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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喜怒 了解

    孔琉玥刚将那些药材都藏好,傅城恒就从小书房回来了。她于是吩咐白书蓝琴铺床,自己则跟进净房伺候他梳洗毕,然后吹灯上了床。

    黑暗中,傅城恒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是已经睡着了,还是根本不想说话。

    他不说话,孔琉玥自然也不会没话找话,于是暗中数着绵羊打算尽快入睡。

    “……是谁告诉你,人就跟花草树木一样,都要吸收够了足够有益的养分后,才会茁壮成长的?”傅城恒却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醇厚,在黑暗中竟带着几分魅惑。

    孔琉玥心里一咯噔,暗想看罢看罢,她才让“太子爷”不痛快了,现在该轮到**oss让她不痛快了!

    又忍不住暗想道,老天有时候其实是真的很不公平的,像傅城恒这样的人,生来便有好的家世也就罢了,偏偏本身又优秀,长得还很好看,声音也好听……真是想不让人羡慕妒忌恨都难!

    心里虽胡思乱想着,嘴上却并未闲着,“妾身小时候身体也不好,看了很多大夫,大夫都说妾身是先天不足,只能靠后天将养,而将养人体最好的法子,其实并非一味的吃诸如人参鹿茸之类名贵的补药,而是吃五谷杂粮。另外,各种菜蔬瓜果也应该适当的吃一些,不管爱吃不爱吃……妾身就是因为小时候任性,没有听从大夫的话,吃东西时从来只捡自己爱吃的来吃,不爱吃的便碰也不碰,才弄得如今身体也不大好的。三少爷虽已六岁了,瞧着却像是四五岁的孩子,妾身见他挑食,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一时没忍住,所以才多嘴说了几句,还请侯爷见谅!”

    一气说完这么多话,孔琉玥不由有些喘,心里却在暗骂自己,要你多嘴,要你多嘴,看罢,自找麻烦了罢,差点儿没办法自圆其说了罢,以后看你还多嘴不!

    耳边又传来傅城恒的声音,“他母亲生他时难产,生了两天两夜才生下他来,弄得他母亲没了不说,他自己亦是从小体弱,三灾八难的,还是五岁过后,才渐渐有了起色……我曾请了太医院圣手老华太医和其他专精妇儿的太医来给他看,太医们说的话,跟你说的倒是差不多。我也想过按太医们说的来,勉强了几天,他就瘦了一大圈,祖母心疼不说,我自己心里也不踏实,索性自那以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再勉强他……”

    这便是俗语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了,谁能想到傅城恒这般冷硬一个人,私下里也会为了儿子吃饭挑食这样的小事,而忧心不已呢?

    孔琉玥想了想,斟酌着说道:“三少爷身体弱,固然有先天不足和后天不好好吃饭的原因在内,依妾身说,最主要的,还是……课业太繁重之故,他才那么小,却每天背书练字,从早到晚不得闲,这样两相里一夹击,他小人儿家家的,如何经得起……”

    “那依你说,要怎么样?”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打断,他的声音冷冽,在黑暗中,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孔琉玥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说错话触到了他的逆鳞,有些懊丧又有些不忿,这个男人既然摆出一副跟她谈心的架势,就该好听的不好听的话都一并听着啊,怎么能因一言不合他的心意,就立马翻脸呢!

    本不欲再说的,眼前忽然浮现过那天小正太可怜巴巴的眼神,觉得他虽然身份尊贵,小小年纪却比大人活得还要累,反正话题都挑起了,索性一次性把自己看法说完的好,“妾身知道侯爷对三少爷予以重望,但拔苗助长终究只是一时的。妾身那天听侯爷说,让三少爷年后便跟着先生学《论语》,年后三少爷也不过七岁,妾身说句僭越的话儿,侯爷七岁时就会背论语了吗?况且每天还要写数篇大字,便是大人,也不一定能承受住,何况一稚龄孩童?”

