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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在转弯时,他对跪在地上,...)

    这道声音宛若惊雷一般,炸响在宋微脑海。

    宋微撑在地面上指尖紧绷,指甲上几乎看不出血色。之前那糖葫芦早在进宫门时就被勒令留在外面了。

    ——宋九追查八百万两白银身死,导致追踪那数量足以与国库媲美的银子的最后一条线索断了,断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宋九用自己和十六个兄弟的命来隐藏那些线索一样。

    皇帝之所以三个月来都没追究宋九‘背叛’之罪,只是因为从宋九住所里搜不到任何与外人勾连的文书。

    没有证据,‘宋九背叛’的阴谋论就不能成立。

    那么宋九的死,就很大可能是锦衣卫里走漏风声,被人给埋伏了。

    当然,也不排除宋九手脚干净,与人勾连之后烧毁的干干净净。

    也正是因为如此,死了少当家宋九的云昆宋家并未得到任何安抚,邺都也无人再提那位权倾朝野的少年锦衣卫指挥使。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等时间消磨去宋九存在的痕迹,让邺都重归于靡靡之音笼罩下的一潭死水。

    宋微这张与宋九如出一辙的面容出现在邺都,是宋九死后最大的变数。

    变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开始搅动这潭死水了。

    水面上好端端躺着的绿藻被晃动,自然极不甘愿,想让这搅水的棍子赶紧折断,或者滚出水潭。

    那大臣谏言一句还嫌不够,跪在宋微旁边,额头点地:“陛下,宋九的嫌疑至今尚未洗清,他的表妹又出现在邺都,还恰好救了叶郡主,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宋微深深叩首,额头贴上冰冷的地面,她声音里饱含被冤枉的愤懑,道:“陛下,草民斗胆。草民只知表兄在锦衣卫当值两年来勤勤恳恳,忠于陛下,从未收过一分‘孝敬’!他曾在泥里爬过,在臭水沟里钻过,风里来雨里去,只为了缉拿凶手,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他在锦衣卫两年,一直都是租的普通民房住,那房子漏雨不避寒,一到梅雨季节,被褥盖在身上都湿漉漉的。这样的人,怎么会与人勾结,贪图那么多白银?”

    他要银子花在哪儿?!

    皇帝似乎被说动,想起了当年宋九任职锦衣卫指挥使的种种。

    此刻,暖阁里分明人不少,却安静如坟。

    宋微又一次叩首,额头都磕红了,咬着牙声泪俱下:“陛下,草民虽是女子之身,但自小在宋家长大,知道表兄为了继承姨夫衣钵,做过多少努力,他只想成为像姨夫一样顶天立地的人。再说,宋家从来都不图大富大贵,但求宋家子孙此生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她隐忍又沙哑的嗓音响彻暖阁,卑微却又不显得奴颜婢膝。

    “既然你救了钰宁,”皇帝苍老的声音响起,“该赏——”

    宋微身边跪着的那位言官还想说些什么,但陛下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万万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言官也深深磕下头去,希望陛下改一个奖赏,而不是让她进锦衣卫。

    皇帝还没说怎么个奖赏法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旁侧的太子立刻轻抚他的后背,贵公公从旁边宫人手里接过一直温着的热汤,掀开盖子,一勺一勺的给皇帝喂。

    贵公公对皇帝身体格外上心,他轻声说:“陛下要不歇息一会儿?赏赐不急于一时,睡起来后再拟也是一样的。”

    太子轻抚皇帝背部的动作差点一顿,而贵公公给皇帝喂汤药的动作正好止歇。电光火石间,太子脖颈周围冒了一圈汗,他开口,嗓门好像都被汗糊住了,有些黏:“儿臣扶父皇去休息。”

    太子反应出来贵公公这话的意思——皇帝要搁置封赏!

    他不想让宋微进锦衣卫!

    但除了锦衣卫可以凭借恩荫进入,六部那可都是学生们寒窗苦读数十年,实打实考上来的。

    宋微没有科举功名在身,压根不可能进去!

    但如果给她胡乱安排一个闲职,那她这张让邺都百官胆寒的脸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皇上这是要废了宋微这步棋!

