,这才摆脱了几分骂名。她在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后,道谢拜别了豫安,随何家众人一道离京。外人只道是受不住京中的风言风语,去他处安家落户去了。

    岑黛提着裙摆赶往大厅。

    她还记得何女先生温婉柔和的面庞,还记得她和气的语调,更记得……前世何女先生并不曾回过燕京,也就没有入长公主府这么件事。

    岑黛小喘着气,终于在厅前站定。

    前厅里坐了两个女子,一人身着素白衣裳,头上盘了高髻,斜斜别了几根玉钗。

    若非那发髻上隐隐约约透出几分花白,岑黛甚至以为何女先生这多年来不曾改过容颜。

    里间豫安瞥见了小姑娘的身形,朝着她招了招手,笑道:“宓阳快快进来,瞧瞧还认不认识这位夫人?”

    岑黛抿着嘴笑,径直行到那素衣女子跟前,行了大礼:“宓阳见过女先生。”

    何女先生偏过头来,眉眼和缓,伸手扶起了小姑娘,温声道:“多年不见,当年那样小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长成了这般钟灵毓秀的闺秀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