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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规矩

    晚上傅城恒回来,孔琉玥自然第一时间向他表达了谢意,还难得开起了玩笑:“……若是此番能试种成功,侯爷就是庄子上几百户佃农的大救星,也是妾身的大救星了!”

    见她言笑晏晏,眉眼弯弯,一双眸子莹光浮动,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傅城恒似是受到感染,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道:“哦?既是你的大救星,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呃……孔琉玥有片刻的怔忡,她不过是顺口开开玩笑罢了,根本没想到他会顺着她的话问她要谢礼,关键是,他明显什么都不缺,她要拿什么来谢他?不过,既然他都开了口,她话也说出口了,再要收回去显然不可能,只得问道:“那侯爷想要什么谢礼呢?”

    傅城恒本来想继续开玩笑,趁机给自己要点闺房中的福利的,想起她脸皮薄,若是他真把话说出来,只怕她还不知道会臊成什么样呢,因只又说了一句:“我暂时还没想到,等以后想到再说罢。”便径自去了净房。

    孔琉玥闻言,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他会趁机开口要谢礼而那谢礼又偏是她拿不出来的,到时候岂非丢脸死了?

    收拾停妥,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去了老太夫人屋里。

    到了那里一看,自太夫人以下,众人都已到齐了,正喝着茶说些闲话取乐,显然是在等他们吃饭。

    傅城恒和孔琉玥忙上前分别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见了礼,又受了其他人的礼,大家方依例分坐了三桌,热热闹闹用了一顿晚饭。

    回到新房,刘姨娘和白姨娘来问安,惟独不见蒋姨娘。

    孔琉玥因问怎么回事。

    刘姨娘忙道:“说是一早起来吹了风,有些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侯爷和夫人,请婢妾帮忙回夫人一声。”

    孔琉玥看了一眼一旁正看邸报的傅城恒,见他连头都未抬一下,似未听见白姨娘的话一般,只得说道:“既是如此,明儿请个大夫来瞧瞧,省得拖成了大病。”命白书,“明儿一早回了三夫人,请大夫去!”

    “是,夫人。”白书忙屈膝应了。

    孔琉玥又说了几句话,打发了刘姨娘和白姨娘。

    第二日,白书果然回了三夫人,请了个大夫来给蒋姨娘瞧病。

    孔琉玥使了梁妈妈去看着。

    没想到梁妈妈回来后却是一脸的怒气,“……大夫说蒋姨娘脉象虽有些弱,瞧着当是忧思过度、心气郁结所致,并无大碍,只是心病还须心药治,若是能稍微放宽心些,阴阳调和些,则‘气血两旺,更易痊愈’!夫人听听这话儿可气不可气,她是个什么阿物,说穿了不过是伺候夫人和侯爷的奴婢罢了,就敢乔张拿致的挤兑起夫人来,皆是打量着夫人性子好,看来明儿真该叫了她们几个来夫人跟前儿立规矩!”

    ‘忧思过度’、‘阴阳调和’?孔琉玥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原来蒋姨娘竟不是生病了,而是闺怨,竟是在埋怨她这个当大老婆的,没有劝自己的丈夫去睡她?这话儿简直就是活打她的嘴,说她这个当大老婆的善妒呢,难怪会将一向喜怒不流于色的梁妈妈也气成这样!

    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淡声吩咐梁妈妈:“你把这话儿透露给石妈妈和董妈妈听听,另外,不妨再让府里其他人也听听!”她一正室夫人都没闺怨,她蒋姨娘一个妾室凭毛闺怨啊?果真是每天好吃好喝又无事可做所以太闲了,就“饱暖思**”了?而且还是在正室夫人刚过门一个月都不到的时候,她就不信舆论会站到她那一边去!

    梁妈妈想了想,答应着去了。吃过午饭后,悄悄来回孔琉玥道,“……董妈妈去了外院,怕是去等侯爷的。”

    孔琉玥微微一笑,忽然想到那天夏若淳给的点心方子,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她又不需要“闺怨”,倒不如找点事情来做,于是先叫人去小厨房传了话儿,命准备好需要的东西后,才拿着方子,领着白书等四人去了那里。

    主仆一行到得小厨房时,石妈妈早已领着人侯在那里了,瞧得孔琉玥走过来,忙迎上前屈膝见礼,“夫人来了!牛奶、鸡蛋、砂糖和蜂蜜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夫人来做呢!”

