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蓝萧萧回校之后，景千掏出手机，给老姜打了个电话：“今晚我要回家一趟，有点事，你多久能到？”

    老姜恭敬地说：“是，我现在出发来接你，四十分钟以内赶到。”

    这晚，景千从自己的琴室里找出了两架尘封已久却干净如新的古筝，一把是紫檀木制的，另一把是老楠木的，上面精细地雕刻着潜龙戏水的古风图案，都是他爸几年前某次出差回来给他带的礼物。

    他学习的乐器种类很多，这两架古筝他统共就试弹过几次，之后再没管过，印象中，做工和音质都是一等一的。

    景千找了本谱子，随机选了一首战曲，分别试弹，反复聆听比较之下，选了紫檀木的这架，音色更亮，更符合故事中战场的氛围。

    他将书架上的古筝曲谱全部整理出来，吩咐管家通通搬进车里，而后又喊来另一名管家，嘱咐她将紫檀木古筝包好，最后，他跟老姜说：“古筝也搬进车里，明晚七点，一并帮我准时送到这个地址。”他递给老姜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的，正是左丹家那个门面房的位置。

    这个时间，回校是进不去了，他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管家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明天早晨几点喊您用餐？”

    景千皱了皱眉，他相当厌恶这个称呼，但家里的人他管不了，只挥了挥手，“早餐不用管我，我明天醒来，自己打车回校。”

    老姜上前一步，为难地说：“那不行的，先生吩咐过，即使他不在家……”

    景千啪地一声关上门，隔门说道：“那你明早七点在一楼等我。”

    老姜松了口气，在门外躬身应道：“是！”

    临睡前，景千惦记着画画老师的事，在通讯录里翻了翻，几经思量后，拨出了一个电话。

    -

    蓝萧萧回到宿舍时，已经熄灯了，两个生物系的室友都睡了，只有芮小柔床上隐约有手机屏幕的亮光，隔着小帘子透了出来。

    蓝萧萧轻声去洗手间洗漱完毕，出来后，美滋滋地往床上一躺，手机震动，来了一条微信，芮小柔说：“能出去说说话吗？我在顶楼等你。”

    蓝萧萧拿着手机，还在想该怎么回，芮小柔已经匆匆起身出门了，临出门前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蓝萧萧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索性就趁今晚把话说开吧。

    她起身，往睡裙外面套了件长外套，踏着拖鞋出去了。

    顶楼上，风很大，芮小柔穿着吊带的白色睡裙，披散着头发，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长椅上抽烟，顶楼四角只有寥寥一点灯光，整个平层上视野昏暗，那一点燃起的火光，在晚风下，有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

    蓝萧萧走过去，在离她有段距离的位置上坐下，“什么时候开始的抽烟？”她问，“还是说，一直都抽烟，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芮小柔仰头吐出一口烟圈，灰色烟雾笼在一起缓缓上升，而后又渐渐消散。“最近吧……心情不好，所以抽了。”

    “你喊我来干什么？有话要说是不是？”蓝萧萧开门见山地问。

    芮小柔不慌不忙地又吸了一口烟，闭眼，深吸一口气，让烟雾沉到肺里，而后，再缓缓地从鼻子和嘴巴里渐渐释放出来……蓝萧萧蹙眉望着她，看她这熟练的吞云吐雾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刚学会抽烟的新手。

    但她没再说话，只等着芮小柔先开口。

    “今天，体育课上，把伞给你后，我给欧昆打了个电话——”

    “你还联系他干什么？不是都了结了么？”蓝萧萧说完才想起，她忘了告诉芮小柔，已经替她还钱两清的事。“那，你不会告诉了他，钱是我自掏腰包帮你还的吧？”蓝萧萧感到有点糟心，这一整天事太多，竟忘了跟芮小柔对口供，如果欧昆告诉了赵润，那她现下怕是已经成了个笑话。

    “没有，我没有告诉他，我只是，拨通了他的电话，然后没说话，是他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说既然钱都还清了，他不会再来找我，叫我也不用再找他……然后我就什么都知道了，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蓝萧萧长舒一口气，心想这丫头总算靠谱了一次。“你不用因为这个原因而想着为我做什么，上周五晚上，我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体育课上，咱俩也说好了……以后，只是普通同学。”

