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钧雅见程嘉昊面色沉郁地率先走出房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却停在门板上，眼神却沉沉地瞥向了她，显然是在等待她跟上来的步伐。

    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脑海里刹那间划过傅晶晶的脸孔时，心下更是莫名地“格登”了一下……

    “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份手术同意书是从哪里弄来的？”

    史钧雅刚走出病房，就见程嘉昊冷着脸，递过来一张白纸，赫然是——她早上给他的那份人工流产手术同意书！

    史钧雅差点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今天，是她的灾难日吗？

    一大早地，就跟那个不对盘还大嗓门的柳大婶干吵一架，接着，又看到她最疼爱的外甥女，被好几个医护人员奋力地捆着、压着，注射至面目扭曲的狰狞画面，现在，还得为傅晶晶这样一个出身不好、年纪不理想、横看、竖看都不合她眼缘的女人，而受到儿子愤怒的质问？！简直太叫人憋屈了！

    史钧雅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地强装镇定，伸手，若无其事地接过他手中的白纸——

    “哦，是这个，我早上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是晶晶的主治医生给我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程嘉昊却是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句，“嗯，我好像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说法，如果妈你也听说了，不要瞒着我……”

    史钧雅的心顿时又是一窒，因为，她看见程嘉昊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别有深意地睨了她一眼！。

    她语带梗滞，“什——什么不好的说法？我要瞒你什么事？”

    程嘉昊深邃的双眸却异样的精锐了起来，“可是，我还听说，你今天早上亲自去找了你的院长同学？是有什么事要拜托他吗？”

    什么？！他连这事也打听到了？史钧雅心中越加地发虚，连带地，也对程嘉昊这种步步进逼的犀利语气心生反感，她恼羞成怒，杏眼圆睁，

    “亚昊！你这样跟妈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妈还会做什么害你的事吗？怎么这么不孝，有你这样对自己妈妈的吗？你有话就直话，不要怀疑这，又怀疑那的！”

    程嘉昊见她抵死不认的样子，却是眸光紧紧地盯着她，“妈，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史钧雅的脸色一瞬间就刷白了，面无血色，程嘉昊那种又心痛又愤怒的眼神，刚才还拿手术同意书来叫她解释，难道是，他已经知晓了这件事的内幕？！

    她突然很慌很乱，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亚昊，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程嘉昊突然没了他的好脾气，难得地动了怒，“妈，你一定要我说清楚吗？你自己做过了什么事，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这份手术同意书，是拜你所赐，对不对？是你，想要强迫晶晶流产的！”

    史钧雅还妄图力证自己的“清白”，一把抓住程嘉昊的手，“不！亚昊——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蜚语？我怎么会——”

    程嘉昊却只是半眯起眼，不谅解地看着她，完全不相信她的话。

    史钧雅见他如此断然、绝然的态度，心凉了一大截，神色苍白地、无意识地擦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其实并不见汗水，她却觉得，自己似乎是一直在冒虚汗？按道理，亚昊不可能会知道内情才对啊！

    正如程嘉昊所说，市医院的院长是她的旧时同学，就算亚昊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傅晶晶的主治医生也是得了上级的秘密指令行事，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张医生是断不可能多嘴的，识时务为俊杰嘛。那么，会是谁泄的密呢？

    史钧雅的心绞成了一团乱，她本是笃定了，这事是断不会出意外的，早上在医院的时候，才会匆匆离去的。

    一来，是她急着要去找熟识的催眠师，来帮助了解楠楠郁结的心事。

    二来，她想明哲保身。她不想给亚昊这样的印象，觉得自己是故意给他这张手术同意书的，是故意针对他爱的人。他们要闹误会、要吵架，都不关她的事，她也不想干涉，完全符合她一向冷傲的行事作风。