    孔琉玥笑着点了点头:“辛苦妈妈了。”

    石妈妈忙笑道:“夫人客气了,原是老奴应当应分的。”又问,“敢问夫人是想要做什么点心?需不需要老奴等人打下手?”

    孔琉玥笑着摇头:“不必了,有白书她们几个帮忙就可以了,妈妈且下去歇着罢!”

    石妈妈应了,领着手下几个人又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按照夏若淳写的方子,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忙活起来。

    她先命珊瑚把牛乳煮热,然后倒入碗中,待得其完全冷却之后,将流动的牛乳都倒出,碗底便只剩下一层白白的奶皮;随即她又在倒出的牛乳中加入了砂糖和命璎珞弄来的蛋白,搅拌均匀后,再倒回原来的碗中,放到火上去蒸,然后便见碗上又结出一层皮来,一碗双皮奶,便至少表面制作成功了。

    孔琉玥看着眼前白白嫩嫩的双皮奶,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想到了以前夏若淳几次三番要教她做,还说很简单,都被她以‘有你在,我还学什么学啊’为借口给推脱了,想不到来了这里之后,她终究还是在她的间接指导下,将这道点心给做了出来,等以后有机会了,她一定要做来给她也尝尝!

    她迫不及待端起来,拿了调羹在手,想尝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却被白书劈手将碗夺了过去,嗔道:“虽说这‘双皮奶’瞧着还不错,但谁知道是什么味道,又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夫人也是,好歹让我们先试吃过了,您再吃啊!”

    其余三人也都是一脸的深以为然,“是啊夫人,您好歹待我们先试吃过了再吃啊!”

    孔琉玥汗颜,她总是一不小心就忘记这是上下尊卑等级观念分明的古代!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个丫头试吃。

    “好甜……”

    “有一股牛乳的腥味儿……”

    “不过,入口即化,倒是挺适合上了年纪的人吃……”

    试吃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孔琉玥只能一次次总结,太甜,那就是糖加多了……有牛乳的腥味儿,那就想法再提炼提炼,这个时代的牛乳毕竟不像后世的牛奶,都是提炼加工过不知道多少次的……

    主仆几个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总算做出了她们一致认为口感最佳的双皮奶来,脸上便都带上了满足的笑。

    回到正房,孔琉玥正打算趁热将刚做出来的双皮奶分别给乐安居和景泰居送一些去,老太夫人屋里使了丫鬟来道:“回大夫人,老太夫人说她老人家今晚上吃斋,让各房自便。”

    孔琉玥想了想,还是带上东西跟那丫鬟一块儿去了乐安居,将东西献给老太夫人,“……下午闲着无事时做着玩的,尝着味道倒还可以,虽然不值什么,也是我的一片心,所以送来祖母尝尝,若是觉着好,明儿再做。”

    老太夫人就着卢嬷嬷的手看了一眼那碗双皮奶,见白白嫩嫩的,还在其上点缀了几颗枸杞,看起来说不出的可爱,因尝了一口,随即便眯起了眼睛,笑道:“入口即化,满口生香,倒是挺适合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吃!”说安又接连吃了几口。

    孔琉玥看在眼里,抿嘴笑了起来,看老太夫人的样子,不像是为了捧她的场刻意作假,那么就是真的喜欢吃这道双皮奶,看来她一下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又想到,只给老太夫人吃,不给初华洁华两个小的吃毕竟不好,但给她们吃罢,又怕有心人会因此而生出什么想法来……正自犹豫之际,耳朵里传来老太夫人的声音:“初姐儿洁姐儿在后面玩,才吃了点心,过会子又该吃晚饭了,今儿个就别给她们吃了,不过明儿倒是可以做了来,大家都尝尝!”

    “是,祖母。”孔琉玥忙凝神应了,辞了老太夫人,去了景泰居。

    太夫人没想到孔琉玥会给自己送吃食,眼神微闪,笑着问道:“可给老太夫人送过了?”

    孔琉玥恭恭敬敬的答道:“回母亲,已经送过了,祖母说还算能入口。”

    太夫人点点头,自己也尝了一口,方笑道:“是挺不错的,难为你有心了!”又问,“孩子们也吃过了吗?”

