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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章 八珍糕和杞圆膏

    肖玫叫同学背下车,人伏在那儿俩手垂着紧闭双目,不留神都听不着喘气;慌里慌张送医院,任胭请了位女同学边上问话。

    “在承德最后一天,她说上隔壁街口包些南沙饼和杏仁露回来给父亲和姐姐,可外头逛荡大半天不见人,咱们出门找去,才发现跟旅馆门口躺着。”

    女同学担忧地冲病房看了两眼:“脑袋上的豁子那时就有了,拉了屋里问话,她也不说,就叫咱们快些走,人彻底昏迷是在车上。”

    另一位同学还有些后怕:“找回来的那会嘴里就念念有词,什么陈先生郑先生的,连着说了好几个钟头,别是撞见什么事儿了。”

    任胭拧紧了眉头。

    等着医生查过了身体,说只是受了风发热,吃些药发发汗也便没事了。肖玫的同学们听了,这才放心地各自散去。

    肖玫仰脸躺在被子里,到了天放亮,出气才匀停些。

    任胭上家做了饭菜送来,直熬到下半晌人才幽幽转醒。肖同问了两句,姑娘发了好大脾气,跟走廊里都听着她发哑的声口。

    “你们年轻女孩儿有话讲,”肖同开门出来,疲惫不堪,“我上外头溜达。”

    “哎,您可甭走远。”

    任胭拎着食盒上屋里,就听小姑娘嚷嚷:“师姐,带好吃的孝敬我来了。”

    她拿手点她:“躺那不哼不哈的,这会都能打上凌霄殿,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门牙!”

    肖玫嬉笑,扬着她的破锣嗓:“我知道你惦记我,我也惦记你,我给你带饼子了……哎,我饼呢?”

    “拿家去了,回头烘几块给你送来。”任胭掀了食盒,给她扦了两块白糯的糕点,“先垫补点,再喝盅汤水躺下吧。”

    “这是什么?”

    “八珍糕。”

    “不是给爷们儿吃的吗?”

    任胭笑:“你知道的还不少,男八珍是乾隆爷强身健体的,女八珍是老佛爷补脾开胃的,听你爸说又挑嘴,才给你做来吃。”

    “甭提他。”肖玫老大不乐意,皱着脸吃一口哼一嗓,还是个孩子。

    对面病床的小娃娃闻着味,眼巴巴地瞧,任胭掰了小半块给她,路还不怎样会走的小姑娘已经能豁着白嫩嫩的小牙说谢谢。

    肖玫斜眼瞧:“师姐,你真跟老头儿一样抠搜,我不爱吃,你都给她吧。”

    “里头的茯苓芡实和使君子都是药,孩子五脏弱,吃那么些做什么,你可老实点吧!”

    肖玫撇嘴,一面吃一面瞎打听:“不是说八珍么?”

    “还有山药扁豆薏仁建莲各二两,砂仁八钱,江米一小把,碾磨成细粉过三遍罗筛子,添勺蜜糖搅匀了搁笼屉里蒸成糕。”

    任胭知她也就听个热闹,囫囵说了:“倘或不爱吃饭或是积食了,吃一两块,也不妨事。”

    “你不是个厨子吗?”

    “药食不分家。”

    她又取出个瓷罐放在床头:“这里是杞圆膏,我寻常吃的。你脑袋上豁了那样长一口子,得养多久才能把血补回来,姑娘家全靠血养着呢!”

    肖玫讪笑:“我又不是故意的。”

    任胭顺势逮住话头:“到底怎么个事?”

    哪知道这小姑娘根本不抻茬,自顾自言语:“没事,多吃点杞圆膏就好了,这个我知道,枸杞和桂圆肉熬的,我妈也熬过,就硌牙!”

    “要用桑柴火烘煮,火候足旺又能解毒,煮到桂圆肉和枸杞无味再滤两遍渣滓,回头才能慢慢熬成膏子,不拘什么时候吃两勺,安神补血。”

    肖玫连连摆手:“你同我妈讲,她喜欢听,都听我爸鼓捣半辈子了,我不是个做厨子的料,但好在能吃。”

    她慢慢卸了防心,任胭接茬跟她插科打诨,不动声色地把话头往承德那儿引。

    小姑娘吃点心喝汤,又垫补两勺膏子,躺在暖和的床铺上发困,迷迷糊糊就要卧下。

    “我就不该独个儿上街,多事,非得上去打什么招呼呢……”

    她躺进被褥里,唉声叹气,不消片刻就闭上了眼睛。

    那人是谁?她的同学口中的陈先生还是郑先生?

    领着的又是谁?

    熟人打招呼哪里多事?还是人有什么不宜招摇的叫她撞见了?

    所以到底什么事儿能给她吓一跟头?

    “小玫?”

    小姑娘早已鼾声四起,咕哝着要吃肉,背后吃完了点心的小女孩,正咬着手指对着任胭咯咯地笑。

    任胭离开病房。

    走廊上,拜尔德正同肖同讲话,见了她就招呼:“任小姐,辜的电话,候了半个钟头。”

    他点点头,先走了。

    任胭简单跟肖同交代了两句,匆匆去拜尔德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他的助手护士,还有一只仰躺在桌面上的棕色电话筒,拉着长长的胶线。

    几乎在她拿起电话的一瞬,那头就是轻轻地笑:“下午好。”

    是一直,在等着听电话吗?