    蓝萧萧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似的，“我希望你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跟我没关系。”

    芮小柔拿烟的手抖了抖，忽地低头猛吸几口，而后仰起头，用力地呼吸天台上的新鲜空气，她站起来踩了踩烟头，背对着蓝萧萧，将已经熄灭的烟头用力地扔了出去，任其在空中划下了一道苍凉的弧线。

    蓝萧萧沉默地看着她，一直蹙着眉头，却见芮小柔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很好，”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但那个时候，我自私，任性，而且内心很阴暗。我想要的东西太多，却反而忽略了，已经拥有的，最珍贵的……”

    蓝萧萧低声问：“那后来呢？”

    芮小柔低头，用手胡乱地擦了把眼泪，“……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一直恍恍惚惚，感觉像做了场噩梦，梦醒的时候，我知道，再没有人会那样对我好了——直到，我又遇见了你。”

    她颤抖着又想拿烟，蓝萧萧本能地想要阻止，话到嘴边却忍住了，或许这是她俩之间，最后一次这样面对面聊天了，就——随她发泄吧！

    “可是，当我后知后觉地明白你对我有多好时，我又已经失去了你……”芮小柔抽着烟，边红着眼眶说，“萧萧姐，你真的很好，我多想，咱俩还能像从前一样，做回无话不谈的朋友——”

    蓝萧萧叹气，而后打断了她：“别说了，小柔，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咱俩真的当不了朋友，往后，没事就别互相打扰了吧。”

    “为什么？”芮小柔失控地朝她哭喊，蓝萧萧拧着眉看她，绷着嘴角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因为我欠钱不肯还，所以，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

    “是不是，只要我想办法把那笔钱还给你，你就能原谅我？”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蓝萧萧惋惜地看着她，“如果上周五，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愿意还钱，甚至，哪怕肯打个借条，我都能帮你到底，也不会跟你断交……但是那天的你，让我明白了，咱俩真不是一路人。”

    “萧萧姐……你给我时间，我愿意改，我愿意想办法去赚钱，我一定把钱还给你，一分都不少！”

    蓝萧萧闪身躲开芮小柔想抓她手臂的手，“很晚了，回去吧。”她说完转身就走，芮小柔追上来，急切地说，“我只要一个学期的时间，期末过后，我就把钱还你。”

    蓝萧萧脚步顿了顿，很想问问她打算干什么，但终究忍住了，当断则断吧！

    这晚临睡前，已经回宿舍的芮小柔又用手机给蓝萧萧连着发了三条长微信：

    “我知道景千为什么要接近你，以前我不想跟你说太多，只说让你远离他，但他城府实在太深，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跟你走得那样近了，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些事：他跟赵润有仇，深仇大恨。”

    “这事其实很多八中学生都知道，只是当初闹得太大，学校下了封口令，赵润他爸也拿律师函威胁，连毕了业的学生都不敢传播这件事……我也不便再跟你透露其他信息，只能提醒你一句：你利用他来拿比赛的奖没有问题，但千万不要对他投入感情，他这个人，没有心。”

    “如果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自己观察，当初那件事过后，景千他爸就一直派个司机监视他，八中是寄宿式，他但凡出学校都是由这个司机来接，如果我没估计错误，他现在应该依然被这个司机监视着在，亦或是换了个司机，但性质不变，总之，他进出学校，会不大自由。你自己观察一阵子，就能验证我的话了。”

    蓝萧萧没有回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因为这番话，而彻底乱了心神，仿佛忽然间明白了景千在校门口等她时，为何要戴着帽子和口罩，以及，为什么不直接跟她一起回校。

    在今天过后，她以为，他们已经算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了，却原来，又是一次被别有用心地接近了么？

    可是，他给她的感觉很亲切，很真诚，就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故人，又或是一见如故却意外合拍的知己……她真的很难把这种感觉，和利用自己来报复赵润那样的动机，联系到一起。

    蓝萧萧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最后给芮小柔回了条：“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但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了信任，所以，关于我的事，我只会听从自己的心。”末尾，她又加了句：“往后，勿念，祝好。”芮小柔没有再回，蓝萧萧也带着一天的疲惫和满腹心事，沉沉地睡了。

    这一晚的校园，依旧安静如往昔，只是繁星点点的天幕下，还有一个，心烦意乱而失眠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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