    顿了一顿,“依妾身说,课业虽然该抓紧,身体也不能不养好,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在循序渐进习学的同时,也适当让他做些运动。这样劳逸结合,只怕更能事半功倍。这只是妾身的一点子浅见,侯爷若是觉得有一定道理,不妨试试;若是觉得纯属无稽之谈,妾身就权当是博侯爷一笑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沉默了,心里的愠怒也随之去了个七七八八。

    对孔琉玥之前出言让镕哥儿不得挑食之举,他其实是乐见其次的,他虽然才与她相处短短几日,却觉得她不是那等伪善之人,不然她该做的就不是劝镕哥儿不得挑食,而是顺着他,捡那些他爱吃的菜去讨好他了,一如之前的蒋氏。

    所以他才会在初华出言不逊时,喝住了她,又以命丫鬟以后不管镕哥儿爱吃不爱吃,所有的菜都要夹些给他吃的实际行动,来表达他对她的支持,以免她以后在妯娌晚辈和下人们面前,失了威严体面,日后管家时镇不住场子。

    却没想到她竟顺着竿子往上爬,又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慈母样,管起镕哥儿的学业问题来,什么企图?她难道以为镕哥儿不成器了,以后她生的嫡子就有望问鼎世子之位了?简直就是做梦,他不会让镕哥儿以外的任何人坐上永定侯世子的位子!

    所以他的态度一下子冷了下来,想看看她要如何自圆其说。

    未料她竟是真为了镕哥儿好,提出他的学业固然该抓紧,但最好不要拔苗助长,最好要循序渐进,最重要的,还要养好身体,劳逸结合!

    傅城恒没办法让自己不被她这些话所触动。他小时候的情况,跟现在他儿子的情况,其实并无太大差别,一样是自幼丧母,一样是继母当家,一样是父亲不好过问内院太多的事……惟一不同的是,他只有一个嫡子,他的心不会长偏。他当然最能体会儿子如今的处境,其实是多么的危险,又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不成器,所以他一方面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在生活上能顺着他就尽量顺着他,不想让他再重蹈自己小时候的覆辙;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对他严加要求,惟恐他将来不成器,不能支撑门户。

    渐渐就养成了他如今的性子,体弱多病得像是个姑娘家,虽然还算聪明,却性格懦弱,一旦受了什么委屈,便只知道找太祖母和姐姐……

    想到这里,傅城恒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气也放缓了许多:“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的。”

    “能为侯爷分忧,是妾身的福分!”孔琉玥闻言,自说完话后便一直悬着的心,至此总算是落回了原地,还好,还能听得进去别人中肯的意见,还不算一个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人!

    她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抬起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然后闭上眼睛睡觉。

    啧,跟傅城恒“谈心”实在有够累,她以后再不要给他当知心姐姐,也再不要多管他们父子之间的闲事了!

    许是刚才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孔琉玥很快便觉得迷迷糊糊了。

    将睡未睡之际,耳边却忽然传来傅城恒的声音:“我七岁时,已经会背《论语》了,而且是倒背如流!”

    她不由无声的哂笑了一下,暗中“切”了一声,随即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醒来,身边的人又已不在了,叫了白书进来,才知道人家四更天就起床上朝去了,而现在已经是辰时初刻,也就是说,他已经离开快一个时辰了!

    孔琉玥一阵懊恼,抱怨白书道:“我昨天不是就告诉过你,一定要叫醒我的吗?”也怪她睡觉太死,身边人离开那么大的动静都察觉不到。

    白书笑道:“是侯爷不让我们叫醒您的,您呀,就别抱怨了,不然可就浪费侯爷这一番好意了!”

    孔琉玥懒得理她,自顾下床去了净房,蓝琴和珊瑚见状,忙跟了进去服侍。

    趁梳头的空隙,孔琉玥吩咐珊瑚道:“等我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完安后,让你父亲和哥哥来见我,我有话问他们。另外,去问问晓春,侯爷的小书房可有类似于《天工开物》之类有关农事方面的书,若是有,取了来我瞧瞧。”

    珊瑚忙屈膝应了。

    孔琉玥于是又吩咐蓝琴:“珊瑚不得空,今儿个就由你陪我出门。”

    蓝琴也应了,加快了给她挽发髻的动作。

    吃过早饭,三位姨娘来请安了,孔琉玥受了她们的礼,便借口要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安,打发了她们。