    “祖母让我明儿做了来大家都尝尝。”孔琉玥恭敬的回道。

    太夫人于是又问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每样食材的搭配啊火候啊什么的,可有什么严格的要求没有?明儿也让丫头们试着做来吃吃。”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末了索性还道,“要不我明儿使个丫鬟跟你学去,也不知这是不是你的独家秘方,能不能外传?”

    孔琉玥心下微动,太夫人问得这般详细,是想干什么,还想打着学艺的旗帜往她身边塞人,难道真如之前梁妈妈说的,她万万不能自己做了吃食去向初华姐弟几个示好吗?可问题是,他们姐弟几个回长房是早晚的事,她若提前试着跟他们搞好关系,于将来只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她斟酌着答道:“不过一样上不得大台面的小吃食罢了,哪里用得着母亲身边的姐姐们费心去学,母亲什么时候想吃了,打发个人去与媳妇说一声,媳妇立即做了来便是了。”

    太夫人笑道:“那岂不是只能烦劳你了?”

    孔琉玥忙赔笑道:“不烦劳,不烦劳,母亲言重了,伺候好祖母和母亲原便是我们作小辈的本分。”又陪着太夫人寒暄了几句,方告辞离了景泰居。

    她前脚刚回到新房,傅城恒后脚就回来了,只是看起来神色间有些阴郁。

    孔琉玥约莫猜得到他是因何而阴郁,必定是已见过董妈妈了,遂按下自己的心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了进去净房服侍。

    趁给他换衣服的间隙,孔琉玥回了晚上不去老太夫人屋里吃饭的事,“……祖母说她老人家今儿个要吃斋,让大家自便。”

    见他眉头稍展,又回道:“今儿个大夫来瞧过蒋姨娘了,说是什么‘忧思过度,阴阳失调’所致,已经开过药了,妾身打算过会子瞧瞧她去,侯爷要不要一起去?”

    “忧思过度,阴阳失调?”傅城恒的身体瞬间绷得死紧,声音冷得冰浸过一样,“听起来病得还不轻,那就让她别再出门了,好好待在屋里静养,等过年时再看,若是到那时依然没好,就送到寺里去静养,省得过了病气给其他人!”说完拂袖大步往外走去。

    孔琉玥的本意只是想说动他去看看蒋姨娘,以便她好找机会当着他的面儿拆穿她的把戏,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忙追了出去,却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朝着外书房方向而去,只得折回屋里,叫了梁妈妈过来吩咐,“……你亲自去一趟蒋姨娘屋里,将侯爷的话说与她听!”

    梁妈妈闻言,满脸是笑,脚步轻快的去了后面蒋姨娘的院子。

    彼时蒋姨娘正一脸“娇弱”的躺在床上渥汗,勤等着傅城恒和孔琉玥来看她。她承认此番她是故意装病,并且不怕闹开了让人知道,或者可以说,她就是想闹开了让人知道现在的夫人和先头的夫人相比,旁的先不说,光是贤惠就差了一大截!

    原来先头蒋夫人进门后,为表贤惠,曾对长房众女眷侍寝的日子做了一番安排,除了正室夫人每月有九天的份额之外,其余两房姨娘都是一人三天的份额,这样一来,刚好凑足半月,至于剩下的半月,则看傅城恒自己的意愿,长房后院因此而一片祥和。

    等到蒋姨娘被抬进门后,蒋夫人又在此基础上做了一番调整,改作了正室夫人六天,三位姨娘每人三天,长房后院依然一片祥和。

    却没想到孔琉玥过门都快一个月了,却既没有遵循先头夫人的旧例,也没有出台自己的新规矩,而是装傻充愣的当不知道还有这回事,致使侯爷至今未曾踏入过她们三个的院子半步,也难怪蒋姨娘会坐不住了。须知她虽有太夫人撑腰,看似风光,实则却是长房后院地位最不稳固的一个,一旦将来侯府分了家,她如今勉强还算风光的日子也该到头了,所以她一定要赶在那之前,顺利得到一个子嗣傍身。可要得到子嗣最关键的前提,就是傅城恒得到她屋里来啊!