    三来，就算傅晶晶矢口否认自己签署过这份同意书，她也可以推得干干净净，她已经说过了，是医生给她、请家属帮忙做病人的思想工作的。

    所以，她早上才故作行色匆匆的，她只是把做病人思想工作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不是吗？她已经做到滴水不落的程度了，那么，亚昊他又是怎么断定是自己做的手脚呢？

    史钧雅既不解又纳闷，脑子急速地转动着，想要说些什么来说服儿子——

    程嘉昊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又是更加不谅解地瞥了史钧雅一眼，让她的心越发地下沉、下沉、下沉……

    直要沉没到某个不见底的漆黑深渊里，让她莫名地浑身发颤，似是有刺骨的寒意欺身侵袭、翻卷而来……

    *******

    看他想那。“没事，肖肖，你不要担心，我爸也说了，如果你有在医院受到任何不公平的对待，我们程家一定还你一个说法！”

    听到程嘉昊如此煞有介事的信誓旦旦，史钧雅却不由得冷笑起来，呵呵呵……她差一点就忘了这条“漏网之鱼”！

    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里，是不是？还是她以为，有程嘉昊和程定军的庇护，她就动不得她了？好！我不动你！不过，你也只能是枉做小人而已！你那么喜欢多管闲事，是不是？你竟敢让我们母子心生嫌隙，还想在我儿子面前充当好人？那得看我愿不愿意让你当得成！

    她一直等到程嘉昊挂了电话，才故作一脸惊讶地问道，“亚昊，该不会，是肖雨菲跟你说，我要对晶晶不利的吧？”

    “………………”程嘉昊只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并未有言语。事实上，早上被柳大婶拒之门外，眼睁睁地看着晶晶与他关在一门相隔之后，他便和父亲一起，将事情清清楚楚地查明了。

    之所以现在约母亲私下谈话，不过是想要给她留几分薄面而已，毕竟，家丑不便外扬。否则，依父亲那一刻失望和愤怒的程度，恐怕，非要亲手绑了母亲来跟晶晶和柳妈妈负荆请罪，才能算了事。

    当然，最后被他拦下了，因为他真的认为，这样完全没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会更加激化了晶晶与母亲之间的矛盾。

    另外，他也想给母亲一个机会，希望她能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是多么地严重，同时也应该向晶晶和柳妈妈诚恳地认错，并请求她们的谅解。然而，他终究是失望了！

    史钧雅却没有看懂，儿子眼中那抹沉痛的眼神，反而以为程嘉昊是在等待她的进一步说明，遂清了清嗓子，力求理清脑子里那纷乱的逻辑，

    “亚昊，你怎么可以听信肖肖那丫头的疯话呢？你还不知道吗？这丫头发了疯似地单恋着你，为了让你和晶晶分手，她竟然还指使李涛在晶晶面前揭你的老底呢……她说的话，怎么能信呢？我听说，李涛可是为了她，把你和楚卫扬以前的事全说给晶晶听了，她气得都跑出病房去了，谁都拉不住！

    你看看，肖肖这造的孽——再怎么说，你和她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怎么能在背后这样阴你，还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的？难道就因为我上午撞见她和李涛说的话，就要往我身上栽个这么荒谬的罪名？……”

    “够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却突然听到儿子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那圆睁的瞳孔，剑眉倒立、怒气腾腾的样子，竟然与她一向厌恶至极的程定军十分的神似，让她跌到谷底的心，不由自主地又加深了几分颤栗……

    “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晶晶？就算再不喜欢她，可是，就不能尊重我一下我吗？她是我爱的人，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程家的骨肉！按照伦理，他还要叫你一声‘奶奶’，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就剥夺，他要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力？……”

    “亚昊，你听我说——”可是，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心痛的质问，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明白，自己做的这一切，只是想让他的人生更好、更美满一点？

    史钧雅悲哀地意识到，从这一刻起，儿子的心与自己产生了隔阂，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他也不会再全身心地信任她、敬爱她了！

    可是，不行！不可以！她不要失去儿子！她不要失去她最爱的亚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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