    去到乐安居时,老太夫人与初华姐弟三个正吃早饭。

    请完安后,孔琉玥留意到丫鬟有听傅城恒昨晚的话,每样菜都给镕哥儿布了一些,他虽没说什么,却半点也没碰那些他不爱吃的菜,老太夫人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初华趁人不注意时,甚至还拿示威意味很浓的眼神看了她一样。

    孔琉玥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果然没有一个人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便是傅城恒,昨晚上虽说了那样一番话,说不定也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罢?哎,要是夏若淳在就好了,她厨艺精湛,最善于用最普通的食材,做各种各样花式繁多却又美味的点心了,若是她在,必定能帮她哄好小正太,挽回面子!

    离了乐安居,在前往景泰居的路上,蓝琴忍不住小声叹道:“大姑娘年纪虽小,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太夫人和侯爷又宠着,将来若是搬回咱们院里跟侯爷夫人一块儿生活,夫人管起她来,实实是轻不得重不得,可该怎么样呢?”

    孔琉玥无声的苦笑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小心隔墙有耳!”

    蓝琴闻言,瞬间红了脸,没有再说。

    主仆二人去到景泰居,给太夫人请过安之后,退了出去。

    岂料刚走到院门,却不期与一身云纹月白织锦长袍,腰间束一根镶玉白绸带,衬得越发面若冠玉的傅旭恒碰了个正着。

    傅旭恒见了孔琉玥,忙见礼:“见过大嫂!”目光在见到她身后的蓝琴时,闪过一抹惊艳,但快得孔琉玥和蓝琴都还来不及有所察觉,已转瞬即逝。

    “三弟!”孔琉玥笑着还了礼,又寒暄了几句,领着蓝琴径自去了。

    回到新房,珊瑚已领着她老子和哥哥侯在廊下。

    孔琉玥进到厅里,受了他父子的礼,见他们都有些拘束,因笑着说道:“叫你们来不问别事,是有些农事上的问题想问问你们,不必拘谨。”

    珊瑚微红着脸在一旁插嘴道:“我父亲和哥哥平常少有面见主子的机会,紧张一些也是有的,还请夫人见谅!”

    孔琉玥点点头,表示她不会在意,然后开门见山的说了她的想法:“相信你们也知道,我陪嫁的庄子有一个是六千亩的热地,你们是经常在外面跑的人,可知道热地种什么出息最多?若是我这个庄子种上那些东西,一年下来,能有多少结余?”

    珊瑚之父吴秉正闻言,面带愁苦:“回夫人,热地的出息是所有地里最差的,既不能种稻米也不能种小麦,至多就能种种花生竹笋之类耐旱的东西,说是有六千亩地,一年的出息只怕连五百两银子都到不了,再扣除种子钱、赋税并管事们的月钱,能不倒贴就是好的了。”

    谢嬷嬷一直侍立在一旁,闻言不由气道:“大太太真是太狠了,六千亩的庄子说来体面,竟还要夫人倒贴银子来养陪房,她也不怕遭天谴!”

    话音刚落,孔琉玥就冷冷说道:“嬷嬷若是无事,就回房歇着去!”说得她不敢再说,小声嘟哝着回房去了。

    孔琉玥方又问吴秉正道:“若是换成种时令菜蔬呢?据我所知,京城每年一到十一月下旬前后就会下雪,一旦下了雪,大户人家倒还好些,有提前存下的菜蔬可以吃,那些小门小户没那个余钱,便只能吃咸菜。若是咱们的庄子每个季节都有新鲜蔬菜出产,肯定会是一大笔收入,你们以为如何呢?”

    吴秉正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夫人这个法子真真好……”话没说完,又忍不住疑惑兼沮丧的道,“但只夫人又如何知道热地能种时令菜蔬?也没听过有这样的先例……”

    孔琉玥笑道:“这个你就别担心了,我自有主意。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明儿一早就出发,去庄子上看看,回来与我描述描述那边的具体情况,若是能画一张详细些的地形图回来,就再好不过了。”吩咐白书,“去取二十两银子来。”

    白书答应着去了,很快取了二十两一包的散碎银子回来,孔琉玥示意她交给吴秉正,然后说道:“去了那里之后,再打听一下周边的情况,看看周围都有些什么邻居,庄上又有多少人家,生活过得如何……越详细越好,不要怕花银子!”