    所以她才会壮着胆子,想出了这么一招装病来试探傅城恒,提醒孔琉玥。她想的是,孔琉玥虽然长得美,毕竟年纪还小,生得又浑身没有几两肉,如刚长成的青杏一般,还带着酸涩的味道,只怕在枕席间不能让正值壮年的侯爷满意;而侯爷毕竟是爷们,且念在孔琉玥刚进门不久的份儿上,有些话也是不好亲自开口说的。

    因此这事儿,她们几个作姨娘的还真只能靠自己,哪怕会因此惹恼孔琉玥,但只要将事情闹开,让她再装傻不下去,那她们以后的三天份额便少不了,有子嗣的可能性自然会大很多,等到她们顺利生下哥儿姐儿,她便是再生气再恼怒,那也只能白搭了!

    于是她先是去见了刘姨娘,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了她听,又请她到时候帮自己一把,——这也是昨晚上去给傅城恒和孔琉玥请安时,会是刘姨娘开口禀明蒋姨娘生病了的背后原因。等到白日大夫来了之后,虽然有梁妈妈在一旁,蒋姨娘还是如愿听到大夫说了她想听的话,只因那大夫是她悄悄回过三夫人后,让三夫人帮她找的。然后,她便胸有成竹的躺到床上,等候起傅城恒和孔琉玥来。

    ——她不知道的是,很多大户人家根本没有傅家长房那样的规矩,一般除了初一十五必须歇在正室屋里之外,其他时候,从来都是爷们儿想歇在谁屋里,便歇在屋里的。而孔琉玥过门后,毕竟是主子们闺房中的事,只要没人问,下人们也不好多说,故就连梁妈妈都不知道长房之前曾有过这样的规矩,孔琉玥就更不知道了,自然也不会想到去定自己的新规矩。

    再说傅城恒之前之所以默许蒋夫人定下的规矩,则是因为他原便不喜蒋夫人,她定下那样的规矩,让他既可以不用面对她,又可以给人一个治家甚严的印象,他自是乐得遵守,并不是因为他欣赏她的贤惠什么的,却没想到,竟会无意给了蒋姨娘一个他喜欢这种雨露均沾的安排的错觉。事实上,那时候傅城恒也大多是歇在小书房里的!

    “姨娘,来了,您快躺下!”

    蒋姨娘盖了两床厚厚的被子,正渥得满头大汗,她的贴身丫鬟青苗忽然“蹬蹬”跑了进来,满脸紧张的示意她快躺下。

    “好好好,我躺下,你记得待会儿一定要找准时机说之前教你那些话!”蒋姨娘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忙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躺回了被窝中,心里却是不无得意,她就知道,侯爷心里还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青苗忙应了,整了整衣襟,揉了揉眼睛,换上一脸的愁苦,接出了门外去。

    远远的,却见来者竟不是侯爷和夫人,而是夫人跟前儿的梁妈妈!

    青苗不由怔在了原地,这是什么回事,方才小丫头子文绣不是说侯爷和夫人来了吗,怎么来的却是梁妈妈?

    眼见梁妈妈越走越近,青苗顾不得再去想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了,忙凝神赔笑,迎了上去屈膝行礼:“妈妈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逛?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不成?”

    梁妈妈似笑非笑,“不是夫人有吩咐,而是侯爷有吩咐!你们蒋姨娘呢?”

    侯爷有吩咐?青苗吃不准这话是真还是假,因又赔笑道:“我们姨娘生病了,这会子正在屋里躺着渥汗呢,不知侯爷有什么吩咐?”

    梁妈妈挑了挑眉,阴阳怪气的道:“知道青苗姑娘是蒋姨娘跟前儿第一个得用之人,但侯爷何等尊贵之人,侯爷有吩咐,也是姑娘该问的?烦请姑娘还是带路罢!”

    说得青苗一张脸白一阵红一阵的,又不好分辨,更不敢回嘴,只得说道:“姨娘在屋里呢,妈妈请!”说着几步走到门前,一边撩起帘子,一边往里有意高声说道:“姨娘,梁妈妈来了!”

    屋里蒋姨娘正暗自欢喜自己的计策奏效了,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将自己最美丽最柔弱的一面展现在傅城恒面前,没想到忽然就听得青苗在外面说梁妈妈来了,禁不住脑子“嗡”的一声,片刻都回不过神来。

    彼时青苗已经引着梁妈妈走进了内室,见蒋姨娘倚在大迎枕上呆呆的,忙上前轻推了她一下,又故作焦急的问道:“姨娘,您怎么了?可是身上又觉着不好了?您可别吓奴婢啊!”