    熟料,在这个紧要关头,皇帝突然状似无意的看向太子,问:“你身边伺候的小顺子呢?”

    太子也是一愣,他仿佛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贴身太监不见了,环视暖阁一圈,视线落在宋微身后跪着的锦衣卫和禁军身上。

    “刚等你们太久,孤便让太子妃和贵公公去看可是出了什么情况。她把小顺子叫走了?”

    禁军和锦衣卫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能实话实说:“回陛下、太子殿下,卑职们在宫门外遇到了燕王,他看到宋、宋微姑娘,就说……”

    “说什么?”

    “说‘长这张脸的人都懂马’,还说自己缺一个马夫。”

    太子眸光微微一凝,脸色却看不出丝毫变化,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地。

    皇帝捋着胡子一笑,将此事甩给太子:“文修,你以为如何?”

    “皇弟尽是胡闹。”说到时逍,太子脸上端的是跟太子妃一样的无奈和亲切。

    “哦?”

    太子错身一步,给皇帝作揖:“阿四他缺个马夫跟我说就好,想要云昆宋家的当马夫也行,但宋微姑娘万万不能留在他府里。他今年十九,尚未娶妻,通房丫头也没有,整日在……”太子省去了花街柳巷几个字,又说,“在正妃进门前,家里突然多一个姿容秀美的姑娘,未免有些不妥。”

    太子再次将了时逍一军,风轻云淡的退后。他铁了心要把宋微送到锦衣卫,给自己办事了。

    “太子所言在理。”皇帝现在也不叫亲儿子表字‘文修’了,下坠的眼帘遮住部分目光,尽显威严,他对跪着的宋微说,“进王爷府确实不合适,那你就去锦衣卫中所的驯马司吧。”

    一锤定音。

    太子脸色终于凝滞住。

    锦衣卫除了权势滔天的镇抚司以外,还有经历司、锦衣五所和训象所。

    只不过后面三个没什么职权,一个是整理文书,一个负责仪仗,一个养大象——还是负责仪仗。

    而主要负责皇帝出行仪仗的锦衣五所又分为前、中、后、左、右所,每所十司。顾名思义,就是皇帝出行时负责此部分仪仗安排的。

    中所——那是近天子身,负责天子周身附近轿舆、擎盖、扇手、旌节、幡幢、班剑、斧钺、戈戟、弓矢、驯马的。[1]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宋微以后就是给天子养马的,日日当值时间都得留在皇宫里。别人就算是想安排她办事——皇宫里人多眼杂,被看到宋微跟谁交头接耳就会露出马脚。

    更重要的是,锦衣卫中所十分重要,若是不小心出现刺客,那伤及的就是皇帝的命!因此,如今执掌锦衣卫的燕王亲自负责中所巡逻。

    兜兜转转,皇帝又把宋微交到了老四手里。但不是单纯当马夫那么简单。

    而宋微是承了太子的恩情,才能进入锦衣卫,她日后就得夹在太子和老四燕王中间,左右为难。

    皇帝此举,一石三鸟。

    既能让宋微这张脸发挥‘余热’作用,又牵制了老四时逍,还威胁了太子——偏偏皇帝全程都没表现出任何强势的姿态,仿佛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却在最后关头,风轻云淡的将了所有人一军。

    太子行完礼后,抬眸看着皇帝被贵公公扶着去殿内休息的背影,只觉得后背凉的可怕。

    从始至终,皇帝就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他安排宋微面圣,却又叫了一个二愣子言官旁听,看完宋微与言官的表现,用病搁置封赏,逼得他自己不得不与四弟‘兄友弟恭’一番,最后才敲定宋微的归处——锦衣卫中所。

    太子不得不怀疑,皇帝可能早就想好了安排,等着他们来演大戏。

    而沉浸在后怕中的太子没注意到,那位扶着皇帝休息的贵公公,在转弯时,对跪在地上,缓缓直起腰身的宋微轻轻颔首。

    幕帷遮住了他和皇帝的身形,只余苦涩的药气飘荡在众人鼻尖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