    吴秉正恭恭敬敬应下之余,终究忍不住疑惑,“敢问夫人这么做,用意何在?”

    孔琉玥笑了笑:“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即可,其他的,不必多问!”顿了顿,“对了,现在那里的管事是高昌顺,你多注意注意他。”

    吴秉正应了,领着儿子又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因又问珊瑚道:“叫你去取的书,取来了吗?”

    珊瑚点点头,去一旁的小几上取了书过来,孔琉玥接过,见封面上果然写着。“天工开物”四个字,便翻开一页页仔细看了起来。

    说起来现代大棚种植蔬菜的原理她懂得并不多,不过是想着庄子既然是温泉地,土壤的温度肯定要比别的地方高,而蔬菜成熟期短,只要能保证水分,理论上来说甚至可以不用薄膜,便应该能种植成功,所以想试一试罢了,不然真让她只出不进,贴钱养跟她不一条心的陪房,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穷死了!

    看了一会儿书,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孔琉玥吃完饭,又看了一会儿书,歇了午觉起来,正梳头时,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梁妈妈求见,还有小厨房的石妈妈和董妈妈也一块儿来了!”

    孔琉玥闻言,忙道:“让她们去小花厅侯着。”

    小丫鬟答应着去了,孔琉玥又略收拾了一回,方被白书蓝琴等人簇拥着,去了小花厅。

    果然就见梁妈妈已经领着两个妇人候在那里了,瞧得孔琉玥进来,忙都屈膝行礼:“见过夫人!”

    孔琉玥笑道:“免了!”坐到了当中的榻上。

    梁妈妈于是给她介绍起那两个妇人道:“夫人,这位是石妈妈,这位是董妈妈。”

    孔琉玥点点头,趁机打量起二人来。

    石妈妈穿了一件丁香色的十样锦妆花褙子,梳着圆髻,别了银钗,看起来端庄中几分干练;董妈妈则穿的是官绿色潞绸褙子,一张脸圆圆的,说话不说话时都带着笑,看起来很和气的样子。

    待得梁妈妈介绍完她们后,两人又自觉的上前给孔琉玥再次行了礼。

    孔琉玥见她们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样子,不由在心里暗赞,果然不愧为是傅城恒的心腹,看起来的确有大将风范!

    她让小丫鬟给她们端了两个锦杌来,吩咐她们坐下后,方笑道:“我初来乍到,对府里的情况和规矩都还不熟悉,听侯爷说,两位妈妈都是服侍侯爷多年的老人了,让我有什么疑问或是不懂的,只管问两位妈妈,还请两位妈妈不吝赐教才是!”

    董妈妈就先笑道:“夫人有什么疑问,只管问我们便是,说什么‘赐教’不‘赐教’的,实在太折杀我们了。”很是爽朗的样子。

    石妈妈也道:“夫人尽管问便是,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孔琉玥笑道:“如此我就先谢过两位妈妈了。”说着正色一肃,问起侯府众主子的生辰日期、兴趣爱好、喜恶忌讳……诸事来。

    石妈妈和董妈妈就你一句我一句,一桩桩一件件的说道起来。

    孔琉玥于是一边听,一边命白书拿出她早已吩咐准备好的纸笔,又叫蓝琴磨墨,捡她们说的要紧的地方,飞快的记录起来。这些可都是她以后在府里处理好人际关系的先决条件,半点马虎不得的。