    她方回过了神来,忙顺着青苗的话有气无力的说道:“是有些头晕目眩的……”说着看向梁妈妈,“艰难”的坐了起来,“虚弱”的笑道:“请妈妈恕我有病在身,不能起身相迎了!只不知妈妈这会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梁妈妈上前屈膝行礼:“见过蒋姨娘!”一面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回,但见她穿着月白色暗花纹上衣,一把青丝只斜斜挽了个纂儿,斜插了一支碧玉簪,瞧着倒比往常妆扮齐整时,更添了几分楚楚,不由暗自冷笑了一声,作出这副轻狂样儿给谁看呢?侯爷吗?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淡淡说道:“老奴这会子过来姨娘这里,倒也不是别事,乃是侯爷有吩咐。侯爷一回来便听人说起了姨娘生病之事,因吩咐老奴来传话与姨娘‘既然病得不轻,那这阵子就别再出门了,好好待在屋里静养,等过年时再看,若是到那时依然没好,就送到寺里去静养,省得过了病气给其他人!’”

    说完有意顿了一顿,居高临下欣赏了一番蒋姨娘从难以置信到面如土色的表情后,方又说了一句:“既然话已传到,老奴就不多叨扰姨娘,就先告退了!”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梁妈妈都离去良久了,蒋姨娘还惨白着脸,久久回不过神来,青苗看在眼里,又慌又怕,忙上前坐到她床沿又是抚胸又是捶背的折腾了半晌,她方如梦初醒般猛地回过神来,抓住青苗的手就语无伦次的道:“方才梁妈妈没有来过对不对?她没有说过侯爷让我待在屋里静养的话对不对?是我听错了对不对……”说着眼角已是滚下泪来。

    青苗见状,也是忍不住滚下泪来,不明白自家姨娘明明算得好好儿的,怎么顷刻间就变成了‘待在屋里静养’,但还得先委婉的安慰她:“姨娘,您别这样,且先养好了身体是正经,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可不能自己先跨下。”

    这话也就等同于是在说梁妈妈方才的的确确来过,也的的确确说了那些话……蒋姨娘终于相信了自己没有听错,不由又气又急又后悔,只当是孔琉玥在傅城恒面前下了什么话儿,流着泪咬牙切齿的骂道:“孔氏,我跟你不共戴天!”

    骂了一回,又想到另一个人亦即刘姨娘来,要不是她说听得她病了之后,侯爷虽然什么嘴上没说什么,眉头却皱了起来,她又怎么会以为侯爷还是挂记着她的,今儿个也就压根儿不会让那个大夫来!

    猛地掀开被子跳到地上,一边骂着:“刘莲娇,我跟你势不两立!”一边披头散发的便要往外冲去。

    吓得青苗忙死命拉住,小声劝道:“姨娘,您也知道刘姨娘素来老实,被人拿针戳了一下也不叫疼的,她怎么想得到唬弄你,又如何敢唬弄您?您还是先消消气,待风头一过,再使个妥帖人先去问问三夫人或是太夫人的意思,再想想往后该怎么办罢!”此事一开始已惹到了夫人,如今又惹恼了侯爷,若是再闹出什么事来,姨娘可就真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一席话说得蒋姨娘如醍醐灌顶,飞快冷静了下来,白着脸重重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件事算来还是三夫人给我出的主意,如今我落得这样的下场,她难道不该给我个说法吗?”命青苗,“你立刻去一趟清溪坞,把情况回明三夫人,向她讨个万全之策!”

    青苗闻言,苦下脸来,她这会儿去清溪坞找三夫人,岂不等于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夫人,是三夫人在给她们出主意?到时候,不管是夫人那里,还是三夫人那里,她们都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认真说来,三夫人并没有跟她们说过什么,不过只是略微提了一句‘先头大嫂在时那个规矩倒好,也不知道现在的大嫂会不会依这个旧例?’,真冒险找上三夫人,万一她再来个一推二五六,可该怎么办?

    因委婉的劝道:“这会子天色已晚,而且刚发生……那样的事,只怕人人都盯着咱们呢,依我说,还是等过了这一阵风头再去找三夫人的好,不知姨娘意下如何?”