    她的心一瞬软下来:“廷闻——”

    “我在。”他还是笑。

    她问:“采访结束了吗?”

    “今早十点钟结束,接下来三天是总统宴会。”

    事无巨细,他和她交待:“我现在坐在利顺德饭店三楼的房间里,面前是雕花拱窗,楼下是中庭花园,花园对面是海河,而我,大约是在想你!”

    她耳朵发热,也笑起来:“为什么是大约?”

    “因为一直在想,反而不太敢确定。”像是在写画,有钢笔摩挲纸张的轻响,他又笑着,“所以,不能哄你。”

    辜七爷说起情话,是让人招架不住的。

    她难得撒娇:“那你回来好不好?”

    “抱歉。”他沉了声

    “哦。”也不是真格儿要他回来,她点头,方知他看不见。

    辜廷闻说:“接你上天津来好吗,世安已从承德回京,你坐他的车,七点钟当能到这里。”

    任胭问:“是有什么事,这样赶吗?”

    “晚宴头天,会有各地的大师傅汇集,该来看看。”他沉吟片刻,“明天,我带你去厨房做那道鱼羹。”

    她在鸿雉堂的遭遇,他知道了。

    “胭胭,你不该埋没你的手艺,鸿雉堂也不能,总有适合的归处,而你可以从这里开始。”

    于公于私,她都无法拒绝。

    “好。”

    辜廷闻笑:“世安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等着你,晚上见。”

    挂了电话不久,成世安就出现在医院里。

    人赶得上气不接下,满口抱怨:“我就他一碎催,还没歇口气又叫使唤上了,那就是个血祖宗!”

    上回陪着成老太太和连绣拜菩萨,山门还没来得及迈就叫辜廷闻一个电话喊走了;连绣家来发了老大脾气,把成徽瑜也给惊着了,这会还没好利索呢。

    “能者多劳,您费心。”任胭瞅他满脸不忿,一劲儿乐。

    成世安气到哆嗦:“能个屁!”

    可他对着姑娘,再大火气也能忍耐,眉眼一转,又是文质彬彬的绅士:“不过这回是个好差事,我何曾有幸,带我们任师傅好好逛逛。”

    “谢谢您。”任胭被他逗乐,“劳驾您等会,同我师父告个假。”

    “肖师傅姑娘是不病了?”

    “可不么,正躺着呢。”

    “我去瞅瞅。”

    任胭纳闷,也不多认识,瞅什么?大概又是怜香惜玉的心思发作了?

    他能来,肖同自然千恩万谢。

    俩老爷们儿唠嗑,任胭上床边看肖玫。

    小姑娘还迷迷瞪瞪的:“师姐,你怎么又来了?”

    “我多早晚走了呢?”任胭笑,给她掖掖被角,“成先生来看你了,那儿跟你爸说话呢!”

    她往屋门口比划,被子里的人就是一哆嗦。

    “怎么?”任胭满心古怪。

    肖玫一出溜,把脸闷被子里了,不但闷上了,还死死地攥着被子撵人:“你走你走,你让他也走,我不想看见他!”

    这什么症候?

    任胭瞠目结舌,害羞了?

    害羞了,为什么要哆嗦,打摆子似的直抖!

    任胭一面看她一面又看成世安,人正跟肖同谈笑风生,宽慰他天儿渐冷,姑娘家身子弱,头疼脑热也正常。

    对床吃糕点的小姑娘还在床上爬来爬去,豁着口小牙,嘀嘀咕咕:“陈,先,生……”

    电光火石间,任胭想起成世安这回,是打承德回来的。

    肖玫也是去的承德,她们嘴里的那位先生,是不是成世安?

    她扭头看肖玫,人捂在被子里还不肯不露脸,跟那筛糠。

    九成九,见到的是他吧?

    那他特意来瞧肖玫,就很有意思了。

    正胡乱琢磨,成世安已经和肖同说完了话,冲她招手:“走吧,小胭。”

    “师姐——”

    肖玫打被窝里钻出来,攥了她的衣角:“你陪我好不好,我难受得很,还等着你给我做晚饭呢,你别走!”

    她说话颠三倒四的,任胭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肖玫在承德遇到了成世安,撞破了他什么事儿,然后才有她后来脑袋上一大口子,昏迷街头的下文,成世安是不是还威胁她了?

    论理他是个和善人,不能做这样下三烂的勾当。

    可肖玫这模样,实在是不对劲!

    肖同握了肖玫的手叫她撒开:“你师姐是应了七爷的约,有事儿的,别闹!”

    肖玫警惕地看着任胭,低声:“师姐,你别跟他一道走!”

    “小胭,咱们要走了。”成世安挨着门框,要笑不笑的模样,又添一句,“肖小姐好好养病,后会有期!”

    肖玫一抖,又缩回被窝里,不吭气了。

    任胭出了病房,开口就问:“成先生认识小玫?”

    “认识,鸿雉堂里见过两回。”

    “后来见过么?”

    成世安停了脚,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见过,前些天在承德,小胭,你在怀疑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