    问完这些之后,她又问起侯府的基本规矩来,譬如各层主子依例该配多少大小丫鬟和婆子小厮,月例各自是多少;府里又分了哪些行当,每个行当的管事是谁,人品如何,与谁关系好……等等,虽然梁妈妈这几日已私下里将这些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了,毕竟赶不上石妈妈和董妈妈两位在府里待了几十年的老人来得清楚分明,将这些记好,以后真接手管家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就听得董妈妈不紧不慢的说道:“除了各房各院服侍的人以外,府里一共设了四司六局,四司分别是帐设司、家俱司、台盘司和茶酒司;六局则分别是厨膳局、油蜡局、香药局、排办局、浣衣局和清扫局。除此之外,还专门设了账房、采买办、车马行和回事处,再有便是门房和圊厕行。每一司设管事妈妈两名,下辖十六人;每一局同样设两名管事妈妈,下辖二十四人;账房等四处是归外院大管事统管,每一处设两名管事,门房和圊厕行亦设两名管事……”

    孔琉玥一边听她说,一边运笔如风,心里已有了侯府人事布局的大概脉络图。

    简单点说,侯府的人事系统不外乎两套,一套是维持侯府日常运行的大人事班子,他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保证了侯府这步大机器的正常运转;另一套则是平时伺候各房主子们的小人事班子。而不管大人事班子,还是小人事班子,说穿了都是为侯府顶层要数量要远远少于下人们的主子们服务的。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如果把侯府比喻成一个家族企业,那么四司六局便是各职能部门,账房则是财务部,采买办则是采购部,车马行则该归到行政部,回事处不用说自是公关部了……就像现代社会的任何一个公司一样,各部门与各部门之间,都是难保没有明里暗里龃龉,没有在明里暗里较着劲儿的,没有明里暗里给对手下绊子的;

    而且不管是哪个公司,总会有党派之争,有时候,便是身为公司的最高领导,为了平衡为了制约,也是不好随意动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孔琉玥第一次由衷的感到,原来当好这个时代的当家主母,也是一份技术活兼体力活,而且每天要死上无数的脑细胞,也难怪古代的人们尤其是女人都普遍不长命,皆是因为脑力劳动做多了,忧思太重之故,真不知道尹大太太三夫人之流,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当家,说什么也不肯放权?!

    董妈妈说话时,石妈妈就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间或不着痕迹的打量孔琉玥一眼,但见她身姿优美,握笔的姿势也是优雅大气,虽生得娇弱,却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从容沉稳的气度来,做事也自有一番计较……她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这次这位新夫人,侯爷总算是没娶错!

    打发了石妈妈和董妈妈,孔琉玥将方才写好的名单递给梁妈妈,“对照着这份名单,设法打听一下众管事之间彼此可有什么牵扯,最好再打听一下哪些是太夫人和三夫人的心腹,哪些是中立的,哪些又是我们以后可以争取可以过来的。”这些事情本来她也可以问两位妈妈的,但如果事事都依赖于她们,难免给她们一个无能的印象,让她们虽然可能因傅城恒的原因嘴上服从她,可心里服不服就难说了!

    梁妈妈多年跟在尹老太太身边管事,也已能认得不少字,闻言接过单子,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蓝琴忽然在一旁插言道:“方才听两位妈妈说,依照规矩,夫人身边应该有四个一等,八个二等的,十二个三等共计二十四个丫鬟的分例,可如今咱们院里只得十六个丫鬟,二等的一个没有,三等的亦只得八个,三夫人不是正当着家吗?怎么也不说尽快给夫人把人补齐?”

    孔琉玥微微一笑,“也许三夫人是一时忙忘记了也未可知,才石妈妈不是说府里都是每月二十五日关月例吗?等到下个二十五日关月例时,她自然就会想起了。”

    梁妈妈却皱眉道:“按说三夫人若是真知礼,等不及夫人过门,就该将新房的人手给配齐了。便是之前没配齐,如今夫人已经过门了,三夫人也该主动带了人来给夫人挑选的,若是说忙忘了,我是不信的,只怕她是在给夫人挖坑呢!”

    等夫人沉不住气去找她要说法之后,她至多以‘琐事太忙乱’为借口,便可将事情混过去,可夫人却会在老太夫人心目中落下斤斤计较的印象;便是府里的下人们,只怕也会趁此机会说夫人的嘴,她甚至已经能想见到时候他们会说什么,‘看罢看罢,到底是庶女,再怎么飞上枝头作了凤凰,也脱不了小家气!’