    正处在极度生气兼对未来极度恐慌中的蒋姨娘如何听得进去?好说歹说都立逼着青苗立刻见三夫人去。

    青苗被她逼得无法,只得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想,待会儿要如何才能人不知神不觉的摸到清溪坞去。

    刚走到院门,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立了两个粗壮的婆子,一看见她出来,就各自张开一只手将她拦住,面无表情的说道:“侯爷有命,让蒋姨娘在屋里好生静养,姑娘身为蒋姨娘身边得用的人,还是回去寸步不离伺候蒋姨娘的好!侯爷还说了,蒋姨娘屋里的日常供给,会使人按时送来的,无事时,这院里的人便不要出门了!”

    青苗如释重负之余,又不由恐慌起来,侯爷的意思,竟是要将她们主仆都拘在这一方小院里不能出去了吗?那她们对太夫人和三夫人来说,岂不是连一丁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了?那太夫人和三夫人还会再出面保她们了?

    带着这个让人连想一想都觉得绝望的念头,青苗转身一步一步、如丧考妣的折回了内室去……

    梁妈妈才离开蒋姨娘的院子不久,三夫人那边已经得了消息。

    她一手端了掐丝三君子的珐琅茶盅,一手执了盅盖慢慢拂着,漫不经心的跟一旁侍立着的陪嫁妈妈孙妈妈说道:“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幸好我也没对她抱过太高的希望,一开始就打的是看戏的主意!”

    孙妈妈皱眉道:“不过这个孔氏可真是不能小看,才不到一个月,就把侯爷的心拢得死死的,看来长房的后院,经此一役后,要消停很长一段时间了!”

    三夫人闻言,也不由皱起了眉头,有些烦躁的道:“说来说去都怪蒋姨娘那个蠢货,本来这件事情利用得好了,是完全可以让孔氏吃一个哑巴亏,也多多少少能让大哥因此而对她生厌的,现在可好,只怕大哥越发不肯往姨娘们屋里去,只肯歇在她屋里了!”

    原本经过之前两次被老太夫人敲打之事后,太夫人和傅旭恒都曾严辞警告三夫人,要她短时间内切莫再有何动作招惹孔琉玥,以免被老太夫人知道后再生气,坏了以后的大计。三夫人平常也算够通透,也明白婆婆和丈夫的话都有理,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被个才过门不久的卑贱庶女黄毛丫头骑在头顶,又委实咽不下那口气,因此才想出了借蒋姨娘之手给孔琉玥添堵之计来,却没想到,蒋姨娘竟是如此不堪大用,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孔琉玥拿着鸡毛当令箭,借侯爷之手禁了她的足,以后大房的后院,只怕都是她一人独大了!

    孙妈妈见三夫人烦躁,忙又笑着开解道:“夫人也不必烦恼,这世间的男人,大多都是喜新厌旧的,像我们三爷那样的人,又能有多少呢?等侯爷这阵子新鲜劲儿一过,再等咱们的计划一付诸于行动,还怕那孔氏失不掉侯爷的欢心?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三夫人听说,微微眯起眼睛,点头道:“妈妈说得对,孔氏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我们且走着瞧罢!”

    “……方才我刚走出蒋姨娘的院子,就见石妈妈带了两个粗壮的婆子过去,说是侯爷使去‘贴身伺候’蒋姨娘的,以后她只怕是再难有翻身之日了!”梁妈妈一回到新房,便迫不及待告诉了孔琉玥这个好消息。

    孔琉玥有些意外,傅城恒此举,与软禁了蒋姨娘何异?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那蒋姨娘是什么反应?”

    梁妈妈笑得一脸的幸灾乐祸:“自然是哭天抹地、要死要活的了!”说着凑上前小声说道,“不过方才我打听到一件事,原来先头蒋夫人在时,是曾定过每月各房姨娘侍寝日子的,好像是正室夫人每月六日,姨娘们每月三日,其余时间看侯爷自己的意愿。”

    “还有这样的规矩?”孔琉玥怔了一下,方恍然道,“难怪蒋姨娘今儿个会有这番做作,敢情是在提醒我呢!”她就说她一个妾室,怎么敢忽然冒这样得罪正室夫人的险,原来是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呢!

    梁妈妈忙道:“夫人且不必理会她们,有这样规矩的人家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家都是爷们爱歇在哪里便歇在哪里的。如今侯爷对您又不是不怜惜,您只管装不知道这件事,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形成您的规矩了!”