    孔琉玥几乎是瞬间明白了梁妈妈的未竟之意,面上依然笑容不减,“她挖她的,只要我不跳,她其奈我何?”若是三夫人真是无意忘了也就罢了,若是她真想借此机会给她挖坑,让她先沉不住气去找她闹,可就打错了主意,就这样她还嫌屋里伺候的人太多呢,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人手的原因去找她闹?

    梁妈妈想了想,点头道:“夫人这话很是,只要咱们不中她的计,她自然就奈何不了咱们。不但奈何不了咱们,咱们甚至还可以反过来给她挖一个坑,将事情借旁人之口透露到老太夫人跟前儿去,让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孔琉玥既然已经初步明了了傅城恒的态度,自然乐得让三夫人吃瘪,因点头道:“那此事就交给妈妈了。”

    梁妈妈忙正色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办好!”

    孔琉玥又想起另一件相关的事,“对了,蓝琴,你才说咱们院里一个二等的丫鬟都没有?”

    蓝琴点头:“是的夫人,连同我们四个在内,大的倒是有八个……”话没说完,一下子变了脸色。

    一旁白书珊瑚璎珞三个亦是变了脸色,便是梁妈妈,也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片刻,白书忽然出声道:“夫人,晓春她们几个是老太夫人给的,原先在老太夫人屋里时,便已是二等,断没有来了咱们屋里,仍做二等的理,还是将我们几个定为二等罢!”

    “你们都是我的陪嫁丫鬟,原先便是一等,如今自然也是一等,我不会委屈你们的!”孔琉玥虽然感动于白书的深明大义,却更不愿让她们受委屈,而且如果连为自己身边的人谋基本的福利都谋不到,她又怎么有脸面和底气去承受她们的忠心耿耿?要知道一等与二等之间,可不仅仅只是月例的差距,其间的差距,大了去了!

    珊瑚接道:“夫人,正是因为我们是您的陪嫁丫鬟,您才更不能因为我们,而下了晓春她们几个的脸。更何况一等与二等之间,说白了也就只是几百钱月钱的差距而已,我们便是做了二等,一样跟现在一样伺候您,一样能把您交代的差使都给办好了,我们不委屈,我们愿意!”说着轻轻跪到了地上。

    一旁白书蓝琴与璎珞见状,忙也都就地跪下,齐声说道:“夫人,我们不委屈,我们愿意!”

    “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随即便见一身官服的傅城恒大步走了进来,面色有些不善。

    孔琉玥忙使了个眼色命白书等人起来,然后换了笑脸迎上前给他行礼:“侯爷回来了!”

    白书等人起身后,也忙都跟着屈膝行礼。

    傅城恒看也未看她们,径自走到榻前坐了,拿起其上小几上孔琉玥才写好的单子大略扫了几眼,方又沉声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孔琉玥想了想,这件事不妨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因笑着说道:“妾身之前见石妈妈和董妈妈时,因听她二位说依例妾身屋里该有四名一等丫鬟,八名二等丫鬟的配额,想着屋里原本就有晓春等四个大的了,偏妾身又带了四个来,正犯愁该如何分配呢,可巧儿侯爷就回来了。”

    傅城恒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他手里那张单子上,不由微蹙起了眉头,能写出那样好诗的人,怎会写得这样一手破字儿?他不是自夸,他七八岁上写的字,也比这字儿好得多!

    因此就没有及时回答她的话儿。

    孔琉玥说完,等了好一会儿,都未能等到他说话,心下不由有些惴惴,因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妾身想着,晓春四人毕竟是祖母给的,自是不能委屈了她们,所以便只能委屈自己的陪嫁丫鬟了。但只她们四个都是妾身用惯了的,也颇为了解妾身的喜恶,有时候妾身只是一个眼神,她们便已能知道妾身要什么,因此妾身打算,让她们仍领以前的差使,也仍按一等的分例来领月钱,只是多出的那一部分,由妾身自个儿来补贴即可……”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终于发现傅城恒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说话,而是一直在盯着她写的那张单子看,眼里似是还有困惑和难以置信。孔琉玥大窘,这才猛然想起自己那手字根本就没法看,何况之前为了配合董妈妈的节奏,她还写得极快,简直就是鬼画符一般,也难怪傅城恒会是那副表情了。

    “……呵呵,妾身写着玩的,叫侯爷看笑话了。”干笑着走上前,孔琉玥壮着胆子欲从他手里将单子给“抢”回来。

    不想傅城恒却速度极快的将其换到了另一只手里,才挑了挑眉道:“写?不是画吗?”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孔琉玥暗自腹诽,面上却只能继续干笑,“侯爷说是写,便是写,侯爷说是画,便是画了……”说着趁他不注意,又扑了过去,打算说什么也要将那张让她丢尽了脸的单子给抢回来毁尸灭迹!

    却没想到她快,傅城恒更快,不过微一后仰,便让她扑了个空,并且还反手一拉,将她拉到他的身上,两人一同滚在了榻上。

    想到梁妈妈白书等人还在屋里,孔琉玥瞬间涨红了脸,手忙脚乱想从他怀里爬出来。却是越忙越乱,越想挣脱越挣脱不了。

    正急得快要死过去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吼:“别动!”伴随着傅城恒明显急促了许多的呼吸声,“你再乱动,我可保证不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孔琉玥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更何况已经被他“调教”过两晚上,当然知道他这番反应和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立刻吓得闭着眼睛不敢再动。

    傅城恒深吸一口气,极力平息已被她挑起了的**,心里很是不喜欢自己一遇上她,便变得比平时更容易失控了的变化。向来都没有什么能让他失控,她也是一样!

    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平定下来,孔琉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方后知后觉的想起,梁妈妈等人还在呢,让她们瞧见方才那一幕,她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见她们?几乎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却见她们早已不知何时避了出去,屋里除了她和傅城恒,便再无一个人,她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傅城恒忽然松开孔琉玥,快速坐起身来,将手握成拳放到嘴边掩饰性的咳了一下,方沉声问道:“你写的字怎么这么难看?只怕几岁孩童写的,都比你写的要好!”

    孔琉玥正被房间里隐隐流淌着的那股暧昧氛围弄得如坐针毡,听得他主动转移话题,也顾不得丢人不丢人了,忙讪笑着配合道:“侯爷说的是,的确几岁孩童写的字都比我写的要好。”

    傅城恒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道,“照理说,你的字不应该写成这样啊?”

    孔琉玥心里一紧,暗想还好她在尹府时便已想好了说辞,“……侯爷应该也知道妾身之前曾大病了一场之事罢?妾身病好之后,便将之前的很多事都忘记了,索性打定主意借此机会告别以前,从新开始,自此做一个全新的自己,因此又重新开始练起字来,但因练习的时日尚短,所以有些上不得台面,倒是让侯爷见笑了!”

    ‘病好之后,便将之前的很多事都忘记了’?傅城恒暗自冷笑,只怕是不得不忘,抑或是根本没忘,只是假装忘记了罢!

    ‘告别以前,从新开始,自此做一个全新的自己’?怎么告别,又如何开始?是想通过嫁给他,来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以前吗?连练习了十数年的笔迹都能悉数改变,她对尹淮安的情,就真深到如厮地步吗?

    傅城恒霍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大步往外走去。

    孔琉玥不明所以,惟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生气了,忙急急追了上去,“侯爷,让妾身服侍您先换件衣衫罢?”声音里满满都是紧张,心里则有几分无奈和悲哀,她真要跟这样一个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的男人共度此生吗?

    强迫自己加快脚步,又紧追了几步,终于赶在傅城恒走出房门之前,追上了他,孔琉玥尽量放柔声音说道:“侯爷,说话间就到去老太夫人那里吃饭的时间了,不如让妾身服侍您换件衣衫,先去了老太夫人那里,等回来后,您再教导妾身,好吗?”

    傅城恒居高临下,自然看到了她眼里的紧张和不安,不知怎么的,心下忽然一软,又有些烦躁于自己的斤斤计较,有什么好计较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难道他还自认比不过那个绣花枕头?

    念头闪过,他终于稍稍放缓脸色,转身进了屋子,径自去了净房。

    孔琉玥见状,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忙也跟了进去。

    ------题外话------

    每天一大早万更的人伤不起啊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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