    孔琉玥笑了笑,摇头道:“这事儿,还得先问过侯爷的意思。”既然以前蒋夫人做了这样的安排,可见傅城恒就算没有明说同意,至少也是默许了的,就算她再不情愿跟别人分享男人,当她必须靠着这个男人生活时,她还是不得不以这个男人的意见为重!

    梁妈妈也很快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机锋,有些无奈的点头道:“也是,夫人再大,毕竟大不过侯爷!”说起另一件事来,“……方才我回来时,听见蒋姨娘院里的小丫鬟说她昨儿个曾去找过刘姨娘串门,晚上蒋姨娘就‘病’了,并闹出了这一番动静来,您说这事儿会不会是刘姨娘撺掇了她来的?”

    “刘姨娘?”孔琉玥微蹙眉头,眼前浮过刘姨娘那张老实得几乎木讷的脸,有些不确定的道:“她看起来一脸的老实,应该不会有这份心机罢?我倒是觉得,这事儿一定跟三夫人脱不了干系。”

    梁妈妈也想到了刘姨娘平时老实谨慎的样子,迟疑道:“刘姨娘看起来的确挺老实,也不知当年老太夫人是因何抬举了她的,指不定看中的就是她的老实?倒是三夫人,的确挺可疑的,平常蒋姨娘又跟清溪坞走得近,要不我打听打听去?”

    孔琉玥摆手道:“不必了,就算此事真与三夫人有关,无凭无据的,我们又能拿她怎么样,难道还能押了蒋姨娘去跟她对质不成?便是真与她对质,她来个一口否定,我们也是没法,没的白惹老太夫人生气,此事就到此为止罢,反正蒋姨娘也得到惩罚了!”

    正说着,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刘姨娘求见!”

    孔琉玥笑了笑,看向梁妈妈道:“说曹操曹操便来了!”命小丫鬟,“请她进来罢!”

    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领着刘姨娘进来了。

    刘姨娘看起来一脸的葳蕤,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到了孔琉玥面前,道:“夫人,此番蒋姨娘之事,真个与婢妾无关。她昨儿个下午来找我,让我晚上帮她告个假,说她生病了,我看她的气色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只当她是想歇歇,就应下了她。等到晚间回去后,她又使人来问我,我帮她告病时侯爷是什么反应,我想着当时侯爷什么都没说,就据实告诉了她,并不知道她竟有这样糊涂的想法。之后的事情,夫人便都知道了……真的不关婢妾的事,求夫人明察!”

    “你先起来!”孔琉玥示意梁妈妈搀她起来,“并没有谁说此事与你有关,我自己也会判断,你别自己吓自己!”心里则暗忖,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前情,难怪蒋姨娘院里的小丫头子会说此事与刘姨娘有关,只怕是眼见自家主子失势了,本着“拉一个下水是一个”的心态,胡乱攀咬的。

    梁妈妈也在一旁道:“夫人心里明镜一般,谁是谁非,谁好谁歹,都是一目了然的,刘姨娘只管放心的回去罢!”

    刘姨娘见主仆二人的神情不像是作伪,应当是真的没有怀疑自己,方松了一口气,行了个礼,千恩万谢的走了。

    这里梁妈妈方道:“看来这事儿,果真跟刘姨娘无关,是小丫头子胡乱攀咬她的!”

    孔琉玥点点头,正要说话,白书进来道:“晚饭已经送来了,要不要使个人去外书房请侯爷?还是等侯爷回来后再摆?只不知道侯爷多早晚回来!”

    “使晓春她们中的一个去请罢!”孔琉玥想了想,吩咐白书道。见她应声而去后,忙又叫了她回来,“算了,不必去请了,还是等侯爷自个儿回来罢。你吩咐厨房,把饭菜一直煨着,什么时候侯爷回来了,什么时候再送过来!”万一他仍在生气,迁怒了去请他的人,岂不是害了人家?

    “是,夫人。”白书答应着退出去,方走到门口,就见一个人大步走了过来,忙朝里面大声道:“侯爷回来了!”却是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闻言,忙迎了出去,含笑屈膝行礼:“侯爷回来了!”又问,“是这会子摆饭,还是歇会子再摆?”

    “就这会儿罢!”傅城恒淡淡应了一句,越过她径自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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